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的文学批评

编号:H21·2040805·0710
作者:(法)伊夫·塔迪埃
出版:百花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8年10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76页

法国学者伊夫·塔迪埃先生撰写《20世纪的文学批评》,盘点这多灾多难的百年来喧嚣杂乱的批评盛况。塔迪埃说:“危机是我们时代的主题和形式之一;危机呼唤着批评的危机,呼唤着把作品当作内部危机的解读方式。”这位批评家把批评史和诗史看作是一场永久的斗争,一种“论争”,似乎每个作家对他的前辈都怀有一种俄底甫斯情结,一如柏拉图对待荷马那样,向他们斗争以创作新的作品。


《20世纪的文学批评》:“可能与不可能”的混合

渊源学是诗学、甚至整个文学批评的附属,还是存在着“手稿的特殊诗学”,存在着“与文本诗学相对立的写作诗学”?
——《第十章 渊源批评》

作者:让-伊夫·塔迪埃,他是谁?似乎并不有名;译者:史忠义,也闻所未闻;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也并非是购书的首选出版社——当从书橱的某一个抽屉抽出这本1998年10月出版的图书,当翻开叉子和刀片插入书本的封面,当杂糅了各个流派的观点组成了“20世纪的文学批评”,内心的疑惑是:当初又怎样的购书心态?为什么会选择这本书?又是从何地购入?是不是打折优惠所购?

一连串的疑问似乎就像伊夫·塔迪埃对渊源学提出的这个问题,当批评开始关注文本的渊源,它是文学批评的附属?还是关于“手稿的特殊诗学”?当塔迪埃提出这个疑问,似乎就将文学批评和文本的渊源、文本诗学和写作诗学放置在一种对立状态,而当作为一个读者的我,在翻阅这本书是内省于当初购书的心态,也建立了一种对立性:我的购书是不是一种阅读的附庸?关于文本诗学的知识之外是不是还有购书的经验论?的确,当对于购书存在着“它到底从何而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某种对渊源的质疑,而这种质疑在购书和阅读经验中也发展为一种渊源学——文本的渊源,即文本是如何被写作的,从文本创作的经验论导入了关于创作主体的探究,而20世纪的“渊源批评”正是要回答“作品是怎样创作的?”这一诗学基本问题。

朗松作为渊源批评的代表人物,他研究了那些手稿的外观,甚至包括墨水的质量,从中发现作者的艰辛,“我尤其希望展示这种辛勤劳动的内容和努力方向。从这一考察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作家的天才和趣味的一些迹象。”一方面和朗松对于手稿的关注一样,渊源批评终点在于发现文本创作的一种历时状态,比如手稿,比如草稿,比如草稿相关的“截稿状态”,比如文本完成的“完美状态”,比如创作是不是一种对原定方案实现的“合目的性”,甚至雅克·珀蒂提出了一套删节理论:他从朱利安·格林的观点入手,“最不经心的读者,在阅读任何一部小说时,都不会不跃跃欲试,构筑自己心目中的小说,其材料就散布在他眼前的书卷之中。”所以读者面前的作品是潜在的支离破碎的“小说”,而这部小说就来自于“删节”,来自于“红线”——被删除的内容也构成了一个文本,甚至比完成的作品更有多重意义和活力,所以雅克·珀蒂提出了删节理论,按照塔迪埃的解读,“在其它文本的昭示下,重新发现某一源泉的艰涩之处,在其它作品曲折情节的掩映下,解读无情而又清晰的原稿,是很重要的。”

渊源批评关注和文本有关的手稿、草稿、删节,是关注“对象作品的构成材料”,其实是为了关注文本创作,以及创作背后作家的动机,一个手稿被保存在博物馆里,它处在“只能复制”的状态中,但是未完成的草稿完全可以让读者窥见“作家的动机”,和和草稿相关的截稿状态、完美状态、合目的性,和文本有关的删节内容,是进入到更为丰富的作者创作世界,它们和正式文本之间的差别就是让读者摆脱对正式文本的崇拜思想,“渊源解读把我们重新引入形式的任意性、偶然性和认识过程”,这就是创作所体现的真正的变化过程,而当立脚点在作者的创作过程的时候,渊源批评就变成了一种写作诗学。

“除却文献学家的关注之外,一个接纳创作过程胜于完成作品、开放型作品胜于封闭型完美佳作、读者的参与意识胜于作家意志的时代,大概正体现在这种由意象、人物和词汇等语言形式组成的巨型拼图之中,体现在这种又拼又拆以致无穷的游戏之中。”这个无穷的游戏空间所体现的就是如何认识作品和作者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文本和主体之间的关系,而塔迪埃的这部著作就是梳理在20世纪的文学批评中,文本和创作主体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怎样一种诗学意义。在名为《亚历山大港的灯塔》的序言中,塔迪埃就是把文学批评比作了这一灯塔,“批评照亮了以前的作品,然而不能创造它们,它主导着它们,却无法产生出堪与它们媲美的新作品”。在这里,他把批评看作是作品失去昔日神圣和单一性含义之后新的文本,而不是只针对作品产生的附庸式解读,也就是说,阐释成为文本的构成部分,作家首先是一个批评家,文本更多属于批评界其次才属于作家,这样一种批评在布朗绍的观点中被表达得十分清楚,他在1963年《洛特雷阿蒙与萨德》的卷首中就指出,批评与探索文学经验的可能性有关,这种探索并非是纯理论上的,它是文学经验形成的新触角,“通过其创作,或检验文学经验的可能性,或提出质疑,并且从中形成它自身”,所以塔迪埃说,批评属于作品,延续作品,它是“可能与不可能”的混合,交织着“破碎的肯定”、“无尽的担忧”和“冲突”。

批评属于作品,是作为阐释而成为文本的构成部分,在“可能与不可能”的混合中,批评打破了文本的固有定义,打破了读者和作者的过程界限,打破了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简单化对立,“表达一种思想、体现一种乐趣的批评也是一种文学体裁;它读者不多,然而读者又有几人?”这样一种批评式文本,其关注点当然在两个层面:被批评的文本本身,文本折射的主体创作过程,它们都是在一种动态的变化的过程中。那么这个“亚历山大港的灯塔”是如何照亮文本的?塔迪埃从“俄罗斯的形式主义”开始梳理“20世纪的文学批评”这一特殊的文学体裁,因为在他看来,俄罗斯形式主义是20世纪文学批评复兴的源头,代表人物雅各布森在1921年就写到:“文学科学的目的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性,亦即使一部著作成为文学作品的特性。”这一口号明显是和历史决裂,是将研究方向转向语言学,从而构建起与日常语言对立的诗学语言。

雅各布森提到的文学性,就是区分了诗的语言和日常语言的区别,之后的托马舍夫斯基阐述了故事与文章的区别,提出了“故事时态”和“叙述时态”这两个不同的概念,什克洛夫斯基则定义了诗的语言和散文语言不同的规律,他认为散文语言是自发的、快速的,甚至是无意识的,而诗的语言则是“有意而为之”,是一种结构语言。形式主义作为复兴的源头,他们所解构的就是作品的等级之分,“因之,文学不具有侵犯性,而是反思自身。没有专制倾向。”由此他们进入到“形式”构筑的结构中,这是一种进化的结构,这是次和词语组成的意群,这是语言展现的技巧世界,诗学、功能理论、对应现象、模棱两可原则更是将形式主义发展为一种独立的文本体系。和俄罗斯的形式主义一样,德意志“罗曼文献学”也突出于作品自身的结构,贡道尔夫认为作品具有自己的发展历程,具有自己的历史和多样性,这一论点在奥尔巴赫编写的《罗曼文献学研究导论》中得到了体现,它论述了文献学的不同形式、阐述了罗曼语系的起源,分析了“文学分期的一般理论”,最后提供了索引书单,《罗曼文献学》研究突出了“文献”的地位,突出了语言学起源,就是在阐述艺术作品的统一性原则,它就是一个与生活相分离的整体,这种整体观在库尔蒂斯思想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认为维吉尔、但丁、歌德、普鲁斯特、乔伊斯、艾略特、克洛代尔等作家的文本,都表达了世界的整体性意义。

俄罗斯形式主义和德国罗曼文献学都强调文本的独立性和整体性,这必将涉及到另一种关系学:作者和文本之间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关系中。日内瓦学派回归了作者的主体意识,阿尔贝·贝甘就坚信作品“关注”“我们最隐秘的部分”,但是这种主体意识的回归并非是简单地突出创作主体,乔治·布莱描绘的理想之路是从主体通过客体再回到主体,他把文学作品本身划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中作者把意识给予客体,第二层次时作家的意识超越客体以“捕捉它自身”,而到了最后层次,意识“不再反映任何事物,仅仅满足于存在”,“直至直接捕捉到无客体的主观意识”。所以主体的意识批评必然要涉及到主体所要超越并捕捉自身的客体,在这方面就有了“客体意象批评”刘盼,加斯东·巴什拉尔就代表了一种方向,他以古代思想中“万物的基础”的四大元素作为客体的意象,发现了其中存在着的诗之精神“完全服从一种酷爱的意象的诱惑”;让-皮埃尔·里夏尔则发现了马拉美的意象世界,“一项具体的组织原则、一种形式或一个固定的对象,围绕它,可以构成并发展起一个世界”;吉尔贝·杜朗、埃莱娜·蒂泽和诺思罗普·弗莱在神话批评中建立了客体意象。

客体意象是主体回归中所超越的意象,对于它的批评是主体在意识批评中发现了“无意识”的客体,加斯东·巴什拉尔虽然以元素的“精神分析”命名,但是真正的精神分析要到弗洛伊德的理论成熟之后,但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意在“了解作家带着什么样的个人印象和个人记忆基础而创作他的作品的”,也就是说,是从作品过渡到生平,从人物过渡到作家,夏尔·莫隆和弗洛伊德一样,利用经验来“阐释文学作品”,他通过恢复意象网络组成“隐喻体系”,从而构建“传统的情结”,而让·贝勒曼-诺埃尔提出了异议,他的问题是:我们能否把作者搁置一旁或忘掉他而“借助弗洛伊德读懂一份文学汇集”呢?由此他向另一个方向前进,那就是“作品的精神分析”,他认为存在着“作品的潜意识”,这是与作家的潜意识完全不同的精神分析,它的存在“突现出独立作品的独特的潜意识欲望”,也就是从作者的精神分析又转向了对于文本的批评,并且以一种开放的方式让读者参与其中,“每个读者的独特性将介入每部作品,而我们正想和读者的独特性联系起来。”

而在文本本身的批评上,塔迪埃梳理了“文学社会学”、“语言学与文学”、“文学符号学”以及“诗学”的内在体系,这也可以看作是从主体和客体的对立关系走向作者创作和文本之间的共融关系。比如在“文学社会学”中,他指出,文学作品和社会学之间的关系是多元的:社会存在于作品之前,作者的创作受社会的制约,他的作品反应社会、描写社会并力图改造社会;社会也存在于作品之中,作品中可以看到社会的影子;最重要的是,社会还存在于作品之后,因为还存在着一个阅读社会学和读者社会学,它们都可以产生新的文学现象,乔治·卢卡契阐述了“历史小说产生的社会历史条件”,吕西安-戈德曼设想的“世界观是一种社会现象”理论,巴赫金的复调理论,都是把文学纳入到社会结构中;而社会批评则从“主体、意识、体制”等方面把社会看成是“集体语言的整体”,作为一种文学场,社会批评是一种分析,也是一种创作;塔迪埃把“接受美学”也纳入到文学社会学之中,因为读者大众也成为社会学关注的对象,就像尧斯认为,作品“同时包括文字结构本身以及读者或观众对它的接受和领会”,读者的接受过程构成了作品的“历史”,作品的结构要经过它的接受者“具体化”才能真正“进入作品的高度”。

语言学与文学更是突出了文学的语言学、风格学和修辞学意义,它们都在一种文本的独立中构成一个系统,“该系统把各部分组织在一起,它们是相互联结相互区别相互限定的清晰符号。”而文学符号学更是在符号体系里建立自足的文本,安贝尔托·埃科说:“任何艺术作品,即使是已经完成、结构上无懈可击至善至美‘划上句号’的作品,依然处于‘开放’状态,至少人们可以以不同的方式阐释它而不致损害它的独特性。”而罗兰·巴特摒弃了符号的客观性,提出“多义的”、“深刻、广泛、运用象征的”“第二语言”;菲力普·索莱尔强调了“作者”和“作品”概念的可疑性,他更喜欢使用“抄写者”和“文本”等术语;“如是”团体和朱莉娅·克里斯特瓦则赋予文本更新的含义:“文本属于大家,不属于任何个人,文本不可能成为完成的产品。”朱莉娅·克里斯特瓦还借自巴赫金的理论,引入了一种“转化方法”,那就是文本间性,文本间性指“某一单一文本内部所发生的文本间的相互影响”,是一种文本“解读历史并置身历史之中”的方式的标志,并且赋予一种文本结构以显著的特点,这种文本间性更可以看成是一种“生产”,用“生产”代替“创作”,就意味着文本强调了一种劳动和社会关系。

不管是俄国形式主义提出的“文学性”,还是罗曼文献学认为作品具有自己的历史,不管日内瓦派构筑了从主体到超越客体的主体的回归,还是巴什拉尔引入的意象现象学,不管是精神分析赋予作品一种潜意识,还是接受美学的读者批评观,20世纪的文学批评在文本和主体两个维度革新了19世纪之前的传统批评,让作家自身成为批评者,让批评成为文本的一部分,尤其是“渊源批评”建立的一种写作诗学,更是让批评处在永远发现秘密的动态过程中,文本不再是作者一个人的事,也不再是已经完成的作品,它在生产,它在写作,它在截稿状态中,它是一份草稿,更可能是被删节的一个段落,一个短语,甚至一个标点,“其实质就是要超越对凝固结构的简单描述,使批评家的‘视点处于动态之中’。”

文学原理

编号:H11·2040404·0700
作者:王元骧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2年11月第一版
定价:30.00元
页数:292页

在学理建设的意义上,这部《文学原理》的“原理性”与“系统形态性”贡献,主要来源于作者持论的学术方法,及其由这种治学方法带来的理论创新价值。《文学原理》采用“回到原理”的本体论方法,实现了以“元问题”带动“问题元”的学理定位,以保持文学原理的纯粹性和本位性。因而,这部著作与常见的文学原理著述和大学中文系文学理论教材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始终贯彻了“让原理位归原理”的理论初衷,把文学原理的“元问题”定位在“五个W”上,即“文学是什么”、“文学写什么”、“文学怎么写”、“文学写成什么样”、“文学有什么用”,以此衍生出全书总体框架的五个“问题元”:文学的本体与形态、文学的客体与对象、文学的主体与创造、文学的文本与解读、文学的价值与影响等,最后再以“文学的理论与方法”对文学原理特殊的构成机制予以方法论的概括与总结。

从神话到小说

编号:H48·2021109·0650
作者:(法)乔治·杜梅齐尔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9年5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152页

每个民族都有神话般的先祖,也有许多神话一样令人迷茫的故事。不过,这本书,讲的却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着重考察了印欧神学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本书为“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之一。


《从神话到小说》:如何写作一部“维京传记”

可是他放这盘冷菜的位置几乎恰到好处,正好填补了小说性转述留下的空档,而且他分割这盘冷菜的方式圆满无缺,避免了重复。
——《第七章》

当萨克索将《丹麦人的丰功伟绩》命名为一部历史著作的时候,他为什么要从斯堪的纳维亚的神话学源头寻找丹麦的历史?当他把丹麦传奇国王哈丁古斯的故事和瓦恩神约德尔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只是为了一种“维京化”的叙事意义?一个13世纪初的文本放置在那里,经过现代人的阐述,在追溯其可能的意义时,是对于神话的解读,是对于历史的再现,还是仅仅是一部小说?

乔治·杜梅齐尔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显得很肯定,“本书的目的正是要证明,相反他在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有时会大大补足我们的神话资料。”这是在文本形成之后的一种观点,明确的是,它真的不是一段真正的历史,甚至它偏离了神学的框架和结构,在看起来像是小说的叙述中,一方面萨克索只是利用了第二手资料,里面充满了谬误,甚至改写和杜撰,另一方面,他根本不是在神话资料中挖掘斯堪的纳维亚文化,而只是为了“丹麦人的丰功伟绩服务”,所以这是一种用意太过明显的嫁接——无论是把主人公哈丁古斯当成了维京人哈斯丁,还是插入了两段人为的离题神话,在杜梅齐尔看来,萨克索就是在写作一部“维京传记”,“可能或者沿用此类文学常见的套子,或者借用取自其他传记或其他史诗系列的情节来丰富其主人公的经历。”

但是,在萨克索本人只是“东抓一把,西抄一点”的材料组合中,杜梅齐尔却发现了文本之外的另一种逻辑,“对于那些不能转化为人间的故事从而按照原样进入萨迦,进入哈丁古斯的传记的内容,作者就把它们当作一个仍带神话性质的括号嵌入其中,而且使这些内容涉及的不是丹麦王国,而是‘全欧洲’,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各式各样的拥有‘神的尊号’或僭称为神的巫师。”从丹麦神话到“全欧洲”的书写,从普通人到各种拥有神的巫师,这或许就是小说可能开创的领地,或者是一种叙述意义新的可能性——甚至在一种内在哲学结构的建构中提供了新的文本。

萨克索的历史著作首先一定是“神话化”的文本。用拉丁文写于1202年至1216年间的《丹麦人的丰功伟绩》,是关于丹麦人的著作,这是一部属于“严格意义上的历史著作”,但是,当他写完第十至十六章部分的时候,却萌生了一个意图,那就是从历史追溯起源,于是他又以逆向的方式完成了第五章至第八章的部分,而这正是《哈丁古斯的萨迦》部分。萨克索是为了补足关于丹麦的神话资料,当他“只为丹麦的光荣服务”,当他缺乏所谓的“语文训练”而满足于第二手资料的时候,误解甚至误解就产生了,就像出色的神话描述家保尔·海曼所说:“他的神话学是1200年前后的冰岛神话学,充满误解和曲解。如同有人指出的那样,他的九卷传说是一面走样的簟子……所以对他应极其审慎。”

用冰岛神话学来包装丹麦历史,就像他曾经用中世纪斯堪的纳维亚的好战形象来包装丹麦古代习俗一样,萨克索总是用这种“添油加醋”的传统办法来重写历史,而当这些所谓的古老叙述变成了文本,甚至里面夹杂了太多的宗教谬误,甚至成为异教变身本身的时候,那个叫哈丁古斯的人实际上变成了维京人哈斯丁——他变成了9世纪后半期西方编年史家记述的那个杰出领袖,变成了“惹是生非的可怕人物”,变成了西方历史中的那个具有“历史精神”的符号。

其中的误解甚至曲解是如何产生的?萨克索为什么要使哈丁古斯“维京化”?哈丁古斯是不是创造了丰功伟绩的丹麦人?杜梅齐尔说;“求索与神话吧。”也便是从文本本身去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丹麦人的丰功伟绩》第一卷的后半部,即第五至第八章记叙了哈丁古斯王动荡的一生,作为“西奥都斯”的孙子,哈丁古斯是丹麦斯基奥东伽王朝的第三个传奇性国王,他在宫廷事件中流落他乡,后来被巨人救下,之后又与巨人的女儿兼奶娘哈特格蕾帕结合,又被独眼老人保护,喝下了强身剂,之后又合了狮子血,杀了了杀父仇人,接着是以国王的名义征战,开始第二次婚姻,以及与瑞典的战争,女儿的夺权等等。不管是巨人、独眼老人,还是强身剂、狮子血,萨克索记述哈丁古斯的“历史”,无疑变成了一部神话,甚至是“纯粹的神话故事”,尤其是前半部分,而最后哈丁古斯的结局也在老人的预言里死去,“他的瑞典友人洪丁古斯听到他已死的谣传,召集臣下为他痛饮举哀。事有意外,他掉进巨大的啤酒桶里淹死了。哈丁古斯得到噩耗,讲义气他可不愿落在后面。他聚集自己的臣下,当着他们的面自缢而死。”

哈丁古斯动荡的一生为什么会成为一部神话而不是历史?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杜梅齐尔发现其实哈丁古斯传说和约德尔神话之间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尤其是约德尔也娶了斯堪的纳维亚巨人的女儿为妻,又钟情于挪威岩石与森林的斯卡第为妻。约德尔是大海之友,是水手的保护者,他能支配风向,平息海涛和烈火,按照斯诺利对他的描述,“航海者与出海捕鱼者应该向他祈祷。”哈丁古斯属于史诗中的人物,按照一般的逻辑,“在那个时代,史诗中的一切都被认为起源于神话,人们毫不犹豫地在统一的自然主义神话建立无穷无尽的代数对等系列”,所以,哈丁古斯的“约德尔神话”框架就这样成为了可能。但是,在这种对等的相似关系里,女人根据秘密的标记选择丈夫、神速的海上航行是两个共同的母题,杜梅齐尔否认了两种可能:哈丁古斯与约德尔神话不是相互独立地“偶然”接纳了共有的母题;约德尔神话抄袭了哈丁古斯中的母题——也就是说,只存在于第三种可能:约德尔神话先借助了故事母题而形成,哈丁古斯的作者则熟悉这个混合多种成分的作品,然后借用了一组相关的母题,就像斯克罗德所描述的那样:“在程式化的民俗处理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真正的、原初的神话核心,它只不过被几个故事母题包裹、包装起来而已。”

约德尔神话中的母题是什么,杜梅齐尔认为是“女人根据秘密的标记选择丈夫”,在印度故事集《吸血鬼的二十五个故事》里就有用脚印选择自己想要的女人,而在斯堪的纳维亚的多处岩画中,也有关于脚和脚印的绘画,无论是印度故事,还是斯堪的纳维亚传说,都有共同的文化表达,所以可以看做是一种母题,而当这种母题成为约德尔神话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显示的是某种宗教意义,即脚印和叫是生殖力的象征,这也符合约德尔神话的宗教特色,那么,为什么说,哈丁古斯的“历史”是萨克索借用约德尔神话,甚至最后以小说的方式表述出来?

他提出的观点是,萨克索的历史是对神话一种“笨拙的小说性改编”,在约德尔神话的母题框架中,他至少以小说的叙述方式进行了修正,这种修正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给予了宗教性的理解,另一方面则是对哈丁古斯本身进行了更仔细地审视,在“扭曲”的同时却也使得这个母题突破了神话框架,具有“更为高雅、更富小说性”的特点,更具有维京色彩,而这也符合萨克索撰写《丹麦人的丰功伟绩》的主旨。在分析哈丁古斯的传奇经历更具小说特点的时候,杜梅齐尔认为在两个阶段的划分中,突出了这种转变,其一是典型的“瓦恩”阶段,其二则是被独眼人奥定控制的阶段,而这两个阶段,都是哈丁古斯“跟踪约德尔的一生”的具体表现。

展开哈丁古斯的传奇经历,其两个阶段就是两次人生,奥定的出现是其分界线,在奥定死的英雄出现之前,他遇到的是巨人的女儿哈特格雷帕,并且与她结合,这个故事在约德尔神话里具有明显的宗族和宗教色彩,约德尔是瓦恩族的诸神之一,和它母题一样,代表的是生殖、陆地与海洋的财富以及感官享乐之神,所以和妻子结合其实是一种“合法的乱伦”,杜梅齐尔说:“给我印象很深的,是约德尔在完整的神的社会尚未形成的时期,也就是说在某种前社会的混沌状态中实行乱伦。”乱伦其实是一种制度,是有组织的社会出现之前的临时状态。哈丁古斯和哈特格雷帕的故事很明显受到了约德尔神话的影响,瓦恩的乱伦成为哈丁古斯身上的一种制度性符号,甚至变成了“合法乱伦”,而哈特格雷帕的魔法也在瓦恩族神话里成为一种可耻的、应受到谴责的魔法。

但是,在第二阶段,哈丁古斯的传说更具了文学性:他们的婚姻出现了更具文学性的“对歌”;独眼老人奥定出现之后,他与风和海洋有了特殊关系,最重要的是,奥定的魔法完全站在哈特格雷帕的对立面:哈特格雷帕的法术属于令人厌恶的、被谴责、受惩罚的魔法,而独眼老人的阳刚法术是一门高贵的知识产生的效应。从第一阶段女人占主要地位而具有“瓦恩”色彩,到第二阶段和奥定有关在道德观念和性别上的对立,使得哈丁古斯完全被“维京化”了:孩子由巨人瓦格诺甫图斯抚养;从小就“从命运获得成年人的完美”;他只对使用武器感兴趣……所有这一切,萨克索都将哈丁古斯变成了一个非瓦恩式的人物,“在萨克索的维京人视野里,对于一个后来将成为伟大的战士,成为‘奥定式的英雄’的人物,事情只能是这样的。”

为了证明这种维京化的转变,杜梅齐尔从两个离题神话入手,阐释了哈丁古斯这个人物的小说性构建。一个神话是“巨人、阿斯神和瓦恩神”,在萨克索的笔下,哈丁古斯的妻子哈特格雷帕也是自己的乳母,这和瓦恩神话中男神和女神之间的合法乱伦一致,也符合瓦恩族的道德观念,但是萨克索安排这个关系,并不仅仅是给约德尔神话套上一个维京人的传说文本,而是制造了一个“瓦恩相似点”之后,又让哈丁古斯成为更符合维京特色的英雄——对于哈特格雷帕魔法的背叛,从而接受奥定的另一种法术,便是对于瓦恩神话体系的改写,而且随着奥定接管哈丁古斯这个英雄,哈丁古斯还娶了第二个妻子雷妮尔达——她与哈丁古斯既无血缘关系,也无乳汁联系。这种转变并非是简单地对于瓦恩神话的改写,而是具有了巨人与神的内在对立,而这种对立关系在许多欧洲故事里都有发生,他实际上是重新建立了史诗模式,“哈丁古斯的萨迦使我们面对一个问题,或者不如说面对一场冲突:斯堪的那维亚异教临终时期的动荡不安。”在萨克索的其他文本,如《奥瓦尔奥茨萨迦》和《弗里德普约夫萨迦》,都传递着这种对立,表达了“神话人物和行动时毫无护教的用心”。

另一个离题的神话则是“阿斯族与瓦恩族的战争”,萨克索删除了这场战争,为什么这场使约德尔和瓦恩族进入另一个社会的战争会消失?杜梅齐尔的解释是,因为哈丁古斯是一个个人,他是英雄,但却不是瓦恩族的神,不是像约德尔一样决定着种族的未来,“哈丁古斯的一生不能偏离这模式。所以不可能在他的一生中加进‘种族战争’的内容,更何况对于这场战争来说,独眼老人与哈丁古斯的和解只是被纳入一个更普遍的‘社会性’协议之中的局部性终结。”一个不是神的个人,一场无关种族战争的冲突,所以萨克索就是以小说的方式塑造了一个英雄,而这个英雄的意义是作为原型进入到“全欧洲”的视野,作为一个“仍带神话性质的括号”纳入到传纪里,所以,哈丁古斯的小说性经历变成了“历史”中的一盘冷菜,填补了那个转述留下的空白。

萨克索借用约德尔的神话,为自己的英雄寻找到了母题,为自己的“维京传记”构建了一种神话框架,不管是抄袭说也好,还是虚构说也罢,杜梅齐尔用“探索其绞合方式”来定义萨克索的文本,而从这一过程可以清楚看到“从神话到小说”的发展轨迹,“不管应该以哪一种方式来考察这个文学建构的细节,总是这两个神话观念,哈丁加尔与约德尔-弗雷尔之间的根本上的亲和性,使这个建构成为可能。”实际上,萨克索从约德尔神话中获得某种灵感,从而在“同一个连贯的情节,同一条线索”的对应片段中找到文学结构,这对于小说的可能性写作具有更大的开创意义,杜梅齐尔也说,罗马传说、印度传说、冰岛传说中的受戒神话和武士晋升神话,都可能具有小说转述的可能,自己甚至在1942年的时候有过某种想法,“我指的是一个游离于个人的、以情欲为动力的故事情节如何取代了一个由社会最古老的习俗予以规范的、全部记载武功的脚本。”

神话是具有的社会性意义的文本,小说则是一种故事性文本,它的转述其实是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而不至于被规范本身所束缚,萨克索以“历史”为名追溯丹麦人的丰功伟绩,哈丁古斯在他笔下也成为了一个英雄,所以萨克索的“维京化”提供了一种有益的尝试,正是在这种启示下,杜梅齐尔提出了“重新神话化”:“在神的世界里,约德尔不应该太特殊,他也应该历尽艰难苦辛,通过一个最初的不幸事件,赢得斯诺利认为归他管辖的、并能从一些斯堪的那维亚地名得到证实的那片动荡不安的疆域。这个合法的重构工作对于我们的研究是一个宝贵的成果。”

神话与文学

编号:H11·1960711·0308
作者:(美)约翰·微克雷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
定价:13.60元
页数:386页

在社会学中,神话改变了人们认识自然的思维方式和组织形式,在人类学中,神话在较大程度上体现了集体无意识;在心理学中,神话是人们对现实的一种弥补和想象;而在文学上,神话的意义则是一种非理性的创造以及原型的挖掘,它成为一种象征性的母题,在莎士比亚的悲剧、弥尔顿的诗歌、乔伊斯的小说中成为更高意义上的象征和智慧。本书为西方神话学的专辑,共收录论文27篇,包括神话研究和作品分析两部分。


《神话与文学》:它里面有魔法

能够深潜水中,下到一千英尺的海底,远离日光和空气,能那样做的不仅是鲸鱼,在《白鲸》中,梅尔维尔潜得很深很深,当他重返水面时,两眼充血。现在……
《<白鲸>中的大法术》

“现在”的后面不是省略号,也没有结束之标记的句号,当标点符号都不在,它就是一种不被预告的“停止”:第386页,在最后两个字的“现在”之后,再无下文–当“现在”意味着结束,是不是突然闯入了诡异的“文本神话”中?那“结束”之后的文章去了哪里?没有撕页,看上去就像必须结束了一样,而返回到目录,美国批评者雷金纳德·L·库克的这一篇文章远远没有结束,它要在394页画上一个作为真正结束标记的句号;当然,这一本《神话与文学》也没有终结,在它之后是一篇20页的《D·H·劳伦斯中篇小说中的神话与仪式》,之后则是全书的《译后记》。而当最后两篇文章莫名失踪,当关于《白鲸》大法术的评论无故缺页,“现在”便成为了一种永远没有下文的悬疑状态。

库克说,《白鲸》是一部“渗透着海水”的小说,库克说,梅尔维尔描写了一个捕鲸黄金时代的神话故事,库克说,伊什梅尔在追逐白鲸的灾难性航行中开始思索海洋,当《白鲸》体现了一种“大法术”的时候,那一句“它里面有魔法”仿佛不是对于这部渗透着神话母题的小说而言,而指向了整本关于神话于文学的批评集,“它里面有魔法”,所以在未完的“现在”中戛然而止,所以让劳伦斯的小说和“译后记”奇妙失踪,没有留下一点缺失的痕迹,在无疾而终的文本里,魔法从象征变成了明喻,它就在那里,它就是现实,它堂而皇之,再也不需要梅尔维尔潜得“很深很深”,也不需要他重返水面。

“神话文本”是一种阅读的体验,它似乎只停留在看得见的表面,但是,当这一种诡异的文本编辑文本成为一种魔法,是不是神话真的无处不在?这个疑问可以用有限的方式潜入进文本里,找到一点线索,理查德·莱斯在《神话研究概说》中认为,神话是一种魔力,而且是超凡的魔力,“神话必须永远发现并接受超自然力量。它必须时时肯定超自然的功效,并将它从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肯定超自然的功效,并且将其从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是不是就是从最简单的“现在”返回到目录中,发现其中存在的诡异之处?理查德的意思很明确,神话是一种超自然力量,但是神话不是神学,不是教条,不是世界观,当然更不是和科学截然对立,“是科学硬币的另一面”,而是需要回归到它的本体意义–仿佛看见目录一般–神话的最简单意义,就是故事,或者说是叙述性、诗性文学。

《白鲸》是一部文学作品,无论是灾难中的幸存者伊什梅尔,还是坐着梅尔维尔,都从《白鲸》那神秘的海水中获得一种诗性的力量,并且能够从超凡魔力中回归到文学本身,所以理查德所反对的是这样一种观点:神话是诗“不可或缺的亚结构”,而是相反,诗是神话不可或缺的亚结构,也就是说或,当诗发挥某种功能时,它便成为了神话–来自于维科的这个观点其实清晰了神话与宗教、神话与巫术、神话与民间故事等的含混状态,当诗就是神话的一种结构时,诗不仅可以具有神话那样的超自然力量,而且可以和普通世界中分离出来–神话是为了满足文学的需求。所以理查德认为神话具有三种功能:第一是投射,那些关于人类起源以及人类仪式和社会结构的叙述,组成了“严肃的原始故事”,但这些原始故事并不归因于世界的初始时期,也就是不是只属于神奇的巫术时代,它必须体现于现时,而是将那些在人类日常生活中起作用的超自然力,投射到远古时期;第二,我们的文化体系提供了无数的东西来取代“对有效现实的敏锐意识”,也就是说,文学或者更广泛的文化本身就具有“对自然界各种可能性”的意识;第三,神话和其他文学种类一样,具有一种宣泄作用,它使生活中的冲突和协调,在社会与大自然环境中被戏剧化。

理查德反对的是文学对神话的依附作用,也反对神话的神学性和与科学的对立化,当诗就是神话的亚结构,文学和神话便具有了某种同一性,奇形怪状的岩石、奇特的动物、巫师,野蛮人眼里都具有玛那,以及索福克勒斯和弗洛伊德眼里的俄狄浦斯、曼眼里的约瑟夫、叶芝眼里的“伟大的墓园幽灵”、或者艾略特眼里的夫人,它们是神话,但是必须忠实于文学的情感复合体时,才能保持其神话性,“因为唯有文学才能保证神话的持续功能,并赋予玛那的感觉以重要意义。”文学的功用就是延续神话的意义,这一点在诺斯普罗·弗赖伊的《文学的原型》中也有相似的表述,它更是将这种同一性运用到文学批评中,“显示一切体裁都源于探索神话,这是批评家的任务之一”,所以文学批评意味着在纯粹文学结构的神话意义上找出密切关系,“无论未来的批评教科书怎样写,它的第一章应该是探索神话。”文学批评需要的是探索神话,而诺斯普罗·弗赖伊将之命名为批评的“协调原则”,那就是像生物学中的进化论一般,“将它涉及的一切现象视为某个整体的组成部分”,这个整体部分,是文学心理学,无论是诗人还是批评家,都在这一种心理学的内在结构中探索神话,“诗人撒手之际,正是批评家伸手之时。”

文学和神话具有同构意义,文学批评需要一种协调原则,这就涉及到神话的本体,即什么是神话?什么是神话原型?约瑟夫·坎贝尔在《生物与神话:神话学导言》中深入解析了神话学的本质,在他看来,泰勒、弗雷泽以及其他比较人类学家承认人类的本质思想具有普遍性,这种观点所反对的便是涂尔干的“元老院”思想,在涂尔干看来,人类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团团各不相干的“面团”,是由造物主即社会将它们揉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涂尔干的观点就是将不同的神话原型归因于不同种族、民族的进化和发展,所以神话是割裂的。坎贝尔反对这种“元老院”思想,就是认为,神话原型,即“本质思想”是跨越了不同文化的疆域,它们并不局限于某一两个文化区域,而是在所有区域中形态各异地体现出来。他举例说“死后复生”这一观念就体现着人类的共有性,其他的如圣地、仪式、庆典、巫术等,都具有专业养一种跨种族的特性。而这种普遍性源于神话的生物性,弗洛伊德所认为礼仪与精神神经症的同源性、荣格所提出的“形象的教育”,都是将神话看成具有普遍科学的基础,所以坎贝尔说:“神话如梦如幻,而且像梦一样,它也是心灵的自发产物,它像梦一样也揭示了人的心理,从而揭示了人类的整个本质及其命运,像梦一样–像生活一样–对于未开启的自我而言,它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它又像梦一样保护了那个自我。”

这种心理学意义又可以回归到人的生物性,人作为一种生物,具有有机体本身,它是历史的载体和塑造者,而神话和仪式便是人的“第二子宫”,它是为孕育“智人”而准备的,所以神话就是人类诞生的子宫,是经得起长期考验的母体,“不完善的生灵在其中变得成熟,它同时还保护成长中的自我,使之在能够应付之前不受过量利比多的侵害,它还是为自我的正常、和谐的展现提供必要的食物与液汁。”生物而思想,对于人类来说,神话也成为主体自身所认识,再认识的重要因素。诺曼·N·霍兰德也认为神话和文学一样,产生于共同的心理内驱力,这些内驱力之所以具有普遍性,是因为它们是-切人类发展过程所固有的,“神话似乎有力量唤醒我们最深层的自我或引起其共鸣。”一首诗,一个故事,一出戏,当我们的头脑将它们摄入其中的时候,我们会有部分时候处在一种混沌状态,一种“仿佛”的结构体系中,但是它却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使我们将情节、人物以及我们自己融汇于一种更为广大的基质–神话。”

神话唤醒我们的意识,神话启迪我们的思想,神话创造一种自我,在神话学中,有一个问题是批评家所讨论最多的,神话具有母题,具有原型,神话和仪式之间有着共性,文学又如何在这些仪式中深入到人类心理学结构中?斯坦利·爱德加·海曼在《神话的仪式观》中追溯了神话的仪式,他认为,从仪式来研究生活,或者以神话为基础来研究仪式,都需要一种突破,也就是不能仅仅考虑神话的起源问题,还需要考虑神话的结构和功能,“神话讲述的故事认可了一种仪式,那么,显然神话既不表示,也不解释任何东西;他不是科学,而是一种可与文学比拟的独立经验形式。”菲利普·惠尔赖特则认为,仪式包涵的是一种行为方式,而神话则是一种想象方式,但是,“它们暗含一种对模棱两可的现实的信念,它既深入凡人世界,又凌驾于尘世之上。”也就是说,神话创造性的幻想遵循的是一种“参与法则”,也就是生命力和自身的交流,它既有弗雷泽所说的“相似性”和“前接触”这两种发生方式,还有“互补的力量”–“我们不仅会被相似性打动,还会受对立面的刺激。”相似性表征了神话和仪式的戏剧性结构,而“对立面的刺激性”则可以将仪式和神话深入到“诗意的核心”。

这是一种神话创造,克莱德·克拉克洪则认为,仪式和神话交杂在一起产生了复杂的相互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是“满足社会的需求”,因为,神话和仪式都是用同一感情方式处理同样情境的象征过程,而且神话和仪式具有共同的心理基础,只是仪式更具有重复性,而神话则提供了经济的、生物的、社会的还是性欲的存在依据。查尔斯.W.埃克特从《奥德赛》忒勒玛科斯故事中分析出了“入会仪式母题”,查尔斯·穆尔曼则认为《高文爵士与绿衣骑士》提出了圆桌骑土的悲剧以及它所象征的世俗社会悲剧,他们都是从神话和仪式的相互关系中,对于具体文学作品进行了分析,对于他们来说,也都在实践着斯坦利·爱德加·海曼的观点,也就是说,重要的不是寻找起源,而是考虑结构和功能,文学批评无疑是功能之一,查尔斯·穆尔曼说:“要能表明诗人使用神话的方式,并在这样做的时候强调神话的功能而不是辨认神话,要着重注意诗人在使用已知模式时所做的改变,而不是该已知模式本身,重视使用,而不是起源–我认为这才是神话批评的正确目的所在。”

神话和仪式,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就是一种基本元素,它不是谎言,不是幻觉,不是象征和无意识动机的反映,而是一种模式,并且要运用到具体的批评实践中,“神话模式的功能一旦成为控制性原则,成为一部作品有机统一体中的组成部分时,它便在审美经验中占了核心位置,文学批评再也不能忽视它了。”哈斯克尔·M·布洛克如是说,这样一种方法论实际上是在神话意义上形成文学的一种“创造、死亡、再创造的普遍过程”,它就是一种动态的、不断丰富的过程。尽管菲利普·拉夫认为,历史代表的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代表着变化的动力机制,而神话意味着稳定,但是如果将神话看成对于历史恐惧的逃避,“终将是徒劳的”,但是在历史的另一侧,神话也需要在稳定中突破,需要回到神话的本体意义,那就是不断创造、不断重生的过程中。

具体到文学作品中的神话原型,具体到神话母题的文学批评,尤其是神话和仪式对于戏剧的作用,哈罗德·瓦茨在《神话与戏剧》中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人类是为了两种目的创造并使用神话,一种是循环的存在论,另一种则是线性的存在论,对应于戏剧,喜剧是神话赋予宗教的“循环命题”,而悲剧则是宗教的“线性”命题。如何是这样两种命题?哈罗德·瓦茨认为,神话提供的是人类控制性力量的想象式补充,当季节的更替、作物的成长、社会形式的变化成为一种循环结构,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无法控制的事物和可以控制的事物一样,在循环中变得可靠,“自然界和社会现象与自己所知的毫无二致。”于是在放心依赖宇宙及其法则,放心依赖社会及其结构中,便有了喜剧,“喜剧向每个人提供这样一种幻觉:他是在—个可以依赖的宇宙中存在与活动的。”而悲剧却在着循环主题之外,形成了一种线性的命题,也就是在悲剧面前,人类自己选择了不重复,“一切悲剧给予我们观众的都是失落或剥夺:我们很可能成为与以前全然不同的人。”

而赫伯特·韦辛格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他在《探讨莎士比亚悲剧的神话仪式方法》中认为,神话仪式模式本身就是悲剧的苗圃,也就是说,悲剧就是用神话的材料构成的,“可按照其自身需要重新组构神话仪式模式”,正是在这一种变化的可能里,悲剧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神话仪式模式,赫伯特·韦辛格认为,仪式让我们成为参与者,但是悲剧却只让我们成为旁观者,在这种旁观中,悲剧比神话仪式更强调“怀疑的短暂片刻”,悲剧人物的选择自由以及对由此产生的后果所负的责任,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莎士比亚的悲剧是对于神话仪式的一种升华,“他长久地正视邪恶,但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不是死亡,不是毁灭,而是在怀疑中,在承担责任里,具有了重生的可能。罗伯特·哈里逊在济慈的诗歌《恩底弥翁》也找到了神话象征中的再生意义,只不过这种再生是一种创造性东西的“循环”命题,“我一头扎入海中,因而更加熟悉探海术、流沙和礁石,比起坐在绿色的海岸上,傻乎乎地抽着烟斗,一边品茶一边舒舒服服地聆听他人的忠告。”济慈1918年致赫西的信中这样说,“一头扎入海中”,便是扎入诗歌循环神话的象征意义里,四千行的诗句不是堆砌,不是逃避,而是一种个体诗人对集体象征的“心理投射”,罗伯特·哈里逊认为,在这首诗里,就体现了循环神话模式,它是在英雄体验与升华中循环而螺旋式运动,形成了远征求索的召唤、被冥界所接受并沉沦在冥界、完成远征求索归来三部曲,“在神话的最后阶段,英雄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已经死亡,但作为-个永恒的人–一个超越时间的、抽象的、普通的人–他获得了再生。”

英雄的再生,是不是回到人的主体?马文·马加拉纳分析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提出了“人的神话”这一观点,他借用了维科的观点,运用循环模式建立人的神话,当巨人蒂·芬尼根从梯子上摔下死亡,便意味着史前的神明时代的终结,取而代之的是英雄时代:亨弗雷·钦顿·厄维克,他从上一时代的废墟中站起身来,但是当他的两个儿子凌驾于父亲之上,这也意味着人性时代的崛起。从史前时代到英雄时代,再到人性时代,这是一种循环的结构,那么在这个循环结构了,当人性时代开始,它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循环?“他们在人性时代崛起,直至上升阶段的颠峰位置,着重又被混沌所吞噬,而混沌本身则成了另一循环的序曲。”这是一种循环,但是这个循环却只属于乔伊斯本人,当他用夜晚的语言书写这一本小说,当逻辑次序不存在于词汇中,这种所谓的循环是不是只是乔伊斯的一个梦?

乔伊斯其实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神话,在这个神话中,无论是读者还是批评者都只是围观,而这便形成了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值得这样做吗?”乔伊斯花费十七年时间建立这一体系,愿意释解该神话含义的读者却寥寥无几,这是不是一种疑问之后的讽刺?但是让人靠近这个神话,本就不是乔伊斯想要的,他之所以以夜晚的语言来构建这一神话,就是为了不讨好公众,就是为了不削弱这个神话之梦。乔伊斯甘愿自己一个人沉浸在循环的神话中?另一个问题是,饱受失望和幻灭的乔伊斯却又在等待着“善之来临”,就像《芬尼根守灵夜》里说的那样:“就如丈夫和妻子的命运一样,痛失对方,后来又赢得对方……对此你又该怎么办呢。欧,天哪!”没有赢得对方,没有获知答案,在这个包罗万象的梦中,世界依然只是一个语言的仪式,一种循环却不被看见新起点的神话。

循环而创造,创造而再生,一个夜晚的梦,一个语言的神话,不是像莎士比亚那样在短暂的思考中“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也不是像济慈一样“一边品茶一边舒舒服服地聆听他人的忠告”,而是在“天哪”的醒悟中体察到了只有自己可以构建的神话仪式里,于是“现在”不是行进,而是终结,于是“潜水”不是沉溺,而是“重返水面”,诡异地消失,奇异地缺省,都是另一个神话的开始,因为,“它里面有魔法”。

意识流文学手法研究

编号:H11·1950411·0111
作者:(美)梅·弗里德曼
出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1987年4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89页

意识流手法不仅仅是文学的一种技巧,由于弗洛伊德、荣格等人的贡献,使意识流成为心理学中无意识状态的一种隐喻。梅·弗里德曼在本书中探讨了意识流与文学直接相关、与心理学和音乐间接相关的某些方面,特别是重点介绍了爱德华·迪亚尔冈、瓦勒里·拉尔博、多萝西·理查森、维吉尼亚·伍尔夫、詹姆斯·乔伊斯等作家的意识流小说。 


《意识流文学手法研究》:小说永久获得了诗性

我的四周就是生活:时间、地点,四月傍晚,巴黎城中;清澈的夜晚:夕阳西下,恼人的喧哗,白色的房屋,树叶的黑影;傍晚更加柔和,成为某一个人、走自己的路产生的异样欢乐。
—–爱德华·迪雅尔丹《月桂树被砍》

傍晚而夜晚,夕阳而黑影,巴黎而房屋,时间断裂在词语和词语之间,地点隐没在句子和句子之中,“而”不是衔接,它只是一种跳跃而无处寻访的动作,但是当时间和空间被投射出来之后,那一个“成为某一个人”的我就成为唯一的观察者和体验者,是我进入到了时间里,还是超越在时间之外?是某一个人在被点出的地点中,还是游离在空间之外?“我的四周是生活”统摄了一切,是把时间和地点都纳入到了意识里。

《月桂树被砍》第一段,却不是第一句,在“我的四周是生活”之前是另一句话:“而现在,时间地点均已清楚:是今天,是此地,是此刻,叮咚敲打的钟声便是记录。”在“某一个人”的我还没有出现之前,就已经让时间和地点清晰地展现出来,而且就在此地此刻,就在现在——那个清除地表明了时间地点的人是不是我?那个记录了钟声的人是不是某一个人?当爱德华·迪雅尔丹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在没有出现“我”的情况下,依然在句子后面站立着一个统摄者。正因为如此,梅·弗里德曼把这一段看作是“内心独白的一种宣言”,而在意识流文学发展史上,也给予了迪雅尔丹极高的评价:“在迪雅尔丹之后,现代小说中使用的几乎所有的技巧,其萌芽都可见于《月桂树被砍》”,他把维吉尼亚·吴尔夫作品中的回忆和幻想的独白,把多罗西·理查森作品中感官印象的段落,把普鲁斯特小说中的叙述者与乔伊斯自传式的主人公所执行的自我认识的格式,把《尤利西斯》诸插曲的内在节奏的变化等都看成是在迪雅尔丹意识流写作技巧上的延续。

第一段,第一句,成为“宣言”,无疑是一种开创,从《鬼魂》卷首插图的那句话“唯有灵魂长存”,到《月桂树被砍》某一个人在此地此刻的独白,迪雅尔丹的开创精神就是终结了传统小说的写作技法,弗里德曼认为,他是法国小说史上“卢梭-狄德罗-斯丹达尔-福楼拜谱系的最后一级”,开创就是终极,当迪雅尔丹站在“我的四周就是生活”那个句子前,当他喊出内心独白的宣言,他就是用普林斯的白日梦寻找到了意识的那条河,在他看来,内心独白“表达了最隐秘的思想,即最接近无意识的东西”,一个年轻的花花公子,生活中的六小时,活在句子里的不是环境,而是意识,是抵达内心最隐秘部分的意识,甚至是无意识。

一个年青的花花公子生活中的六小时当然为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制造了一个早期范本,“从这种意义上讲,它显然预示着那部现代小说,是乔伊斯在1887年的缩影。”甚至在乔伊斯的发现和强烈呼吁中,迪雅尔丹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复出,被隐没而复出,在意识流文学的历史中,这一过程像是对于“唯有灵魂长存”的注解,更是在“我的四周就是生活”的内心独白中统摄了时间,但是当“是今天”是此地,是此刻”只写在《月桂树被砍》里,那种超越了时间的意识其实只是文本的一部分,所以站在没有“走自己的路产生的异样欢乐”的现在,弗里德曼显然是心生遗憾的,当威廉斯和季洛杜的两本新书问世后,法国小说家渐渐开始抛弃意识流;当拉尔博在1924年以后不再运用这一手法;当1937年的安德烈·莫洛亚发表了《阅读思想的机器》,使内心独白成为偶然的形式;当莫里亚克说:“一部自称是全部以生活为原型进行创作的小说实际上只是由一些省略号构成的。”而把乔伊斯的内心独白看成是不自然、专断的技巧;当莫里斯·布朗肖在“内心独白”一篇文章中对意识流有赖于存在的艺术的艺术前提表示怀疑,意识流似乎已经走到了它的末路,“可以肯定,意识流标志着一种文学思想,它同乔伊斯、维吉尼亚·吴尔夫以及早期的福克纳一同消失了。”弗里德曼这样说,当文学思想随着技巧而消失,“人们无法再写出第一流的作品,这几乎已是不言而喻的了。”

也正因为此,弗里德曼需要让自己成为那一个“某个人”,成为“是今天,是此地,是此刻,叮咚敲打的钟声便是记录”中的那个记录者,时间组成了一段历史,历史推向了此时此刻的现在,仿佛是在文本里永生,就像詹姆斯在《心理学原理》中对于意识流的定义一样,““意识并不是片断的连接,而是流动的。用一条‘河’,或者是一股‘流水’的隐喻来表达它是最自然的了。”它是一条意识的河,思想的河,生活之河,也是时间之何。而在时间之河中,柏格森提出的“心理时间”,无疑契合着意识流的心理学基础,这个从数学家那里借用来的空间限定时间的概念,在柏格森那里就成为在现实内部的“时间与自由意志”,脱离了环境,脱离了物理时间,脱离了空间时间,它成为纯粹的时间,于是它是真实的,它是绵延的,“连续性而不是同时性,强度而不是量值,是彼此互相渗透的片刻而不是彼此分割的片刻。”

詹姆斯说:“意识流象一只鸟,似乎只是飞翔与栖息的更迭。语言的节奏表现了这一点,每一思想用句子表达,每句则以一句点结束。”柏格森重新定义了时间的绵延,而弗里德曼就是把他们看成是意识流在心理学上的准备,而在意识流文学这条时间之河里,还有弗洛伊德和荣格,他们最突出的贡献是研究了潜意识和无意识、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弗洛伊德的“梦的工作”,就是发现了“隐藏在一个象征性框架后面”的潜意识,从而摧毁了“意识指导下的思维”,“主观建立起来的检查制度”,在压缩、歪曲和移位中为现代小说的创作提供了指南。而荣格更比弗洛伊德广阔的观点找到了梦的象征意义和文明史的联系,“人们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一种能创造的意向,这种意向的创造使人们相信它并非真正如此,而是人们希望它如此。这些背离观实的思维内容自然只可能是有着无数记忆图象的过去。习惯的用语把这种思维称‘梦想’。”在弗洛伊德那里,梦是压抑的,而荣格把梦想变成了一种创造,他沟通了詹姆斯的河流和弗洛伊德的梦,并在集体无意识的发现中得出了“象征性的心智结构”,当艺术家自动成为“集体之人”,在集体无意识中成为“积极活动着的人类灵魂的承载者与建造者”,就是清晰地阐明了心理学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就我们的理解所及,创作过程所依靠的是无意识地赋予原型以生命,是作品完成之前这一意象的发展与定型……”

在意识流文学发展的这条时间之河里,有詹姆斯对于“意识流”的命名,有柏格森发现的时间的绵延,有弗洛伊德的“梦的工作”,有荣格找到的“集体之人”,心理学、哲学为意识流文学创作提供了基础,而其实作为一种文学技巧,意识流并非是按照这样的基础产生的,每一条河其实都有发源地,都有源头,甚至在没有成为真正的意识流之前,它也有属于自己的涓涓细流。所以对于意识流小说来说,可以探寻的是在确定技巧之前,它是以何种方式流动的。弗里德曼在阐述意识流的时候,把它与内心独白、感觉印象甚至内心分析区别开来。内心分析是把对人物的印象汇总在作者的叙述内,它在本质上是理性的,所以它距离意识流最远。而感官印象,是叙述者再现一种纯属个人性质的印象,“为了接近感觉,语言必须依靠从未有过的词形和用法表达出来。这正好是多数好诗的作法。”当然,它和叙述者的主观感受有着必然的联系,而且它几乎就是片段的;而内心独白是在“产生思想或印象的过程中、并且从头至尾都处于活跃状态的心灵的直接引述”,它可能涉及全部的意识领域,也可能涉及意识的部分,所以内心独白组成了意识流里的意识,弗里德曼就此对意识流小说下的定义是:“意识流小说应该被认为是一种主要挖掘广泛的意识领域、一般是一个或几个人物的全部意识领域的小说。”

从清醒状态到不清醒状态,从意识到无意识、潜意识,从个体无意识到集体无意识,当意识容纳所有而汇聚成河流的时候,它是流动的,是绵延的,是梦的工作,是“意识的胶片”,是音乐,是诗歌,就像拉康所说:“小说,必须尽量具有雕刻的可塑性,绘画的色彩,和音乐的有魔力的暗示——而音乐乃是艺术的艺术……”而在这条流动的河流里,许多作家都在其中成为“某一个人”,早期塞缪尔·理查逊在《克拉丽莎》中的“即景”式描述和思考,布朗宁在《指环和书》中的的内省插曲,梅瑞狄斯在《利己主义者》中的心理活动描写,乔治·莫尔在《麦克·弗莱彻》中象征主义的手法,以及亨利·詹姆斯、斯泰因、卢梭、司汤达、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作探索,都为意识流小说的成熟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历史背景。而弗里德曼重点介绍了劳伦斯·斯特恩,正是他在《项狄传》里打破传统小说的写作手法,使得他成为“或许是植根于这一传统的第一位英语作家”,项狄是作为小说观察者的小说家,他是作品中被置入的“永久的人物”,他建立起了意识中心的视角,“悬浮在空中”,而在叙述中,当所有事件“孤立在短暂的时间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暗示了柏格森的心理时间理论,“这样就产生了一种艺术上的延宕,典型地代表了某一时间的终结和另一时间的建立。”

前行者探索之后,无数的“某一个人”终于可以汇聚成“四周就是生活”的创作状态,爱德华·迪雅尔丹和瓦勒里·拉尔博的内心独白,实际上真正开始了意识流小说的独立创作,当迪雅尔丹喊出:“是今天,是此地,是此刻,叮咚敲打的钟声便是记录。”当拉尔博在《情人,幸福的情人》写下:“——噢,贝拉!祝贺你;这没什么价值。不,这是两座村庄,贝拉和缪罗,隐没在群山之中;这个小小的火车站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什么样的国家——当一个新的危机使他重新对他恶劣的行为感到羞耻和自责的时候。”他们展示了比环境更为广阔的内心世界;而在英国,多萝西·理查森远离逻辑与句法束缚的实践,使他“隐入意识更远的领域时所表现出的奇怪的过渡状态作了探索”,而维吉尼亚·吴尔夫“为了语言而雕琢语言”的写作,心理活动和场景的合一,也开拓了意识流的技巧:“维吉尼亚·吴尔夫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她能够把通常只不过是一种情绪、一种联想或是一种抒情语句扩展到小说的深度和广度之中。”

弗里德曼把詹姆斯·乔伊斯看成是意识流手法全面发展的代表,乔伊斯在《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说过:“可以这么说,这位艺术家的品格最初是一声呐喊,一个节奏,或一种心绪。接着,便成为一段轻巧的叙述,最后它经过修炼超脱了自身,使自己非个性化。”这句话其实成为了他在意识流小说创作中的宣言,从《青年艺术家的肖像》到《尤利西斯》,再到《为芬尼根守灵》,乔伊斯就是在一声呐喊、一个节奏、一种心绪中对小说虚构进行了超脱,十八个小时内、768页的篇幅,其实根本不是在讲述故事,是用那一个“某一个人”在写意识的诗歌,它拒绝别人闯入,也拒绝自己脱离,十八个小时就是在内部的时间里建立起了小说王国,就像乔伊斯把《为芬尼根守灵》献给那些“患有理解的失眠症的理想读者”,在暗喻、歪曲、压缩的非理性道路上,在呐喊、节奏和心绪的非个性化思想中,那条河流独自流着。

尽管弗里德曼认为,“《为芬尼根守灵》使意识流达到一种夸大了的精致程度,由于完全排除梦者内心之外的一切,意识流遭到了毁坏。”作为意识流小说全面发展的代表,乔伊斯穷尽了意识流的技巧,“乔伊斯的影子浓重地笼罩着二十年代倾心于运用意识流的所有年轻作家”,这或者并不是一件好事。在乔伊斯之后,还有多斯·帕索斯的《美国三部曲》,还有沃尔多·弗兰克,还有康拉德·艾肯,甚至还有“似乎是唯一能完全掌握意识流小说技巧的作家”的福克纳,但是在质疑、转向、遗忘中,意识流如一首被传唱过的诗歌,终于被冷遇,弗里德曼没有分析意识流小说没落的原因,在他看来,在意识流本身的河流里,在历史发展的时间之河里,意识流小说的最大意义是赋予了小说创作一种全新的生命,那就是诗歌的力量,“既然诗在意识流小说中业已根深蒂固,每个意识流小说的作家,从理论上讲,不应该只是一位小说家,还理应是一位诗人。”或者《月桂树被砍》的第一段就是一首诗歌,流动而无限,断裂而绵延,分化而合一,在“我的四周就是生活”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一个人在那里行走,并且“产生异样欢乐”,于是每一个小说家就像诗人一样,从现在,从此地此刻开始,永远听到了“叮咚敲打的钟声”:“由于小说永久地获得了诗的特性,小说终于有了一条生路。”

 

中国现当代文学辞典

编号:H17·1921125·0024
作者:戴翼 陈悦青 主编
出版:辽宁教育出版社
版本:1989年12月第一版
定价:8.00元
页数:573页

这本《中国现当代文学辞典》在众多同类辞典中并不是最全面和最权威的, 它的阅读定位为普通学校学生、文艺爱好者,所以编排的内容上以检阅为主。该辞典起讫时间为1917–1987年。共收入文学知识条目874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