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3-25 《精神病患者》：浴帘后面谁举起了刀？
看上去，她是美丽的女人，他是良善的青年；看上去，她不是金钱所役而走上邪路，他也不是因为劫财而杀人灭口。在寂静而偏僻的贝茨汽车旅馆里，她和他相遇，简单的食物和对话，伴随着和”母亲“有关的争吵，“看上去”的和谐剧情便突兀在不停的水声里，掀开的浴帘后面是45秒、78个镜头，以及刀、人体、喷头、下水孔组合在一起的赤裸裸的一幕，尖叫响彻在浴帘后面，响彻在寂静的旅馆周围，响彻在1960年的希区柯克影像里。
黑夜吞噬了很多“看上去”的东西，而在那一个白天的时间里，“看上去”更显得有序。楼房、街道、工作以及女儿要结婚的客户，通情达理的老板，对于玛丽恩来说，生活并没有太坏。但是在光亮的表面之下，是那个半开着的窗户，亚利桑那州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两点四十三分的窗户里，是玛丽恩和山姆的秘密约会，零乱的床和几乎赤裸的身体，他们却在谈及着婚姻和金钱，以及那一场有关的婚变。玛丽恩说，我们结婚吧，山姆说，没有钱，还要付清死去的父亲留下的债。其实，玛丽恩知道，山姆是因为推说没钱给前妻赡养费而迟迟不肯离婚。
两点四十三分的下午是一场爱恋的对峙，是对于金钱攫取的畸形开启，或者还有对于“体面”的解构，玛丽恩说：“我们可以见面，可以吃饭，不过要体面地吃。比如去我家，壁炉架上有母亲的照片，我姐帮我们煎牛排。”但山姆回答说：“吃完牛排，我们把你姐送去电影院，把墙上你母亲的照片转过去……”母亲的照片翻转过来，或者也是一种母性的撇弃，而这种撇弃和背叛也是为人格的分裂制造了伏笔。但不在这壁炉上，不在体面的生活里。任何对生活的颠覆都是从不体面开始的。玛丽恩上班的单位里来了一个客户，随身携带者4万美元的现金，交给玛丽恩去存银行，但是这沉甸甸的金钱迅速将玛丽恩拉向一个“秘密的圈套”——像贝茨所说：我们有时候都不太正常，都会步入那个秘密的圈套。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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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贝茨旅馆像是迷途的一个停靠站，玛丽恩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看见了灯光，看见了温暖，看见了满面微笑和蔼可亲的诺曼·贝茨，以及那简单准备的牛奶和面包。她和他，坐在一起。其实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在玛丽恩打开房间的窗户的时候，她听到了诺曼·贝茨和母亲的争吵，母亲说：“不行！我说不行！我不允许你带一个年轻女孩来吃晚餐！在烛光下，我认为，年轻人的未成熟心理只会造成不成熟的色情心理！”未成熟心理和色情心理，母亲的防备让玛丽恩嗅到了古怪的味道，玛丽恩只是一个陌生人，母亲对诺曼说：“或许男人对陌生人就不会有什么欲望！或许……哦，我不想再说这令人反胃的事，我觉得作呕！”
那争吵的声音仿佛是埋葬在深夜里许久，只有玛丽恩的出现才被唤起，而诺曼坐在玛丽恩对面的时候，说：“一个男孩最好的情人是母亲。”这句话对于玛丽恩来说，却刚在耳边一般，也是母亲，却是另一种背叛。山姆说要把母亲的照片翻转过来，同样是失去父亲，山姆更像是对于母性的颠覆，而坐在对面的诺曼呢，小心呵护着和母亲的关系，即使被骂他也露出友善的笑容。玛丽恩在这陌生的黑夜里找到了一点寄托，诺曼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城市？这个问题或许会将玛丽恩带向那个两点四十三分的窗户里，爱情、金钱组成的微妙关系让玛丽恩感到有些难堪，她说，我想找一块个人的净土。其实这是一个悖反，净土当然意味着和山姆结婚，但是结婚的前提是还债是被金钱的奴役，所以玛丽恩偷来的4万块钱不是让它走向那块净土，而是罪恶的深渊，而或者，在净土就是即将到来的死亡，45秒的死亡，浴帘后面的死亡。
但是玛丽恩还不知道身后的危险，他听诺曼说着和母亲的故事，他说，我们都在各自的圈套里，被卡住了，无法移动，就像这汽车旅馆，是母亲失去的一切，而儿子终究不能代替情人。“情人”这个名词会让玛丽恩心里微微有些难受，她问，为什么不送到敬老院或者疯人院？诺曼很生气，她并非是疯子，只是有点不正常，而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不正常，而这就是我们“步入秘密的圈套”，所以我们就要将自己从里面拖出来。疯人院或者敬老院，都是“那个地方”，没有人情没有温暖，只有指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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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病患者》海报 |
“步入秘密的圈套”是玛丽恩的人生象征，这场简单的对话让玛丽恩在共鸣中丧失了所有的戒备，而当那个“母亲”在她洗澡的身后举起那把刀的时候，玛丽恩也没有从“秘密的圈套”里挣脱出来，秘密的圈套是下午两点四十三分的爱情？是四万美元的逃亡之路？是黑夜里的古堡一样的贝茨汽车旅馆？是母亲对儿子不与陌生人讲话的告诫？但是对于玛丽恩来说，是浴帘后面伸出的那把刀，此时的屋外被黑暗和寂静笼罩着，而在1号房间里，赤裸裸的谋杀正在进行，伯纳德·赫尔曼的音乐响起，尖锐、刺耳，而不断重复小提琴的尖刻声响几乎能将人的皮肉切开。只有流动的水，流动的血，以及玛丽恩睁着的那双恐惧的眼睛。
恐惧的眼神或者不只是玛丽恩临死之前看到的那个“秘密的圈套”，前来调查此事的私家侦探阿伯盖斯特，在古堡里登上楼梯时也看到了——那把刀又明晃晃地向他扎去；玛丽恩的姐姐深入贝茨旅馆也看到了——那个地下的果窖里坐着的是早已腐烂成骨的骷髅，而那把刀又一次举起来，像那个恐怖的夜晚一样，要将人带向“秘密的圈套”，幸亏山姆赶来，玛丽恩姐姐的尖叫让这一个悬疑案件走向明朗。
是谁举起了刀？在诺曼身边总是有一个母亲，那些争吵从寂静中传来，而那些头套在恐怖的镜头前出现，从浴帘掀起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母亲的模糊身影。但是钱伯斯警长说，诺曼的母亲10年前就已经死了。诺曼在五岁那年父亲死了，有一天，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诺曼忽然发现母亲有了情人，这就意味着母亲会把他抛弃，诺曼无法忍受这“秘密的圈套”，毒死了母亲的情人，也杀死了母亲。但是死去的母亲如何又出现在在浴帘后面？当案子侦破之后，精神病理学专家说出了整个故事：母亲被毒死之后，诺曼从绿草坪墓地偷来了母亲的尸体，将她放在地下的国窖里，他以和母亲的方式对话和生活，“母亲”复活了，一方面诺曼是自己，一个母亲心中的儿子；另一方面，自己成了母亲。这是人格的分裂，当诺曼杀死母亲的情人的时候，母亲成了自己纯粹的情人，所以当诺曼遇到前来住店的玛丽恩的时候，他又变成了“母亲”，忌妒的母亲用一把刀献祭了这个和爱情毫无关系的女人，是那个“母亲”杀了玛丽恩，她活着，在另一个诺曼身上。
人格分裂是不是也是“秘密的圈套”？诺曼是诺曼也是母亲，而这一切都源于父亲的死去，父性的缺失让儿子成为了母亲的“情人”，当另一个男人试图代替儿子的“情人角色”的时候，诺曼当然是不会答应的。就像山姆说的那句话，体面的生活有时候可能就是要把监督的那个“母亲”翻转过去。母亲的照片代表着权威和秩序，但是当玛丽恩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诺曼拿下了墙壁上的那张照片，一个小洞里是偷窥的世界。但不仅仅是偷窥，其实是复活了他心中的那个“母亲”，面对有着色情意义的玛丽恩的身体时，诺曼的母亲便来阻止便举起了刀，将欲望赤裸裸地消灭。
1960年的人格分裂，在希区柯克的世界里永远是经典的“圈套”，诺曼故意装扮成母亲的样子和自己争吵，然后央求母亲搬到果窖里以躲避风头，这些虚设的场景在希区柯克的叙事里是让观众真正进入”秘密的圈套“，仿佛一切都没有表演的破绽，甚至在拍摄影片时，希区柯克自己也在创造悬念，他要全体制作人员宣誓对剧情及故事的结局严格保密，绝不泄漏任何细节；此外他还煞有介事地聘请“母亲”的扮演者，并对外宣布了几位后选者的名单。实际上剧本中根本没有“母亲”一角，“母亲”成为每一个观者可以虚构的圈套，而当那把锋利而恐惧的刀从浴帘后面举起来的时候，希区柯克却在暗处发笑，45秒、78个镜头，以及刀、人体、喷头、下水孔组合在一起的赤裸裸的一幕成为永远的经典，看过电影之后，已经进入“秘密的圈套”的观众谁都会想到浴帘后面那双惊恐的眼睛，那把赤裸裸的刀。
那4万美元呢？那NFB418的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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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被背叛的标本(电影以外的叙事学)
顾后： 不是迷狂，是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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