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C38·2170820·1404
作者:【塞尔维亚】米洛拉德·帕维奇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6年10月第1版
定价:128.00元亚马逊63.30元
ISBN:9787532770083
页数:240页

“我的一本书《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实际上是一部塔罗牌小说,由与大阿卡纳纸牌相对应的22章组成。借助塔罗牌,可以预测未来,而《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包含着若干牌义,就像那些塔罗牌。”无限可能性意味着不可能,不可能的世界如何走向“最后”?《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深入到欧洲的现实和历史中,寻找一个与现实类似的断片,来放置作者的思想。这个断片就是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拿破仑战争和塞尔维亚起义。在《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中,帕维奇写了两个塞尔维亚家庭的遭遇,这两个家庭分别在为拿破仑的法国和反拿破仑的奥地利卖命,代表了塞尔维亚在东西方两种势力之间的选择。只是,不管是哪一方,他们都并不是为了塞尔维亚的未来在奋斗,而是为了与本民族无关的事情在拼杀,而这个事件却最后在文本中消失了,如此,仿佛听到了帕维奇的问题:“我们是否都在面对一种挑战,看到最后一百名读者的面孔,或者略微悲观地讲,看到小说的最后一百名读者的面孔?”


《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人类永远十七岁

身在雅典去想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就是君士坦丁堡;身在罗马去想,它则是另外一座君士坦丁堡。
——《20号牌 审判》

第一张翻出的牌无论如何也不是第20号牌,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始审判。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是一个曲折、善变的过程:首先你要听说有这么一本书,它早已经上市,摆放在某一个书品系列里,它的名字叫“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这是一个名字上的“君士坦丁堡”;然后被人看见,被人选购,被人消费,当经历了某一个库房发货之后,才能在几天之后到达我的手中,于是可以看见那个蓝色如瓷器的封面,封面上是君士坦丁堡的建筑,这是一个可以感官的“君士坦丁堡”,但是仅仅是看见,甚至仅仅是抚摸,它距离十九世纪的故事还很远;当它在书橱里陈列了一段时间之后,你从容地撕去上面的塑膜,然后像轻轻地打开,宛如礼盒,也宛如潘多拉的盒子,那种神秘是以前所有阅读体验中不曾有的,拉动红色的带子,是一本蓝色锻绒封面的书,上面写着“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底下的注解是:“一部算命用的塔罗牌小说”。

从名字意义的“君士坦丁堡”到被消费的“君士坦丁堡”,再到可以触摸的“君士坦丁堡”,是不是可以打开书进入阅读状态?可是你所购买的是一个整体,而不仅仅是一本书,在那个宛如瓷器礼盒也宛如潘多拉盒子的盒子里,还存放着一张“一四九三年的君士坦丁堡全景图”,山上的房子,山下的河流,房子里的门和窗户,河上的船只,都囊括在一张长方形的图里,但为什么是一四九三年的君士坦丁堡?它和这个19世纪的小说故事有什么关系?

这其实是一张出版于1493年的Nuremberg Chronicle,描绘的是君士坦丁堡被穆斯林攻占40年之后的情形。1493年倒退40年,就是那个著名的1453年,在库威岛的火山岛发生大爆炸之后几个月,处在火山灰阴霾下的君士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上,出现了“巨大的火焰”,这个过去一年多年来处在东罗马统治下的城市终于在烈焰当头的几天之后,彻底陷落,东罗马帝国从此灭亡,奥斯曼帝国开始了它的统治。这是西方时代的终结?这是基督教文明的失陷?当40年后君士坦丁堡的水依然在流,到底是是文明压倒野蛮,还是野蛮压倒文明?甚至在300年后,当代表法国征战的奥普伊奇中尉来到君士坦丁堡,是寻找自己的身份,还是代表着另一种侵入?

“一四九三年君士坦丁堡全景图”只是局部,正像历史也只是时间的一个局部,而盒子里那副塔罗牌呢?轻轻打开,是22张大阿卡纳牌,它们按照秩序从0到21排列在一起,而大阿卡纳牌也只不过是塔罗牌的局部而已,只有22张大阿卡纳牌和56张小阿卡纳牌合在一起,才组成塔罗牌,而最早的塔罗牌产生于1390年和1445年,它们现在收藏在威尼斯柯若尔博物馆——1390年和1445年的塔罗牌,都早于1453年的那场战争,也早于1493年的这张全景图,所以在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前的塔罗牌是不是代表着西方文明的残留?而当300年后,生于塞尔维亚的奥普伊奇中尉和父亲一样加入拿破仑的法国军队,是不是一种背叛?还有音乐天才帕霍米耶·泰柰茨基成为奥地利的神枪手,参加了1797年的威尼斯战争,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忠?就像君士坦丁堡,曾经是世界东正教的中心,是塞尔维亚人心目中的圣城,却被奥斯曼土耳其统治了300年,变成了伊斯兰的城市,甚至它的名字也被叫做伊斯坦布尔,这是不是一种信仰的缺失?

一四九三年的君士坦丁堡是局部的历史,22张大阿卡纳牌是局部的命运,当它们和一本用来算命的塔罗牌小说共同组成“君士坦丁堡”文本的时候,它会是一个整体吗?整体并非是不翻阅的静态,并非是不解构的合一,它其实保留了所有可能,就像那22张阿卡纳牌一样,“算命小引”中说,你可以按现有顺序阅读这本小说,从0号牌开始,到第一组七张牌,再到第二、第三组七张牌,一直到最后的第21号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按照牌阵来解义,塔罗牌阵法有三种,魔法十字、大三位一体和凯尔特十字,你可以选择其中一种牌阵,然后根据牌阵要求的顺序去阅读相关篇章,当用阿卡纳牌的随机性来阅读小说,那么就创造了顺序的无限可能,而每一种可能会带来不同的体验。

但是,当用塔罗牌来控制阅读篇章的顺序,实际上就是让一本书脱离了它的独立性,或者说,是塔罗牌侵入了小说的文本,在无数可能中,命运会走向何处,历史会走向何处,阅读会走向何处?这是复数的阅读,复数的结局,复数的文本,而当面对唯一一个读者的时候,其实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游戏,或者说是文本的陷阱——君士坦丁堡全景图、22张阿卡纳牌和一本书,从来不构成一个整体,它们只是在文本的多义性和互文性上构成了一种景观,而其实,无论如何,都难以逃离现实的掌控,而在这个唯一现实里,只有唯一的读者,只有唯一的一双眼睛和一双手,于是,把“一四九三年的君士坦丁堡全景图”放置在一边,把22张大阿卡纳牌放进牌盒里,而只剩下一本缎面的书,一本215页的书,一本塞尔维亚作家米洛拉德·帕维奇写的书。

从多个部分到一个部分,从多种可能到唯一现实,一本书或者只是一本书,一个君士坦丁堡或者只是一个君士坦丁堡,它不在雅典人的想法里,也不在罗马人的头脑中,或者也不在奥斯曼人的征服中,它只在君士坦丁堡自己的历史中。但是从阿卡纳牌开始,这种唯一性在战争、混乱、死亡中或许已经不具有确定性,那么在诸多的变化中,在可能的结局里,用算命的方式是不是可以找到君士坦丁堡自身的存在逻辑?

引自《百科全书》的那段话是:“愚人通过21次启蒙,获得神秘的能量和玄奥的智慧;象征愚人的纸牌同时有塔罗牌‘大奥秘库’中的O号牌、正当中那张牌和最末一张牌。”获得神秘的能量和玄奥的智慧,靠的是21次启蒙,而启蒙的意义是赋予愚人一种力量,那么这种力量带来真正改变就涉及到三张牌:0号牌、当中那张牌和最后一张牌。不妨放弃所谓的魔法十字、大三位一体和凯尔特十字等三种牌阵的解读,从愚人的世界开始寻找抵达君士坦丁堡的那条路径。打开第0号牌,按照自然秩序,它也在第一组七张号牌的前面,谁是愚人?“父亲过去谈到他,经常说他像河岸上新起的风一样愚蠢,说他总是挨着悬崖的边缘行走。”父亲是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他一直是法国骑兵队里的军官,而这个他称作愚蠢的人的儿子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从童年时代起就在父亲的队伍里效劳,也就是说,他被父亲定义为愚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失去了自我定义。

这是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其归宿意义的存在,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出生在塞尔维亚的的里雅斯特,他的家族拥有亚得里亚海的商船,拥有多瑙河畔的麦田和葡萄园,但是因为随父亲征战,他除了母语,还讲希腊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土耳其语;他痴迷于骏马,把它们的尾巴编成辫子;他从维也纳购买银质餐具,他热衷于参加化装舞会、假面舞会,喜欢观看烟花表演;他总是置身于欧洲女人之间,“他总是感觉如鱼得水。”从某种意义上,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就是一个从小失去家的孩子,而他身上被浸润的欧洲文化,却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甚至像一个魔鬼一般:他的一只眼睛像身为希腊人的外祖母,另一只眼睛则像他塞尔维亚人的父亲,所以,“出生于的里雅斯特的小奥普伊奇所看见的世界是一个斗鸡眼所见的世界。”他会窃窃私语:“上帝是上帝,我却不是我自己。”

不是我自己,这是小奥普伊奇对自己的评价,这也是丧失归宿感的一种无奈,所以愚人之存在,是因为总是“挨着悬崖的边缘行走”,是因为“带着一副外国女人的笑容”,是因为“舌头底下像掩藏了一个秘密一样藏了一块石头”,所以对他来说,就需要找到智慧,找到力量,找到启蒙,而最直接的办法是找到父母,“他一如既往躲在某个角落后面观察他的父亲,躲在另一个角落后面倾听他的母亲。他渴望与他们相会。他并不了解自己是谁。”而对于一个14岁时在乌尔姆战役中、22岁时在普鲁士战役中失去知觉的征战者来说,他却拥有另一样东西,那就是自己的“第11根手指”,它一直挺直着,一直数着天上的星星——这是欲望的象征,他所需要的是可以满足欲望的女人,就像他总能听到地底下奇怪的声音,像欲望的潜流总是有着喷薄而出的可能。

所以从0号牌的愚人开始,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为了摆脱“不是我自己”的命运,就需要寻找力量和智慧,而找到自己的最好办法则是知道父亲是谁,知道母亲在那里,知道自己出生的的里雅斯特在何处?这是回归的一个信号,也是改变愚人命运的第一步。按照这个目的,他就是按照大阿卡纳牌的顺序,从0号的愚人到1号的魔术师,再到2号的女祭司,再到3号的女皇。1号魔术师对他说:“假如你随身带着家里的钥匙,而你的家已被战争摧毁,那么只消把你的钥匙扔进一口大锅里,我就可以重建你的家,连最末的细节也不漏过,因为每把钥匙都会制造某种回声,从而让耳朵获得有关那把钥匙所守护的房子的形状和尺寸的清晰描述。”这是和钥匙有关的房子,它可以打开一扇门,可以进去,可以知道家,而那个钥匙,那个房子,那个想回家的愿望在另一个地方,那就是君士坦丁堡,在那个圣殿里,有一根石柱,石柱上有一块紫铜盾牌,盾牌里有一个圆孔,“任何想许愿之人必须把大拇指插入那个圆孔,同时手掌紧贴在上面,绝不能让手掌离开那块铜板或是让大拇指离开那个圆孔,然后他的愿望就会得到回应。”

的里雅斯特是出生地,为何要去君士坦丁堡?要去圣殿?要插入那个圆孔?这仿佛是某种关于欲望的隐喻?那用手插入的动作正像他一直挺直的第11根手指渴望“星星”,所以当最后在君士坦丁堡的圣殿里插入了手指,小奥普伊奇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它只是欲望的一次空置,所以魔术师引导他进入到君士坦丁堡,就是让被欲望控制的蠢人在空无中回归到自身。但是魔术师却说出了另一个秘密,那就是告诉他,父亲还活着,但是有三次死亡,只有在第三次死亡到来之际才会真正消失,而让他消失的是一个真正爱他的女人,“直到你经历了你的最后之恋,直到你引起一个女人的注意,你会跟那个女人繁衍后代。就在同一个瞬间,你会从世界上完全消失,因为存在三次的灵魂不能生育后代,正如一个人因为三次死亡而变成吸血鬼之后不能生育孩子一样。”

关于父亲的三次死亡其实并非是魔术师的秘密,在剧院里舞台上正表演的就是那出名为《奥普伊奇上尉的三死》的戏剧,“说回来,你的每一位先祖都只有一个死。可你却不是这样。你会有三个死,这三个死都在这里。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这位可爱的妇人和这位姑娘,她们就是你的三个死。”父亲奥普伊奇的三次死亡,都背离了祖先唯一的死亡,也都和女人有关,三个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戏剧中奥普伊奇的第一次死于与熊的搏斗,第二次死于穿奥地利军大衣、拿着来复枪的男子,第三次则在黑夜中准备袭击敌人时被那个奥地利人的匕首刺中。

三次死亡出现在戏剧中,出现在魔术师的预言里,但是对于儿子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来说,却只是一个传说,“真相是什么?我父亲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是他质问魔术师的话,而魔术师对他说的是:“每个人都拥有两种过去,一种叫作‘慢悠’,这种过去随着一个人的出生而生长,然后向着死发展。另一种叫作‘哧溜’,它跟着一个人回溯到他出生的时刻。”一种是自然秩序的出生和死亡,而另一种是回溯到出生的时刻,“真相就存在于两种过去之间……”所以对于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来说,无论哪种方式,都必须在过去寻找真相,而过去的真相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在女祭司那里,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被塔罗牌算命,而且和父亲的命运都在月之处女的同一张牌上,她告诉他的是,父亲属于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人大权在握,他们甚至发动了战争,所以即使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是胜利者的儿子,世界也永远不是他的,“你父亲会喜欢白天胜过黑夜,喜欢男性圣像胜过喜欢女性圣像。只要你为之效劳的国家还在追求权力和富裕,它就属于你父亲;也属于他那类人,他的兄弟会。”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喜欢的是小麦,懂得保持沉默,但是因为自己的11根手指,将长年累月和欲望搏斗,但是最后却会从一个具有两种性别的女人,即“第三只鞋”中得到问题的答案,“迄至今日,这些纸牌讲这些植物的语言已经长达千年,人类的命运就镌刻在这些植物上面。‘第三只鞋’就是那个不会踩踏这些植物的人。”

魔术师和女祭司对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讲的话其实都纠缠于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或者说自己的命运是被父亲所决定了的,不管是父亲的“三死”,还是权力圈子,与其说是接近真相,不如说是远离真相,在两种过去之间,在“第三只鞋”那里,都是不确定的,都是谜语式的,也都在一次次远离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我自己是谁”的谜团。所以在这样的迷局面前,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不如直接回到的里雅斯特,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哪所大房子——这是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的第一次回归。在这次回归里,他不是寻找父亲的线索,而是用回溯的方式找到了自己的过去。

那个叫佩特拉·阿拉乌普的女人像是自己的姨妈,但其实安排他睡觉的她更像是欲望之神,“我积攒了很多绺头发,正在织一个阴茎保暖袋。”全身散发着扁桃仁芳香的她甚至和他裸身睡在一起,而当母亲掀起被子看见他的第11根手指挺立在那里的时候,发出尖叫:“我要杀了这个佩特拉!你这样子怎么能去教堂啊?”这当然是亵渎,因为欲望玷污了信仰,但是在的里雅斯特的家里,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看到的并非是纯洁的信仰,不管是头发缠住自己脖子的妹妹,还是把一杯酒倒在自己的双乳之间一滴不剩喝干的嫂子,甚至告诉他啃家里门柱和门把手的母亲,他们作为女人,也是欲望的代表,所以当母亲说出1789年的那头熊,说出那个屋子,说出父亲,他的第一次死,就是欲望之死,“我就看了,只见哈拉拉姆皮耶与一头活着的熊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当他用他的匕首杀死那头熊时,垂死挣扎的熊滋了他一身尿。我们无比开心,无比相爱,就在1789年当年,在深冬,我生了你,索福洛尼耶,人就是这样过来的……”

人之诞生,是用婚姻和爱灭除了欲望,但是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的第11根手指,的里雅斯特淫乱的家,却又是另一种欲望的开始,甚至当帕纳·泰奈茨基成为“灵魂上的兄弟和肉体上的丈夫”的妹妹约瓦娜说起自己家族和泽蒙的泰柰茨基家族的恩怨,也完全是欲望之罪:“你不知道啊?这两个家族的关系是在上个世纪、上一次战争中开始的,也就是在1797年威尼斯共和国崩溃的时候。你父亲遇到了帕霍米耶·泰奈茨基,他是此刻正在操你妹妹的帕纳·泰奈茨基的父亲。”帕纳·泰奈茨基的父亲就是帕霍米耶·泰奈茨基,他一直为奥地利征战,在与法国军队的战斗中,他吃了败仗,但是尽管如此,帕霍米耶·泰奈茨基的世界也是一个欲望的世界,只不过他靠的是自己的来复枪,“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来复枪射程所及的无人之地,如同在维也纳时一样。”而他最欣赏的一句话是:“杀人最多的人,活得最长久……”

同样是塞尔维亚人,却同样被欲望驱使,所以奥普伊奇家族和泰柰茨基家族,在欲望面前都无法逃脱命运,而这样的命运无法使他们站在同样的民族立场,“他明白,在民族之间不存在爱,只有恨。他喜欢说,胜利有很多父亲,而失败永远只是孤儿;不过,他也会想,尽管从未说过,失败和胜利两者永远拥有同一个母亲。”不管是奥普伊奇上尉的权力观,还是泰柰茨基的杀人观,他们最后其实都找不到自己的“父亲”,找不到自己的祖国,找不到自己的民族归宿感,也正是由于这一点,在他们欲望所构筑的后代里,充满了乱伦,充满了敌意,充满了对抗。

奥普伊奇和泰柰茨基在塔楼上的对决,让手持来复枪的泰柰茨基被化成马人怪物的奥普伊奇一枪洞穿,而这也使得那个“杀人最多的人,活得最长久”成为了一个讽喻,而和泰柰茨基在一起的拉斯蒂娜却要和打死了泰柰茨基的奥普伊奇生孩子:“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给了我生命,我要把它还给你。一命还一命。”当奥普伊奇用象征权力的盲人权杖戳开拉斯蒂娜的下身时,他才发现她还是个处女;而当拉斯蒂娜告别战场回到卡尔洛夫奇,和丈夫生下了儿子阿尔瑟尼耶和女儿杜尼娅,后来又爱上了从椅子背部劈开而生下来的帕皮拉,竟然和他做起了情人;而在女儿杜尼娅的床上,拉斯蒂娜放置了一块山羊皮,第二天竟然发现帕皮拉的后背上有粗糙山羊毛磨出的印痕……

欲望总是难以遏制,而关于奥普伊奇的第二次死也在欲望中悄悄酝酿。当被赶出了家门的帕皮拉报名参加了奥地利的军队,和泰奈茨基的儿子帕纳·泰奈茨基在同一个军队里成为朋友,于是他帮助帕纳·泰奈茨基找奥普伊奇上尉报仇,结果在夜晚的对决中,那一盏马灯下,奥普伊奇用马刀杀死了帕皮拉——这是魔术师对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说出他父亲三死的第二次死亡,而这次死亡之后出现的另一个女人,就是和帕皮拉一起被赶出来的杜尼娅,于是,获胜的奥普伊奇对杜尼娅说:我要让你怀上一个小孩,你可以生下你所希望生的那一个。你会有两次受精,而且要自己决定两个种子你想要哪一个:生命的种子,抑或死亡的种子。”而就在奥普伊奇和杜尼娅培育种子的时候,拉斯蒂娜却对儿子阿尔瑟尼耶说:“知道吗,我以前不敢告诉你。但现在我必须说出来。奥普伊奇上尉是你的亲生父亲。”

在和那头熊搏斗中,奥普伊奇的第一次死成为了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的父亲,在第二次死的时候和杜尼娅培育种子,而拉斯蒂娜的儿子阿尔瑟尼耶也是奥普伊奇的儿子,也就是说,奥普伊奇上尉和不同的女人生下了儿子,三次死亡的三个种子,是生命的种子还是复仇的种子?而在搏斗中得到的胜利,使他成为唯一的父亲,但是这个唯一的父亲就像唯一的祖国,唯一的民族一样,以一种复数的死亡、复数的孩子制造了混乱,所以,父亲在某种意义上则是权力和欲望,所以即使是胜利者,就像隐士所说:“胜利是没有孩子的,它只有一个父亲。相反,失败却有上百个孩子。想想吧。谁是更强大的一方?”

那时的塞尔维亚正和土耳其作战,但是不管是奥普伊奇家族爱是泰柰茨基家族,都为了权力和欲望跟随着法国军队和奥地利军队,“你们为什么要在外国人的军队,而不是在你们自己的军队里服役?你们是在为了两个属于外国人的帝国——为了法兰西和奥地利——战斗并牺牲,而与此同时,你们自己部族的同胞却在塞尔维亚,在贝尔格莱德,正为了他们的国家与土耳其人进行战斗。”所以对于寻找父亲的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来说,改变愚人角色的真正意义不是找到智慧和力量,而是回到唯一的君士坦丁堡,回到由真正的过去启示的真相,而那个保护着植物的“第三只鞋”便成为他从0号牌愚人命运中解脱出来的唯一力量。

“给我那条围巾,一只长烟管,这把椅子,一双手套和一枚戒指。”当泰柰茨基的女儿耶丽赛纳·泰奈茨基在店铺里买来了这些东西,她便开始了自己的征程,那双鞋只留下一只挂在脖子上,那枚戒指上刻着“请记住我!这枚戒指重获了贞洁。我期盼你的手指,一如你的新郎!”的铭文,她踏上了寻找爱人的旅程,而她所遇到的第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则是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第11根手指还挺立着,在遇到耶丽塞纳之前,受伤的奥普伊奇被杜尼娅疗伤,欲望找到的是她“双腿中那个让别人快活”的叶夫多吉雅,但是这“命运之轮”像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当11号牌变成“正义”之后,命运已经昭然若揭地走向它该有的正义,正如奥地利军队中的帕纳·泰奈茨基上尉所说:“我永远在中间。在两位基督之间,在东方和西方之间,在面包和葡萄酒之间;假如你喜欢,也可以说是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此乃我希望继续待着的所在。我那死去的父亲没能做到这一点。”这是和“父亲”不同的开始,即使当他和父亲仇人之子索福洛尼耶·奧普伊奇在战场上遭遇,那马刀所对准的也并非是敌人,而倒下的奥普伊奇则开始在受伤而“倒吊”中开始了新的旅程——就在那时,他遇到了“第三只鞋”,他被她呼出的气所救,他把自己藏在舌头下面的秘密给了她。

而父亲奥普伊奇呢,那座荒芜的城堡里,那个泥泞的营地里,这个生下了复数孩子的父亲,这个被权力和欲望控制的父亲,终于看到了“死神”——那一本名为《伊利亚特》的书已经不再是西方文明之源头的史诗,而是记载了过去之死亡和预言了未来之死亡的书:他看见了1204年十字军在君士坦丁堡的征战,看到了罗马迁移到君士坦丁堡,看到了哥伦布停靠在新大陆海岸,看到了法国人进攻威尼斯,看到了莱比锡的战役:

他看见了对犹太人的迫害和闪击战,以及四个男人在雅尔塔、斯大林在1948年;而且,惊恐不安中,拨开他罪孽的迷雾,他看见了耶路撒冷和哭墙以及阿拉伯人,看见了油再次从东方流出来,盎格鲁-萨克逊人登上月球,进入苏维埃俄罗斯人所在的太空,以及塞尔维亚人冒全天下之大不韪;他那预言家的眼睛的源泉都要枯竭了,谁知道他还看见了别的什么以及看到了多远……

一边是爱情,一边是死亡,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受伤,一边是胜利,但都和君士坦丁堡有关,和真相有关,和唯一的命运有关,“我之所以选了你,是因为你没有被你的母亲、姐妹或情人们所爱,而且你也不会被自己的女儿所爱,假如我们会有一个女儿的话。”这是耶丽塞纳对索福洛尼耶说的话,她是第三只鞋,既不是胜利者的妻子,也不是胜利者的女儿,她只是自己,“当我选择时,我选择我最爱的那个人。”而“最爱”也成为第11根手指一直挺立的索福洛尼耶·奧普伊奇找寻的自我,也是这种自我使她变成了愚人,而愚人在另一个意义上则是幸福的人,“幸福和睿智不会同时存在,正如身体和思想不会共存,因为,只有痛苦才是身体的思想。换言之,幸福的人会变成愚笨的人。”

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为什么要去往君士坦丁堡,因为那里有着圣殿,有着铜柱,有着秘密,“我们要跟着你的父亲前往君士坦丁堡。去找那根镶着紫铜盾牌的石柱。”而父亲奥普伊奇为什么要去君士坦丁堡,因为在死神那里他看到了过去遭受蹂躏的君士坦丁堡,看到了未来被权力控制的君士坦丁堡,而三次死亡之后的他将会带着最终极的死遇见最后的爱恋,这一次的爱恋才是唯一的爱,才是让自己归于一个人的爱。但是不管是儿子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还是父亲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他们其实在君士坦丁堡遇到的只有一个女人:耶丽塞纳,而第三只鞋的耶丽塞纳所代表的就是唯一的爱,唯一的世界,“什么是民族?瞧瞧我。我十七岁。我是人类的同龄人,因为人类永远是十七岁。这就是说,民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孩子。它一直在成长,而它的语言、它的精神、它的记忆,甚至还有它的未来,对于它来说就像衣服,总是会显得过于窄小。”

实际上作为泰柰茨基家族的女儿,耶丽塞纳离开家,憎恨哥哥,都是拒绝一种身份上的认同,而她只活在自己的17岁里,活在“第三只鞋”的自我里,对于索福洛尼耶·奥普伊奇的爱,是让他从第11根手指的身体欲望中解脱出来,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真相,而对于哈拉拉姆皮耶·奥普伊奇来说,则是在最后的爱恋中完成三死之后真正的权力之死,“直到你经历了你的最后之恋,直到一个你能够与她生育后代的女人爱上了你。到那时,在那个刹之间,你将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因为‘第三个灵魂’不能生育后代,正如被再次吸过血的人不可能有孩子……”而君士坦丁堡呢?一个遭受过不同民族蹂躏的城市,一个在欲望和权力的征战中遍体鳞伤的城市,一个信仰随时陷落的城市,也成为一种复数,但是在这个只属于君士坦丁堡的君士坦丁堡,它就是整个世界,而“世界”正是最后一张牌——从0号牌的“愚人”到11号牌的“正义”,再到最后一张牌的“世界”,无数次启蒙,无数次失败,无数次死亡之后,曾经被魔鬼控制的索福洛尼耶终于回到了君士坦丁堡,终于成为他自己:

经过了十七年,他的性器萎软下来,他右脚的皮靴不再让他觉得夹痈,他的听力变弱了,再也听不见地底下的声音。整个广阔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简直就像代表他命运的所有纸牌,他的全部大阿卡纳牌,一直都是反着摆放的,所以他的生活被翻转了,他的全部官能发生了倒错,并改变了从地底到宇宙的感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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