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03《尤丽迪茜2037》:他人即自我
一个房间,一个关闭着门的房间,一个被报纸糊住了窗户的房间,一个用衣服堵住了门缝的房间,所有对外的通道都被取消了,这就是一个孤立而封闭的世界;一个女人,一个独自等待的女人,一个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女人,当女人总是拿着刀准备抵御进来的人,这就是一个自我言说和行动的世界。当一个房间和一个女人变成单独的存在,“独角戏”的背后是一种无可名状的状态,但是正因为“独角戏”的存在,它也是一种被打开、被改变的可能。
的确,在空间意义上,导演尼科斯·尼科莱迪斯几乎关闭了向外拓展的机会,电影全程拍摄的就是这个有多个房间、有多个门窗的室内世界,它就像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但是在视觉上呈现为孤立空间的同时,他却又打开了通往外界的出口,那就是声音叙事的存在:一开始出现的是直升机的声音,是走路的声音,是“呼叫BA2037”的声音,之后又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在故事演绎的过程中,还出现了警报声、爆炸声、发出命令的声音,这些声音源都不是在室内,所以当它们成为背景声,其实构成了由内向外的空间拓展,在某种意义上这种内心世界也被打开了,但是这些声音具有的一种共性就是:它们都是他者的存在,都是暴力的符号,都是社会性的书写。
但是在这些声音之外,还存在着直接连接内和外的声音,那就是尼科莱迪斯反复使用的电话铃声,电话有从外面打进来女人接听的电话,也有女人拨打出去呼叫的电话,从外到内,或者从内到外,空间的封闭结构便被打破了:电话响起,她接起来,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不认识你。”电话的信息提供了她回忆的线索,但是她说自己不记得了,“你和我?现在?这不可能。”不可能就意味着外界和自己的联络必然会中断;她也拿起电话,然后询问搬家的卡车什么时候来,“已经五天了。”这是女人的询问,是主动和外界保持联系,但是当五天来没有货车来,这种联系又被取消了;她甚至在接到调运部门的电话时,假装不是自己,而是故意去叫了“她”,之后则以“她”的名义对话,又报出了注册号和行程号,但是货车始终没来,门始终没有打开。当由外而内的电话因为记不起来而取消了联络,当由内而外的电话最终没有搬家而失去了联系,这也意味着电话铃声就像那些外面传来的背景声一样,并未打开内外的隔阂状态。
导演: 尼科斯·尼克莱迪斯 |
于是,在尼科莱迪斯的叙事中,声音就完全返回到了室内,它构成了一种在场的自我叙事,但是这种自我叙事却是在对话中展开的,而由此也进入到了和他者构建的关系里。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和女人有关的“直接他者”有四个,一个是最开始睡着的男人,女人坐在他身边,男人醒来,当女人说已经五天了还是没人来,男人便说:“我曾认识一个人,也在这屋里等,一等就是25年。”之后女人接了电话,却不认识电话那头的人,她还告诉男人这个奇怪的电话,“五年了,他找到了我,这不是很奇怪吗?”之后男人就离开了。第二个是奇怪出现的黑衣女人,她坐在那里,似乎女人也认识她,黑衣女人手上缠着什么,他说自己曾经自杀,“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当电话又响起女人去接电话,黑衣女子又消失了;最后的也是一个男人,他交给她一封信,说邮递员每个月都总来给她,但是女人说:“我五天前就应该搬家了,这封信不是我的,它属于我之后搬进来的人。”男人又说起了“他们”:“他们很忙,但是他们有很多的货车……”男人总是在系鞋带,但是鞋带似乎总是太短,最后男人还是拿走了信;最后的男人似乎提供了关于她的一些线索,穿着制服的他头上有矿灯,手上还拿着花,之后开始脱衣服然后抽烟,还看到了女人手上割伤的血,女人便问他:“维拉是怎么被杀的?”男人回忆说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他和维拉开车去游乐场,被一辆车撞到了,“她当场死亡。”
第四个他者似乎是关于女人故事最具象的存在:他穿制度,他认识她,而且他们的谈话和维拉有关,甚至谈到了维拉之死,女人还要了维拉的照片,“她看起来像我。”之后她更是问他:“维拉死后你和我约会了?”之后又问他:“我们为什么分手了?”对话似乎一点一滴还原出和女人有关的故事,维拉之死,维拉像我,我和你是恋人又分手了……诸如此类,而且当她和他激吻、拥抱,甚至做爱之后,她却在水中将他杀死了,他倒在了水里,而她则拿着类似内脏的东西在房间了奔跑,这难道是和情有关的复仇?实际上,当他者出现,尼科莱迪斯都试图“还原”和女人有关的故事:这是一个女犯人的经历?女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锁在牢房里?第一个男人那句:“我曾认识一个人,也在这屋里等,一等就是25年。”这25年是不是也是身为囚徒的时间?或者,这是一个和维拉之死有关的情变故事?她和维拉想像只不过是一种借口,维拉之死也并非是交通意外,所以女人最后刺杀了男人?
《尤丽迪茜》电影海报
但是,这些对话是模糊的,这些线索是碎片,这些故事在建构的同时又被解构了,它们所形成的叙事是女人之外的故事,他们是闯入者,是说谎者,就像总是出现在窗外的偷窥者影子一样,而当他者拥有闯入者、说谎者的暴力身份,女人也完成了自我身份的另一种建构,她或者就是死去的维拉——镜头总是闪回到死亡现场,她站在裹尸袋旁边,里面可能是维拉,也可能就是和维拉相像的自己,或者她就是那个黑衣女人,为了他选择了自杀。不管男人是闯入者、说谎者,还是自己是维拉或自杀者,在这场情变和阴谋中,她就被他者困于其中,也由此失去了对自我的辨认,所以在内和外、主动和被动、等待和囚禁的世界里,关系始终是自我和他者的关系,当叙事不再成为完整的结构,也意味着自我和他者之间的界限被模糊了,自我也许就是他者,而他者也许就是自我,如此,封闭的世界也是开放的世界,主动的搬家也是被动的囚禁——在场也是不在场。
“我没事,我只是厌倦了等待。”厌倦了等待是要打开房间出去,但是她又一次次取消了出去,她的自我囚禁就是为了一种等待,所以厌倦也就变成了向往,在这个悖论式的故事里,尼科莱迪斯当然不想提供完整的答案,它是一座永远的迷宫,被人囚禁也被自己囚禁,渴望逃离又渴望束缚,而片名的“尤丽迪茜2037”并不指向她的名字和具体的门牌号码,就在所指的缺失中变成循环之梦:第一个镜头是被窗外的恶作剧吵醒,最后是重复的场景,这是一场被梦连接的循环之梦,就像房间,她在房间里也在房间外,而外面是一个更大的房间,当最后镜头定格,时间被无限放大,传来扫射的声音里,自我永远成为了被外界定义的他者,变成暴力中的牺牲品,变成梦境中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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