2025-01-03《闭上眼睛》:从定格的照片到流动的影像
那个叫“加德尔”的男人在这一场特别安排的“首映”中,以凝视的方式观看着电影最后一幕,而里面的角色“弗兰克”就是由他扮演的,但是对于22年前拍摄的电影,加德尔已经认不出了“自己”,失忆的他也不知道身为演员的自己就是胡里奥·阿雷纳斯,加德尔、弗兰克和胡里奥成为分有的三个角色,它们无法成为合一的自我。但是当电影放映到最后,胡里奥却闭上了眼睛:这意味着他离开陌生的影像离开陌生化的自己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否有真实的自己出现?
“闭上眼睛”成为维克多·艾里斯电影真正的终章,这一隐喻意义体现在戏外和向内的区别上,正在放映的片段是22年前拍摄的电影,名叫《告别的凝视》,当胡里奥闭上眼睛,就是脱离了影像,就是“告别”了凝视,“闭上眼睛”是“凝视”的反面,或者说,闭上眼睛就是对凝视的告别,但是“闭上眼睛”却在告别凝视后进入到另一种状态,它是打开,它是进入,它是对另一个故事演绎的可能。所以“闭上眼睛”是一种双向的过程,它关闭了向外的通道,却开启了向内的世界,这是另一种看见,回忆中的寻找,记忆中的捕获,仿佛另一部电影正在心灵世界上演。
维克多·艾里斯甚至用最后出现的雕像加深了“闭上眼睛”带来的双向过程,那座在“悲伤的国王”城堡中出现的雕像就是双面雅努斯,它在前后各有一张面孔,作为罗马人的保护神,双面雅努斯象征着起源,他执掌的是开始和入门,也管理着出口和结束,“双面”的存在就是开始和结束、入口和出口的一体性,它即使矛盾的体现,也是隐喻着矛盾化解的可能。“双面雅努斯”实际上就是维克多·艾里斯“闭上眼睛”这一动作和行为的象征:出口和结束代表着“消失”,而入口和开始则是一种“回归”,消失和回归都是在“闭上眼睛”中发生的,却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演绎着向内和向外两个世界的爱恨纠葛。
导演: 维克多·艾里斯 |
或者说,“闭上眼睛”在“告别的凝视”中体现的是一种照片叙事,而打开心灵世界则是一种影像叙事。“他的名字叫胡里奥·阿雷纳斯,这是他演艺生涯的最后镜头,他消失于1990年,正值拍摄电影《告别的凝视》期间——这是一部从未存在过的电影。他被认为已经死亡,但是他的尸体从未被找到……”在《告别的凝视》播放开头片段之后,维克多·艾里斯用旁白讲述了这个消失的故事,“弗兰克”接受了“悲伤的国王”主人利维的任务,前去上海寻找利维的女儿“巧舒”,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弗兰克走出城堡的那个瞬间。这是一部电影的影像,当它最后被定格,不仅让这部米格尔·加雷导演的电影成为“从未存在过”的电影,也让胡里奥成为一个消失者。画面被定格,很明显这成为了一张“照片”,照片意味着停滞,意味着仅存一个意象,而胡里奥的消失就成为了一种“照片叙事”。
他为什么消失?他的消失意味着死亡?这是一种悬疑,从照片叙事所引出的一切,都成为了被凝视的对象:他的消失是一个被凝视的事件,有人认为他的消失是一次“逃走”,有人认为则是一次事故,甚至指向了死亡,那么,逃走、事故、自杀都成为了被凝视的存在;在电影拍摄22年后的2012年,米格尔来到了马德里,参加了一档名为“未解之谜”的栏目,说到了胡里奥的消失之谜,编导玛塔·索尔亚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这是米格尔和胡里奥在监狱足球队的合影,这是他们在战争期间作为二等囚犯被关押的情形;米格尔找到了胡里奥的女儿安娜,安娜回忆说自己和父亲胡里奥一直比较疏远,她从来都认为父亲是电影上的角色,而不是现实中的父亲,她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米格尔和胡里奥身穿水手服的合影;米格尔得知胡里奥在一家精神病院,他在胡里奥的笔记本中找到了一张电影拍摄时的剧照,巧舒的演员手上拿着扇子……监狱里球队的照片、水手的合影、电影的剧照,这些照片都是凝视的对象,但在定格的世界里,仿佛只属于档案,属于历史,它却少被真正触发的东西,所以只能成为一个单一的意象,除此之外,米格尔在储藏室里找到了《告别的凝视》的剧组道具,找到了珍藏在那里死去儿子的玩具,在二手书摊上看到了自己以前出版的旧书,发现了图书扉页上“致萝拉”的题辞和自己的签名,如此种种,都构成了照片叙事,在定格中被凝视,却在凝视中体会消失的感觉。
《闭上眼睛》电影海报
但是,正如《告别的凝视》这部电影一样,关于胡里奥的消失的故事,也需要在对凝视的告别中开启寻找之路,“戏中戏”就是对戏内和戏外的一种连接,电影中的利维想要弗兰克去上海寻找自己的女儿巧舒,就在于对“消失”的消除,利维是在上海认识了程静,他们生下了女儿巧舒,但是在1947年这个战争年代,他们分离了,身为犹太人的利维住在这个名为“悲伤的国王”城堡里,他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巧舒,因为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让弗兰克去上海将她带来,就是对凝视这种定格式回忆的告别。利维和巧舒构成的是分离的父女关系,更是对应着消失和寻找,而当胡里奥从剧组消失,22年后米格尔回来,也承担起了寻找的任务:他找到了存放在储藏室里关于《告别的凝视》电影资料,找到了朋友麦克斯,他现在是一名胶片档案管理员,保存着电影的开头和结尾,找到了胡里奥的女儿安娜,安娜回忆起了身为陌生人的父亲,找到了萝拉,那时他们三个都存在着暧昧的关系……就像身为作家的米格尔写过的那本书,书名叫《遗迹》,当消失发生,往事都像是“遗迹”,所谓的寻找只不过是在定格中凝视,只不过是进行一种“照片叙事”。
而与“照片叙事”相对的则是“影像叙事”,照片是定格的,是被凝视的,是片段的,但是影像是流动的,正是将那些停滞的记忆流动起来,才能真正成为一种回忆。“一个人真正重要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感情和灵敏度。”这是精神病院的医生说的话,胡里奥从电影拍摄现场消失,从“胡里奥”的自我中消失,他变成了经受了创伤而失忆的加德尔,但是当寻找真正变成一种流动的故事,回来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感情,还有灵敏度,于是从闭上眼睛告别凝视到闭上眼睛发现自我:胡里奥不认识眼前的朋友、女儿,也认不得照片中的自己,“那不是我,另一个也不是你。”米格尔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刷墙,教他如何打“水手结”,当然最重要的则是进行了电影的“首映”,“你认为电影能带来奇迹吗?饶了我吧!自从德莱叶去世后,电影中就不存在奇迹了。”麦克斯对电影“奇迹”进行了质疑,但是当影像开始流动,当故事开始讲述,追忆便完全变成了对定格的解构,对凝视的告别。在整个过程中,“闭上眼睛”出现了四次,第一次是安娜,当他看见精神病院的父亲,然后说了一句:“我是安娜。”胡里奥没有回应,安娜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是安娜”的自我命名也是对疏远已久父亲的一次命名;在放映的电影中,巧舒来到了“悲伤的国王”城堡,看见自己陌生的父亲,巧舒也闭上了眼睛,对于她来说,闭上眼睛是对坎坷遭遇的一次告别,是亲情的一次回归;而在电影里,已经身患绝症的利维在见到了巧舒之后,倒地死去,他最后一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巧舒为他合上了眼睛;最后凝视电影的胡里奥,在光影之中闭上了眼睛,也许他并不能完全恢复记忆,但是流动的影像慢慢激活了消失的自己。
安娜闭上了眼睛,巧舒闭上了眼睛,利维闭上了眼睛,胡里奥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就是从照片叙事进入了影像叙事,就是从定格变成了流动,从停滞变成了追忆,当然最后也从消失变成了回归。而回归也成为维克多·艾里斯的一种态度,1992年拍摄玩电影《榅桲树阳光》之后,他也大众视野中消失了,而32年之后,维克多·艾里斯携带着《闭上眼睛》归来,32年是消失也是回归,是沉寂也是寻找,是结束也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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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寂静的剧场充满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