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H77·2130917·1015
作者:李叔同 著
出版:东方出版社
版本:2008年08月第2版
定价:58.00元亚马逊41.20元
ISBN:9787506030779
页数:442页

1918年8月19日,农历七月十三日,他到虎跑定慧寺披剃,法号弘一,号演音,“人事无常,为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他曾对他的依止师寂山主持说:“弟子出家,非谋衣食,纯为了生死大事。”而《李叔同集》所讲述一个人,曾经有着有一妻一妾二子的世俗生活,甚至早年放浪形骸,这次的“不辞而别”,却是他这世界上“极认真”的一次抉择。小时学琴自割虎口只为拉大手指间距,是何等“认真”;朋友来访迟到五分钟即绝不开门,是何等“认真”;听说“绝食”可以生出伟大精神力量便真去“绝食”,是何等“认真”;出家后严守戒律过午不食,又是何等“认真”……红尘浪里他是“极认真”的,孤峰顶上他也是“极认真”的,丰子恺说:“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李叔同集》所收为目前已发现的李叔同出家前之全部文字,截止时间为1918年出家前后。《李叔同集》按文章、诗词、歌词、书信、译著五部分编排。李叔同的部分绘画作品及书法作品均以彩色插页的形式,穿插在正文中。


《李叔同集》: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



当病重时应将一切家事及自己身体悉皆放下。专意念佛,一心希冀往生西方。能如是者,如寿已尽,决定往生。如寿寿末尽,虽求往生而病反能速愈,因心至专诚,故能灭除宿世恶业也。
——《人生之最后》

三十九年俗世生活,二十五载佛门生涯,李叔同的人生被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而家事和身体,我相和利益,李叔同或者想从出家这样的行为中寻找到解脱的办法,“广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众生”,对于李叔同来说,这求佛之道是一次“认真”的人生之旅,“将一切家事及自己身体悉皆放下”而专意念佛,而“以华严为境,四分律为行,导归净土为果”的佛学历程也成为他启信开解之根本。但是“心至专诚”来“灭除宿世恶业”的皈依方式,看起来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或者更可贵的是,他的“严戒律”不是个人生活的终极目标,而是在更重要的意义上将“常人所执着之我见”一扫而空,以达到“挽救今日之世道人心”的目的。

“在中国普及现代音乐的先行者之一”、“中国话剧运动的奠基者之一”、“中国近代美术的开拓者之一”、“撰写欧洲文学史的第一人”、“20世纪十大书法家之一”、“广告艺术的首创者”、“近代木刻的倡导者”、“近代漫画的倡导者”……这众多的标签,是李叔同对中国近现代文化的贡献,这也是作为俗人的李叔同在文艺界的开创性意义。在南洋公学学习,东渡日本接受教育,组建春柳社,以及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李叔同走过的道路也是当时知识青年的一个缩影,从一个浊世公子,到留学生,再到艺术教育家,在李叔同的身上有着某种不羁的性格,但是更多的仍是当时在国难关头追求自由、民主和国家富强的一份子。虽然他的诗文留下了《为老妓高翠娥作》、《戏赠蔡小香四绝》等对于女性哀婉或者香艳之作,但是在李叔同心里,仍然希望用自己的才华来唤醒国人,寻找使祖国强大的方法。

在他的诗歌里,有“梦里家山渺何处,沈沈风雨暮天西”的哀愁,有“月似解人离别苦,清光减作一钩斜”的寂寥,有“寄语芳魂莫惆怅,美人香草好相依”的柔情,有“一霎光阴底是催人老,有干金也难买韶华好”的沧桑,但也有希望国家和民族强大的渴望,虽然在他创作的歌曲里,也有“国是世界最古国,民是亚洲大国民(《祖国歌》)”“地大物博,相生相养,建国五干余岁。振衣昆仑之巅,濯足扶桑之漪。山川灵秀所钟,人物光荣永垂。(《大中华》)”的吟咏和歌唱,但是当时身处特殊时期,李叔同的内心依然是惆怅。他见证了南洋公学发生的罢课风潮,也极力提倡移风易俗,宣传男女婚姻自主的思想。而在留学日本期间,他接受了西方先进的文艺思想,在学习油画、音乐、戏剧的同事,对于祖国的落后现状焦虑不安,“剩却穷途两行泪,且来瀛海吊诗魂。(《东京十大名士追荐会即席赋诗》”其中流露出的便是对祖国的哀伤,虽然李叔同相信通过努力可以改变现状,他喊出了“宇啼残故国愁,虚名况敢望千秋。男儿若论收场好,不是将军也断头。”的呐喊,但是这样的豪放毕竟是微弱的声音,毕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现状。

“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其实他知道从空谈中忍辱负重,但毕竟是个人努力,现实依然是“莫言冷淡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的孤寂,所以在“绚烂之极,归于平静”之下,李叔同用另一种方式寻找救赎,那就是出家。这是一个惊异的转向,对于李叔同来说,似乎一切都在抛弃,一切都在避世绝俗。在文艺上,那卷《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之简单地书写了“第一章 英吉利文学”便不再续笔,《西洋乐器种类概说》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西洋乐器的分类方法,《水彩画法说略》计划用十章的篇幅“以浅近切实为的,或可为吾国自修者之一助焉”,但也只完成了“第一章 水彩画材料”和“第二章 水彩画之临本”。

“悲欣交集”的弘一法师(1880-1942)

除了对文艺研究的放弃,对于李叔同来说,下定决心要皈依三宝的还有对于家事的放弃,原有一妻一妾二子,但是李叔同却不辞而别出家而去,连“妻妾哭见最后一面也被拒寺外”,丰子恺对于李叔同的这一“非常之举”,用了“认真”来解读:“他是这世界上‘极认真’的一个人。小时学琴自割虎口只为拉大手指间距,是何等‘认真’;朋友来访迟到五分钟即绝不开门,是何等‘认真’;听说‘绝食’可以生出伟大精神力量便真去‘绝食’,是何等‘认真’;出家后严守戒律过午不食,又是何等‘认真’……红尘浪里他是‘极认真’的,孤峰顶上他也是‘极认真’的,‘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

认真是抛弃,认真是隔绝,认真是开启新的人生之路,“君果何所为而出家乎?”李叔同曾经做过回答:“无所为。”当问及:“忍抛骨肉耶?”他说:“人事无常,为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人事无常,人世也是无常,他曾对他的依止师寂山主持说:“弟子出家,非谋衣食,纯为了生死大事。”这生死大事对于李叔同来说是苦念佛经,是撰写《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是四处云游弘扬佛法,是“以华严为境,四分律为行,导归净土为果”的启迪。在李叔同二十五载佛门生涯中,最重《华严经》,他在1927年4月28日致弘伞法师信,称《华严经》 “法法俱足,如一部佛学大辞典”,认为“若能精研此书,于各宗奥义皆能通达”。精研此书,对于李叔同来说并非只是简单的吟诵,而是以自己的实践融入其中,他曾一度发愿刺血写《华严经》,被印光法师劝阻,所以说华严宗“一微尘映世界,一瞬间含永远”之思想,“法界缘起”、 “顿入佛地”等思想,成为李叔同启信开解之根本。

在佛学上,李叔同达到了一个高度,蒋维齐《弘一大师书简集序》称李叔同“以名士出家,钻研律部,而有著述发挥南山奥义。精博绝伦,海内宗之”,麻天祥《佛学与人生》称其为“元明清七百余年南山律宗复兴之祖”,谭桂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佛学》称其为“近三百年来律宗的第一位大师”,东初《中国近代佛教史》称弘一与印光为三百年来佛教两大栋梁”。而其实,李叔同一直以个体的魅力在实践着自己的皈依之路,李叔同的“严戒律”是难能可贵的,郁达夫曾评其为“第一”。如何第一?据说他衣食住等,极简单粗劣,破席包着铺盖,毛巾又破又黑;一把挡雨的伞,用了35年还舍不得丢。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衣旧鞋。始终保持“过午不食,不逾三衣”之规矩。而他云游各处,随身行李仅竹套箱二、网篮二、铺盖一,孑然一担。

其实,这种“认真”的人生之路对于李叔同来说,未出家之前或许是为了自身的历练,但是当跨入佛门之后,他所要做的的便是告诉学佛之人将曾经“所执着之我见”消灭掉,在他看来,很多人会执着我相而利益众生,但是这种利益众生却是“能力薄、范围小、时不久、不彻底。”,所以要“能力强、范围大、时间久、最彻底者,必须学习佛法,了解悲智之义,如是所作利生事业乃能十分圆满也”,也就是说,要做到空,就是要“于常人所执着之我见,打破消灭,一扫而空。然后以无我之精神,努力切实作种种之事业。亦犹世间行事,先将不良之习惯等一一推翻,然后良好建设乃得实现也。”也就是首先要以无我的精神,将不良习惯一一推翻,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新人,才能消灭我执,“欲挽救今日之世道人心,人皆知推崇佛法”,他在晋江安海金墩宗祠讲演时就说过这样的观点,在在永春桃源殿《佛教之简易修持法》的讲演中,他指出了修炼方法,那就是要深信因果、发菩提心和专修净土,其中在发菩提心中说:“要广修一切善行,利益一切众生,但须如何才能够彻底呢?须不著我相。”

如果这些讲演还重点阐释佛理的话,那么李叔同在更多时候从生活的点滴入手,提出自己的“认真”主张,在南普陀寺佛教养正院讲的《青年佛徒应注意的四项》中,李叔同提出了四项要求,一是惜福,二是习劳,三是持戒,四是自尊,惜福就是要对既有的“福气”“加以爱惜,切不可把它浪费”;“习劳”就是要练习劳动,“即使到了佛的地位,也要常常劳动才行!”持戒当然是要“切切实实能持戒”;而自尊就是要尊重自己,只有尊重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在《略述印光大师之盛德》中也提到了习劳、惜福等要求,不浪费、爱劳动、能持戒、要自尊,这些其实都是作为普通人要遵守的人生规则而已,而李叔同提出这些观点,无非是要发现和维持自身的那些优势,借以提炼自己,而这些要求其实也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出,李叔同对于现实的某种担忧和不满,在《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中,他说因为多年没有到杭州去了,而那一次去了,却见“西湖边上的马路洋房也渐渐修筑得很多,而汽车也一天比一天地增加”,回想曾经在西湖边的生活,又看到如今的现状,只能感叹:“那种闲静幽雅的生活,真是如同隔世,现在只能托之于梦想了”。

如同隔世的梦想,对于李叔同来说,出家生活或许就是另一个理想之地,而这种理想就是对这一现实的决裂,所以那种“认真”反而是李叔同厌世的某种表现,而这种厌世,一方面是对于社会上种种恶习的不满,他提出学律诸道侣,要改正习惯,其中提出了七条应该遵守的规定,而其中第六条是“不阅报”,因为在李叔同看来,“各地日报,社会新闻栏中,关于杀盗淫妄等事,纪载最详。而淫欲诸事,尤描摹尽致。虽无淫欲之人,常阅报纸,受其熏染。”而另一方面是,则是对于自己恶习改正的决心,“余于三十岁时,即觉知自己恶习惯太重,颇思尽力对治。出家以来,恒战战兢兢,不敢任情适意。”正是因为李叔同认为自身有着种种的恶习,所以需要向社会说声再见,不见家人,不理家事,抛弃一切,而在出家之后,由于到处演讲,也常常见客,所以自叹“简直变成一个‘应酬的和尚’了”,他认为自己出家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堕落,身体虽然不是禽兽,而心则与禽兽差不多”,而在南闽的十年,则是“堕落的堕落”,甚至永春十五岁小孩子的一封信也让他大为感动,那个孩子在心中劝他以后不可常常宴会,要养静用功,而那个孩子在信中说起他近来的生活,“如吟诗、赏月、看花、静坐等”,李叔同从这一封信里感悟到了很多,所以,他说:“我自从得到他的信以后,就以十分坚的心,谢绝宴会,虽然得罪了别人,也不管他,这个也可算是近来一件可庆幸的事了。”

但是从一个有着国家抱负,有着文艺天才,有着妻妾孩子的俗世之人,如何能突然不辞而别而皈依三宝?“曰文涛,曰下,曰成蹊,曰广平,曰岸,曰哀,曰凡。字之著者:曰叔桐,曰漱筒,曰惜霜,曰桃溪,曰李庐,曰圹庐,曰息霜。又自谥曰哀公。”这个“生平易名字百,名之著者”的文人为何会独然选择以“弘一法师”来为自己重新命名?其实除了对佛学的某种坚持和认真之外,还有李叔同想摆脱的某种“身体之病”,这种纯生理的疾病一直困扰甚至折磨着李叔同。对于出家,李叔同在《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中也说到:“到了民国五年的夏天,我因为看到日本杂志中,有说及关于断食方法的,谓断食可以治疗各种疾病。当时我就起了一种好奇心,想来断食一下。因为我那个时候患有神经衰弱症,若实行断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也就是说,断食作为出家是李叔同的一大“近因”,也对虎跑寺的出家生活“却很欢喜而且羡慕起来了”,所以落发受戒。李叔同认为断食能生出另外的精神,也希望出家修行能够只好自己的疾病,所以在《人生之最后》的文章中也说到,当时了识律师卧病不起,日夜愁苦,然而见到见此讲稿,悲欣交集,遂放下身心,屏弃医药,努力念佛。并扶病起;礼大悲忏,吭声唱诵,长跽经时,勇猛精进,超胜常人”。而对于自己,他将自己的病重、临终、命终后一日、荐亡等事、劝请发起临终助念会等事做了安排,其中指出:“当病重时应将一切家事及自己身体悉皆放下。专意念佛,一心希冀往生西方。能如是者,如寿已尽,决定往生。如寿寿末尽,虽求往生而病反能速愈,因心至专诚,故能灭除宿世恶业也。”而病未重时,“亦可服药,但仍须精进念佛,勿作服药愈病之想。”

但是出家修行似乎并没有给李叔同带来康健的快乐,在一九三〇年旧四月廿八日写给夏丏尊的信中说:“余现在无大病。惟身心衰弱。又手颤、眼花、神昏、臂痛不易举,凡此皆衰老之相耳。甚愿早生西方。”之后,在一九三二年八月十九日、一九三六年正月初八日、一九三六年旧三月廿八日等信中再次讲起自己为疾病所困,伤寒、痢疾以及臂疮都折磨着他,甚至他在念佛之外,也请黄博士用电火药物进行治疗,但似乎效果不明显,“此次大病(内外症并发),为生平所未经过,历时近半载,九死一生。虽肉体颇受痛苦,但于佛法颇能实地经验,受大利益,亦昔所未有者也。”一九四二年旧九月,他在最后一封写给夏丏尊的信中说:“朽人已于九月初四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也是这位高德大僧最后的感叹,对于这身体的疾病,李叔同也归于自己德薄业重,并希望“自己时时发大惭愧,我总是故意地把钟改慢两刻,照草庵那钟的样子,不止当时如此,到现在还是如此,而且愿尽形寿,常常如此”。

“余之命终前后,诸事极为简单,必须依行。否则是逆子也。”这是他最后的医嘱,“诸事极为简单”也是李叔同极简生活的一种表现,“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见我非僧”,对于李叔同来说,放下或者永远是一种认真的生活方式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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