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5 九棵树的夜晚
颠倒有时候不在梦中,明白无故地写在那夜里的墙上,4.23其实应该是3.24,倒过来,是一个谜语的上半部分,在这漆黑的夜,是很容易忽视下半部分的,在数字的调换中,有一种冥冥的纪念痛彻心底,按照墙上的铭文秩序,我一定要这样念过来:3月24日。
如果没有过凌晨,我一定会很安详,一定会把日子按照今天的样子过下去。所以这数字不会自己调转过来,不会自己张开黑暗的大口,不会自己吞噬那些眼泪和孤独,凌晨是个界线,在它之前都是活着的,在它之后都是死去的。
静静的跳伞塔
心醉的屋子你打开门
让我永远在这幸福的门中
北方那片起伏的山峰
远远的
只有九棵树
这是4月23日一些话,我读着就感觉大难临头,是在凌晨之后了,在黑夜不断蔓延的时候,我甚至已经不敢去揭开墙上的那句铭文,它直逼着我,让我想到了“跳伞塔”,想到了1988年的那些海子,十个海子。关于他的生与死,关于那个时代的诗歌,我们都是后面的来者,都是观望着时代走向凌晨——没有黎明,你就会把梦中的那段时间还给黑暗。
今天,就是没有跨过凌晨的日子,海子的生绰然写在那面墙上,所有经过的人都在仔细观察,都在用手留下另一种记号,记号和记号之间十分遥远,像隔着两个时代,但看上去他们很近,是文字和文字之间的距离。所以今天的生看起来很平和,看起来阳光灿烂,十个海子都是生的化身,都是站在黎明之前的遥望着“九棵树”。
可是就在两天之后,3月26日,他躺在冰凉的铁轨上,四周都是寂静的声音,笼罩着他的是他的文字,明亮是一种比黑暗更痛苦的色彩,安静比喧闹更惊扰人的声音,这是一天和一天的区别,只是一个时代的生和一个时代的死,3月,春暖花开,3月都是墙上的铭文暗合着一个时代的线索。
鲜血是开在铁轨上的花,那么灿烂那么心醉。这是海子的3月,我们都在后来才听说那个久远的时代,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们自己按照自己的脚印走在路上,走在没有海子的时代,都是清晰的,都是慈祥的,没有人来打断我们,没有人会在背后推我们一把,像要把我们的时间从墙的一角抽去。
亚伯拉罕·蝼冢说海子属于70年代,我们都活在“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里,其实都已经死去了。他没有来过我们的城市,作为一个象征而已,他当然可以轻易定义一种诗歌意象。作为夜晚,如果没有跨过凌晨,如果没有读懂墙上的铭文,我们一定是距离海子很远的存在,他在铁轨上怀念自己,我们在自己的身边怀念铁轨。
所以,另一个时代的黑暗中,我可以读到下面这句话:“你家的钥匙插在门上忘拿了。快起来看看。”我一字不差的记录这句话,它从另一个号码生成,传递到和我有关的号码上,而4:04的数字又将一个故事和另一个故事连在一起,没有意外,只有错误。我会很认真地起床,打开门,看看门孔上是否插着那把钥匙,其实空空如也的门孔,我也会看成是经历了一种错误,在黎明之后所有的动作都不会还原黎明之前的4:04了,时间滑过去了也就无法再现了。钥匙是一个象征,在归于黑暗的时候,它悄然改写了一种家的存在状态。
和海子无关,一定无关。他的黎明,和他的生一样都已经远去,这一段铭文后来真的出现在墙上了,穿过铁轨的墙上,穿过亚伯拉罕·蝼冢的寓言,在黑暗浓郁的时候,我看见了生与死的那扇门,轻轻的打开,只是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很安全地游历过去,宛如穿过一个可以醒来的梦。
那么,我可以证明,他是不写诗的,作为农民的儿子,他总是陪伴着花生、泥土和疼痛,他的眼里没有那么多的符号,他只是很认真地写过一些关于生命的文章,刻在他自己的心里,或者涂写在另外一些可以轻易擦除的纸上。文字可以不留痕迹,但是每走过的一步,都会在黑暗中留下印记。他背着一个包,包里面有一些不被我们看见的东西,甚至,我也没有必要去猜想。总之,这些在黑暗中准备的东西,都是不经意的,都是和生的海子无关。
甚至,名字也是一个虚拟的ID。那么,在黑夜之中,还有什么是真实的?那就是生与死。铭文还没有出现,故事就已经发生了。那是我非常陌生的黑夜,我的生活完全闭合了,关上门,钥匙安全地在口袋里,然后就是睡梦,就是没有灯的酣睡。与我无关的黑夜,硬是撑开了,他在中间,背着一个包,很认真却又神经质地行走在黑夜的边缘。汽车来回穿梭,灯火辉煌的夜幕,作为一种极度渲染的场景,这些东西都可以看成是一种想象,没有喧闹只有沉静如水的黑色,所有的线索,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
网吧,超市,宾馆。如此等等。那么这个夜晚是被挥霍的。又很多东西躲在夜的表面之下,躲在他的身体之外,我们只是用很有限的技术手段分析一个夜的所有属性,看起来很全面甚至万无一失,但是走进一个人的生与死,完全是一次冒险,完全是一次误读。他甚至已经爬到了那幢高楼的18层,俯望整个城市的夜晚,其实寂寥,其实里面含着太多的痛苦和疲惫,含着挥之不去的孤独和误解,人与人,日子与日子,都是不通畅的,都是隔着一道墙,读不懂的铭文,就只能被隔在两边。
我想,那上面一定如跳伞塔一样,是一种至高的俯视,是一座山的高度,有山峰,还有“远远的/只有九棵树”,故乡或者也可以一起瞥见,还有父母,或者爱过和被爱的人。在某种高度之上,一定会看见比自己低微的东西,包括灯,包括夜,却不能包括那些星星点点的存在。生命何尝不是星星点点的存在,它逃逸不过去,不会成为一个数字含在一起的4.23。我说过这只是某种臆想而已,在18楼的高处,他仍然不是一个诗人,仍然不知道背后隐藏着的诗歌符码,甚至他不是一个“诗歌时代的象征”的70后。
那么回归到18楼以下,也一定是在用自己的勇气回归真实的夜晚,回归到灯,回归到车,回归到一张床,一支烟,回归到可以谈谈的身体。那么这就是穿过凌晨的一种叙事,夜晚已经很平静了,所有技术的分析也都到了最后的归宿,必须还原到我们生的意义之上,是什么使我们痛苦?这个问题贯穿着我们的一生,而我们在每一天,每一个夜都会寻找答案,也都在回答。
所以,那时我是忘记了海子,忘记了3月24日的生还是3月26日的死,忘记了我的身体的某些痒和难以摆脱的不安,这种忘记让我全身心对着一个陌生的他,一个有着同样疼痛的身体。其实原因完全可以被忽视,面对一个真实的身体,我们根本没有理由将它弃放在无人经过的地方。病痛,是一种远胜于精神的折磨,它会暂时蒙蔽双眼,让人痛不欲生,而且看不到前方的路,这是最大的悲剧,未来掩盖在现在,所有的窗户都被关闭,所有的窗帘都被拉拢,连目光都要蜷缩回来,跨不出去的黑夜里,一定有18楼之外的孤独,世界被隐藏了,就像身体隐藏在衣服之下,看不出里面的疼痛和伤病。
而灵魂——如果有灵魂,拥有和放弃,也必定是建立在对于自身意识的总结,而这些意识是脱离不了肉体的,所有的快乐还是痛苦,所有饥饿还是满足,都是建立在我们的身体之上。“人的回归只能从身体开始”,那么身体的回归呢?在生与死面前,我们甚至不知道哪种痛苦更大,“我们也不知道生命的全部含义。”所以夜晚只是我们展现身体之痛的一种仪式,生与死并不是一个终结问题,而是实实在在是一个能否读懂铭文的问题。
跨过了凌晨,有些夜就醒了,超过了时间的数字,海子真的成为一种不应该去解说的符号,在一个缺乏灯、缺乏崇高和敬畏的夜晚,只有两句诗还能够说起一个故事,它剔除了叙述成分,读起来就像是在念一段铭文,只是不写在墙上,写在他的身体之上。
林间的太阳砍断你
像砍断南风
你把枪打开,独自走回故乡
像一只鸽子
倒在猩红的篮子上
当告别黑暗,我回到家,拿出钥匙,插进锁孔,旋转,开门,钥匙被我拔出,在我关门的那一刻,我发现,身后的黑夜还一如既往地疼痛着,不去触摸,远远,“只有九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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