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25《游戏规则》:“意外事件”有了新定义
一声枪响划破了考里涅庄园的夜晚,也打破了正疯狂上演的聚会,朱利倒在里地上,这个曾经创造飞越大西洋纪录的英雄毫无声息地死去,他从来没有预料死亡会降临,不知道背后那颗子弹是从谁的枪里射出,当然,他也永远无法奔向那个他最爱的女人身边。
尽管拿着枪的舒马赫怔在那里,尽管看见朱利死去的克里斯蒂昏倒在他身边,尽管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所震惊,但是一种死的降临和消失一样毫无声息,考里涅庄园的主人、克里斯蒂的丈夫、朱利所谓的朋友站在众人面前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舒马赫以为看到了偷猎者。”将偷猎者置于死地是维持秩序的一种必然,是遵守游戏规则的一次行动,所以当罗伯特对朱利的死表示遗憾之后,这场黑夜里上演的意外事件便匆匆拉下了帷幕,对于他们来说,聚会结束了,明天将各自离开这里,回到他们应有的社会生活里。
“意外事件有了新的定义。”最后将军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听起来便成为了一种讽刺,对死亡如此轻描淡写或者就是考里涅庄园的风格,或者就是以罗伯特为代表的上流社会的一种态度。至始至终,朱利是罗伯特口口声声说的朋友,其实他一直在考里涅庄园之外,在上流社会之外,也在这个游戏规则之外,当众人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离开这里,一个英雄的死其实变成了被拒绝的残酷——不仅是罗伯特所说的朋友,朱利也还是克里斯蒂所说的爱人,而当死亡出现之后,友情和爱情,也都在“意外”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故事,变成了可以涂抹的存在。
“这场电影发生在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它宣称不是那个时期的一项道德研究,电影里的人物纯属虚构。”雷诺阿在电影之前的字幕,似乎就是在表达一种非道德的观点,战争将要开始,故事纯属虚构,它的意义在哪里?紧接着的一句话是:“忠实的心,敏感的心,谁正在避开变化无常的爱?停止游戏的残酷部分,变得应得到哭声。”当用忠诚和敏感来接近一种爱,为什么爱反而是变化无常的?在把握不住的爱里,游戏显出其残酷意义,而当变化中没有了哭声,当死亡只是一种意外事件,无常的爱也成为游戏的一部分。而这正是对于前一句的注释,战争无非是残酷的游戏,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忠诚在哪?爱心在哪?当它们被残酷的游戏取代,是不是再也没有悲伤的哭声?
战争爆发前夕提供的是一种背景,而在真正的战争之外,人心何尝不是另一场战争?道德的丧失何尝不是一种死亡?一种爱,原本应该是忠诚的,敏感的,但是最后却变成了残酷,就像朱利的死,本来奔向的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甚至是想要远走高飞,但是最后意外的子弹把他当成了偷猎者——一个本来就在上流社会之外的人,自然被当成偷猎者,而偷猎者之死便成为必然,甚至射出子弹的舒马赫也和朱利一样,在上流社会之外,那个夜晚,他已经失去了工作,已经被赶出了庄园,但是像是出于一种道德维护,他竟然把枪对准了道德失序的克里斯蒂和奥克塔夫,只是奥克塔夫临时回来拿外套而避免了一死,而朱利却怀着对爱的美好起源成为了子虚乌有的偷猎者。
导演: 让·雷诺阿 编剧: 让·雷诺阿 / 卡尔·科赫 主演: 诺拉·格雷戈尔 / 波莱特·杜博斯特 / 米拉·帕雷利 / 奥黛特·塔拉扎克 / 马塞尔·达里奥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39-07-08 片长: 110分钟 又名: 游戏的规则 / The Rules of the Game |
意外只是一种借口,看起来更像是罗伯特的一次设计——不是将这个夜晚的巧合变成了他挖好的陷阱,而是所谓上流社会的规则使得他手下的舒马赫出于维护的本能,而拿起了枪。在这个意义上,游戏规则的残酷性在于无法改变的规则本身,舒马赫根本无法颠覆和改变这一切便践行着规则,而当他射杀了朱利,又在罗伯特的托辞中免除了罪恶。这不是幸运,而是悲哀,舒马赫和所有人一样,无法逃离这个游戏规则,只有残酷,没有哭声。而随遇游戏规则来说,最本质的解读是那句话:“如果丘比特被给予了翅膀,它不会飞吗?”
舒马赫是被解雇的,他当然不会飞;所有人会离开城堡回家,他们也不是飞走了,而是继续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里维持他们的秩序;朱利想要远走高飞的爱情,最后也在死亡中失去了飞翔的翅膀。有了翅膀不会飞,是因为无法逃离不可改变的规则,但是最为残酷的是:丘比特根本没有翅膀——当朱利倒在温室门外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像创造飞行记录那样,用23小时的时间自由飞行在大西洋的上空。在天上,他是创造了飞行记录的英雄,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围观,都在瞻仰,都在向他祝贺,这是“令人惊奇的壮举”,通过电视和广播,他的事迹被所有人知道。
但是他只是天上的英雄,他注定会回到地面,注定会失去翅膀,而披着英雄光芒的他回来之后却失去了自身的荣耀,“我非常不快乐,我为一个女人尝试冒险,但是她没有来,她是不忠的。”英雄不快乐,英雄自我消解英雄主义,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他期盼的是克里斯蒂在现场,但是在众人之中,她却是缺席的,所以冒险的飞行意义在哪里?英雄的壮举意义在哪里?丘比特终于没有被插上翅膀,它无法看见爱,所以他竟然以懦弱的方式选择自杀,想要用死亡来逃避这种悲伤。
《游戏规则》电影海报 |
所以在朱利开着车撞向路边的时候,他最后死亡的结局似乎已经有了铺垫,但是朱利只是在所谓的爱里,他没有想到的是车上还坐着另一个人。车祸终于没有带来死亡,当奥古塔夫从车里出来,没有自杀成功的朱利很遗憾地说:“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自杀成为他爱的方式,而没有忽略他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逃避,或者说是爱情的幼稚病,而奥古塔夫劝解他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个清醒者的态度:“国家英雄为什么要取悦群众?她是社会女人,有自己的规则。”
很明显,奥古塔夫将朱利和克里斯蒂划清了界限,一个是开飞机的英雄,另一个则是活在地上的女人,一个是爱情理想主义者,一个却是遵守规则的社会女人,所以他劝朱利要保持距离,不要陷入那无谓的爱。但是这里的自杀事件是一个起点,朱利没有死去为最后被人当成猎杀者而射死设下了伏笔——一定要让他进入社会规则之后才能彻底而悄无生息地死去;而另外一方面,奥古塔夫劝解的背后是他想要重新进入社会规则的欲望。
第一个伏笔随着朱利被邀请进入考里涅庄园而开始。他是唯一不是上流社会的人,这个特殊身份在这场贵人圈子的聚会上显得尴尬。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和克里斯蒂一起,表达自己的爱也好,最后想远走高飞也罢,注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注定会在游戏规则的残酷性面前消失。但是当朱利进入考里涅庄园,其实一种更复杂的图景展开了,考里涅庄园就像是那个存在着规则的小社会,它是封闭的,它是自足的,它也是充满了敌意和歧视。这是上流社会的聚会,这里有各种有名望有地位有权势的人,他们喝酒,他们跳舞,他们聊天,他们观看演出,一种社会生活的缩影在这里徐徐展开。
如果是一种纯粹的上流社会存在,矛盾就可能不会如此突兀地发生,实际上,在一个所谓的上流社会里,必然存在着用以衬托的底层群体,克里斯蒂身边的女佣杰西,杰西的丈夫舒马赫,在猎场最新雇来的佣人马尔索……他们为贵族服务,他们也进入了游戏规则,而最残酷的就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游戏规则,而成为规则的一部分。马尔索是在猎场被罗伯特发现的,他用非常卑劣的手段获得猎物,当舒马赫看见这个盗猎者的时候,出于对主流规则的维护,要将他绳之以法,但是罗伯特却利用自己的权力,反其道而雇佣了他。而当马尔索进入考里涅庄园成为其中一员的时候,他竟然和杰西开始了暧昧。
舒马赫、杰西和马尔索,组成了复杂的三角关系,而舒马赫作为秩序的维护者,自然也要维护自己的婚姻秩序,于是他开始处处监看杰西,但是杰西和马尔索却总是在角落里上演暧昧,终于忍无可忍的舒马赫追赶马尔索,最后甚至掏出了枪,在追逐过程中还开了枪。枪里有子弹,子弹可以射中身体可以引向死亡,这是一种危险,从下层开始的变异之爱,其实是一种隐喻,他们直接,赤裸,丑陋,带着死亡的危险。但是当在考里涅庄园上演的时候,这种直接、赤裸、丑陋和危险的变异之爱,也成为游戏的一部分,从下层到贵族几乎一起上演了“变化无常的爱”。
罗伯特和克里斯蒂是夫妻,但是他们的关系是疏离的,甚至其中夹杂着太多的谎言,那次罗伯特刚和克里斯蒂分开,罗伯特便转身打电话,而电话那头正是自己一直暧昧的女人热纳维埃芙,越好第二天11点见面;在庄园里,热纳维埃芙也被要而来,在猎场打猎的时候,他们避开众人的目光一起热吻。终于被克里斯蒂看到,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惊奇,或者说并不是自己的婚姻背叛之后的气愤,而是她陷于罗伯特谎言中的懊恼,所以在聚会上她甚至和热纳维埃芙一起谈心,“女人应该帮助女人。”她们找到了同一身份:女人,而女人总是被男人欺骗的命运让他们忽略所谓的爱,热纳维埃芙之所以和克里斯蒂站在一起,是因为罗伯特对她说:“我喜欢你,但我不爱你。”
克里斯蒂其实早就对自己和罗伯特的婚姻感到厌烦,而作为一个女人,她一样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罗伯特是自己的丈夫,却充满了谎言;朱利一心爱着她,要和她远走高飞,但是他不属于上流社会,除了英雄的桂冠,他一无所有,在社会规则面前,他幼稚,甚至朱利会在罗伯特面前说自己只爱克里斯蒂,而罗伯特问他的是:“她有特定的生活,你有可以让她安心的经济条件吗?”克里斯蒂和奥古塔夫保持着另一种关系,作为父亲的朋友,奥古塔夫是以父辈的名义站在克里斯蒂面前的,但是在那场聚会上,性质似乎慢慢发生了改变,他站在城堡的台阶上说起了父亲曾经的产业,在哀叹中独自悲伤,克里斯蒂就是那个时候安慰他,并一起在散步中表达了爱,最后越过了年龄和辈分,奥古塔夫对她说:“我爱你。”克里斯蒂也说:“我爱你,吻我,像真正的爱人一样。”也正是这样的表达使他们最终决定离开这里,乘坐明天的火车私奔。
朱利想要替代罗伯特的位置成为克里斯蒂的爱人,奥古塔夫又代替了朱利的角色成为了克里斯蒂的爱人,而克里斯蒂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自由什么是责任,而她的忘记在这个游戏里都是规则的一部分,就像罗伯特和热纳维埃芙之间的暧昧,于是没有了忠诚,没有了唯一,在这个本来就混乱的聚会上,感情也变成了游戏:罗伯特和朱利有时像敌人有时又像是朋友;克里斯蒂有时爱着他,有时又爱着他;上流社会在混乱中歌舞升平,底层人却又制造了新的混乱,甚至,当舒马赫的举着枪追着马尔索,那些贵族们都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像是一种投降,但是更像是在游戏中,他们说笑着,他们观看着,没有人会认为枪里的子弹会在这种游戏里成为杀人武器。
消解死亡的意义不出不在,所以当最后那颗子弹真的射进了朱利的身体,对于死亡的畏惧感也从来没有出现,就像在台上表演的那个节目一样,穿着骷髅图饰服装的死神走进观众席中,大家也没有惊慌,他们知道这只是一场演出,所以真正的死亡到来的时候,也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悲剧,即使是意外事件,也只是杀死了一个闯入而可能破坏规则的偷猎者。游戏规则是强大的,是牢固的,是不变的,所有的闯入者最后还是会被赶出庄园,悄无声息中消失,朱利倒下的时候,马尔索跑来报告时说:“他像中弹的野兽一样在地上打滚。”
“我们生活在一个人人都撒谎的时代:制药厂的广告,政府的公告,广播、电影、报刊全都谎话连篇。像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岂能不跟着撒谎呢?”奥古塔夫曾经这样说,在这个只有谎言的社会里,所有人都在游戏,所有人都难以逃离游戏的规则,没有长着翅膀的丘比特,只有必须降落于地的飞机,没有在树林里自由奔跑的小兔子,没有自由飞翔冲出树林的雏鸡,就像那围猎时的一阵阵枪响,倒地,或者坠落,是它们无法逃离游戏规则唯一的命运。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