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3《绳套》:伏特加就是真理
他不小心拉掉了立式台灯,他无意中踩碎了刚换的那块画作上的玻璃,他在橱柜里发现了藏着的半瓶酒,他搁掉了电话又将电话线拔了出来,他搬来了可以登上去了椅子,他不顾正上楼的克里斯蒂娜即将敲响自己的门,“八点了。”他说,然后登上椅子,将电话线做成的绳套套进脖子……绳子在晃动,身体在晃动,身后传来急促的门铃声。
一片黑暗。是死亡的降临,“绳套”在最后上演无疑是一种自杀:从无意中碰掉台灯、踩碎玻璃,到偶然发现被称为“荡妇”的那半瓶伏特加,再到主动拔掉了电话线、拒绝打开门,这个死去的库巴在选择自杀前其实经历了挣扎,即使在女友克里斯蒂娜八点到来,即使会带他去医院戒酒,即使自己也隐约看见了未来的希望,但是库巴还是选择用绳套了结自己的一生,“八点”是开启希望的时间,却是泯灭最后希望的时间,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地狱,我知道你会来,但是我已经崩溃,我走进了虚空,我需要离开,离开回忆,那样我就再也不会害怕时间了……”自言自语中,库巴说给自己听,也只有一个人听,最终在自己的世界里,种种的希望变成了绝望,与外界联络的电话变成了自杀的工具。
自言自语,自作自受,“自杀”是库巴对自我命名的一次极端行为,而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命名就在于那始终无法摆脱的“绳套”:“我是一个酒鬼。”在前一天克里斯蒂娜来找他的时候,说好八点一起去医院,那时的库巴说:“没有酒精我无法生活下去。”这一句话其实指向的是过去,他沉溺在酒精中,他沉醉在酒精中,所以克里斯蒂娜约好的八点,他可以从此离开酒精,在朋友打来电话时他就说:“我可以一年不喝酒,一年之后人们会忘记我喝酒。”克里斯蒂娜和“八点”,已经成为库巴重新生活的希望,即使一年漫长,即使治疗会有痛苦,但是库巴却充满信心,“在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走了,我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我会重新生活,结交朋友。”
的确,库巴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将画框破碎的玻璃拿掉,重新找了一块新玻璃;他走到街上,碰到朋友挖苦他,他远离了他;他遇到修电话的人,那人骂他是酒鬼,他扬起拳头打他;两个人被带到了警察局,见到了酒鬼里比奇大声喊叫并被绑住,他也没有投去同情的目光;在餐馆里遇见了曾经的女友,在有些哀伤的回忆里,库巴也还是没有喝酒……在库巴的24小时里,他在一步步远离酒精,他在一步步走向明天,“我不是酒鬼”是他对未来自己的注解。但是,“我不是酒鬼”看起来是是对“我是酒鬼”的否定,实际上却变成了一种强调,终于他走进了酒吧,终于他要了伏特加,终于他和刚认识的华尔达一起举杯,一杯一杯又一杯,在“只有伏特加才能让你远离烦恼”中回到了“我是酒鬼”的老路上。
导演: 沃伊切赫·哈斯 |
对于库巴来说,他无法逃离和酒有关的现实,一切似乎都在提示着他:楼下的男人拉着车,他正在收购酒瓶子;对面那条街上正在安装钟表的男人,手里拿着一瓶酒,在安装空隙他就拿起酒喝;朋友挖苦他,然后坐上了公交车,库巴听到了公交车撞到行人的巨大声响,原来公交车司机喝了酒;修电话线的工作人员骂他是酒鬼,“你就生活在坟墓里”;在警察局里,遇到的是酒鬼里比奇,他被痛恨喝酒的警察局长关在了3号房间里;在小酒馆,他又遇到了醉醺醺的华尔达,终于,“我不喝酒”的规则被击破了,两个人尽情饮酒,将内心的苦闷都倒了出来……
无法远离酒的生活,无法抵御酒的诱惑,这就是库巴24小时面临的现实,在库巴想要开始重新生活到最后痛饮伏特加,这一天是酒鬼的一天,但是作为沃依切赫·哈斯的第一部长片,电影绝非仅仅是在描述一个酒鬼失守的经历,个体面临的痛苦抉择其实是波兰社会的投影,在一个既想向着希望而去又被现实无情推向深渊的世界里,库巴和波兰挣扎在困境中共同面对的是一个关于时间的寓言:库巴和克里斯蒂娜说好去医院的时间是八点,手表,街上的钟,酒馆里的表,都是对于时间的一种凸显,时间的意义就在于一种无法抵达又无法退出的尴尬困境中:如果时间指向那个“八点”,那就是一种未来的呈现,它是希望的具化,但是如果“八点”永远遥遥无期,那么时间就只能从现在退回到过去,当现在变成过去,那就变成了一种没有希望的循环,就变成了时间的永远停滞。
“绳套”是库巴最后选择自杀的电话线,也是那个不断出现的小女孩手上的跳绳,当库巴从楼下俯视的时候,小女孩跳着绳,当库巴走在街上时,小女孩还在跳绳,跳绳是一种动作的反复,所以“绳套”在这个隐喻里就是一种循环,一种重复,时间的宿命也在于它无法挣脱过去的重复。库巴在小酒馆里遇到了昔日的恋人,女人说自己已经结婚了,但是还是忘不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情景,“我真的希望那时能够在一起。”但是这种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在现在这个维度,恰恰被取消了,因为他们没有在一起,因为他们已经分开七年了,所以女人说了一句:“只有年轻人才会有趣,人们只会做重复的事。”有趣是那个跳绳的女孩,而重复却成为成人世界的宿命:因为重复,过去取消了美好的回忆,因为重复,陷在了看不到希望的困境中,因为重复,“我不是酒鬼”成为了“我是酒鬼。”
《绳套》电影海报
所以在约好了八点的计划中,巴库以为未来是对重复的否定,他不会再走进那些过去:尽管有女友的假设,但是过去已经发生,它在库巴的世界里就是一团糟,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工作,失去了朋友,画作变成了碎片……所以重新开始就是不回到重复的过去,但是希望是脆弱的,现实的破败的,信念是虚幻的,库巴走出房间来到街上,大雨将这里变成湿漉漉一片,道路正在进行修建,人与人之间充满了讽刺和挖苦,这就是库巴所看到的现实,而这无疑也是波兰社会的写照,在一个破败又看不到新生希望的城市里,所有人又回到了那个被不断重复的过去——因为未来从来没有真正打开过门。
警察局里的老酒鬼里比奇哭诉着说自己的妻子死了,库巴在街上看到正在选购棺材的女人,酒馆里的服务员吟咏着“稀薄的爱情已经死亡”的诗句,而最终和库巴一起喝酒的华尔达,更是将痛苦变成了喝酒的麻醉,这个曾经的萨克斯手已经不再演奏,曾经的爱人也早已经离他而去甚至去了地狱,“什么都没有了……”这就是现实波兰人的写照,“社会便是疯人院,只有四面墙和你,还有相伴往昔的美好回忆,你可以哭,可以愤怒,诅咒,祈祷,但是永远拿不到钥匙,如果无法说服自己,那我必将选择离开。”库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每个人也许曾经都是萨克斯手,都拥有爱人,但现在每个人都变成了酒鬼,都被关在社会的疯人院里,都找不到通向明天的钥匙,于是库巴在接连喝下几杯伏特加之后说:“伏特加就是真理。”
因为在沉醉的状态下,不用回忆过去,不用面对现在,不用思考未来,当然更不会被束缚在重复的命运中。这是对时间的解放,但是以喝酒为方法,也是对时间的束缚,因为酒醉后必然醒来,麻木之后必然会痛苦,今天之后还有永远重复的明天——只有结束,才能真正终结重复的时间,才能离开循环的命运。那根“绳套”已经被越勒越紧,克里斯蒂娜脆弱的爱无法解开,小女孩有趣的跳绳无法解开,“八点钟”的时间无法解开,“绳套”是自己设下的,也是整个社会和时代设下的,因为永远处在孤独、冷漠、病态的世界里,所有人“永远拿不到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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