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0划过黑夜的黑
蒙面人:——太黑了,请把灯笼借给我。
梅居里约:——算了吧,猫长一双眼睛就作为灯笼了。
——《狂欢节之夜》
这是亮堂堂的白天,这是亮堂堂的白纸,而白纸上粗壮的黑字,白纸黑字几乎就像是某种宣判:接触方式为“单处贯穿性皮肤咬伤或抓伤”;处置建议为处理伤口、接种疫苗、注射免疫球蛋白的“Ⅲ级”;注意事项是避免过量饮酒、剧烈运动等强刺激活动,以及避免使用免疫抑制类药物……
十分钟,自来水龙头对着伤口冲洗,三十分钟,保持着不离开的留观状态,那枚针插进皮肤、插入肌肉留下的疼痛感还没有消除,两只肩膀,两剂针,这只是开始:一周之后进行第三针注射,再过半个月则进行第四针的注射,但三个星期后也不是最后的赦免,那些注意事项要保持到一个月后,也就是说,不能喝咖啡、浓茶和酒的禁忌拉长到足足一个月。过程似乎已经简便了许多,不用在注射时双手叉腰,也没有规定不能吃辣椒和巧克力等刺激性食物,当然也没有要求每天必须用肥皂水对着伤口冲洗10分钟——隔了七年时间,规定变了,要求变了,但是当“单处贯穿性皮肤咬伤或抓伤”取代七年前并不严重的“无出血的轻微抓伤或擦伤”,似乎比头一遭更“大动干戈”。
这是白纸上的建议,这是白天的处理,但是昨晚的黑却并没有被翻过一页,黑是黑夜的黑,黑是黑暗的黑,黑更是黑猫的黑——黑从黑中一划而过,划过皮肤,划破手掌,于是黑刻下一道痕,转变成一种痛,弥漫成一色的血。是的,如蒙面人所说,“太黑了。”没有借来照亮黑的灯笼,因为那只黑猫的眼睛就是灯笼——我是看见了它的眼睛,我是留下了自己的脚步,我是让它学会了追逐,而逐渐靠近黑,甚至逐渐触及黑、抚摸黑,而最终,是被黑划过,仿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黑便不再是黑,连那灯笼也逃离而消失在灯火隐约的小区。
在贝尔特朗引用《狂欢节之夜》之前,蒙面人的确还没有感受到“太黑了”的夜晚,他引用的是另一句民谚:“夜间的猫都是灰色的。”不是黑,不是划过黑夜的黑,是灰色,它属于夜间的颜色,当灰色的全体代替了黑色的独一,灰色的背后是不是猝不及防的“划过”?大约是忽略了夜间的灰色带来的混杂和不安,以为黑仅仅是一种毛发的颜色,单纯而唯一,一只手如何会伸向陌生而野性的猫?一只手如何会触及光滑却不是一色的毛?一只手如何又想以抱起的方式传递友爱?它是孤独的,它只寻找事物,它在龋龋独行,它从不认识投其所好的人,在猫的世界里,睡觉只是纯粹的睡觉,吃饭只是纯粹的睡觉,无所事事只是纯粹的无所事事,伊壁鸠鲁主义就是不变的“猫主义”。
是因为黑太具有象征了?是因为黑太能激发回忆了?是因为黑就是“猫主义”所贯彻的纯粹?和七年前的“狗运”不同,避之而不及遭受攻击,是因为了解不多,但是在黑猫面前,主动靠近所演绎的像是一种对童年情怀的复活。养过、抱过、玩过,也依恋过,当这一切都变成过去,只要出现黑,似乎就能唤起那种情怀,就能激活那种记忆。但是对黑已经陌生了,完全陌生了,甚至它早已经是另一种物种:转过头去,再呼唤也不会搭理,离开了,再寻找都是空无,陌生了,再接近也会逃脱,最后,看起来跟着你,追逐你,甚至围绕着你,但是最后是猝不及防地划过,划过比夜更黑的黑暗,划进比猫更黑的世界,划出无聊,划出血痕,划出禁忌。
也许情怀只是情怀,记忆只是记忆,划过黑夜的黑就是划出了想象和现实的距离,它应该被永远安放在文本里,成为诗歌,成为句子,成为肖像,和一双手的触摸无关,和一只手的划痕无关,
这里没有猫,它在书中,画里的那本书。
女孩也没有,虽然在这里,在我面前,
一直没有消失。我们真实的会见
是在儿童时期的疆域:被称为钟爱的奇迹,
触摸的一闪念,天鹅绒中的猫咪。
——切斯瓦夫·米沃什《有一只猫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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