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11 莫言幸福
《我打电话的地方》,慢慢打开,抽出书签,阅读开始于昨天合拢的位置,那个句子跳出来,在眼前闪闪发亮:“今天早上听说他自杀了,他冲自己嘴里开了一枪,你想象得出来吗?马尔斯?”这个疑问句在夜晚有些不合时宜,我也想象不出,是早上的故事还是早上的小说?《把你的脚放在我鞋里试试》是小说的题目,我翻过一页,忐忑不安地将书签插进小说里,就像把脚插进不是自己的鞋里。
合拢,短暂的休息。和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几乎同时出现在我值班微博中的消息是:麦香园发生命案!他们被转播相差了几分钟,但是作为不同事件的发生和传播,它们走在不同的路上。命案发生已经有些时间了,“据说一个女的被掐死在麦香园洗手间里,现在现场已经封锁了,事件在调查中!”像是那部小说的开头,那个闪闪发亮的句子又回来了,不是早上的小说,也是听说了,因为这条消息上有警车的图片,所以判断消息不会是虚假新闻,所以可以进行传播和扩散。在小心翼翼的“新闻时代”,与凶杀案不同的是,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一次在期待中的爆发,不到几分钟,这条消息被迅速扩散全国皆知,并通过不同的祝贺访谈和微言,得以进一步升级,至少在微博上形成了某种癫狂。
麦香园,离生活如此之近,就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可能还从那条路上经过,在这个小城里,麦香园开了多家分店,就在周六,一家人的中饭便是在其中的分店里吃的。而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竟然发生了命案,为什么女人会死在洗手间里?是为情而杀还是为财而杀?杀人者是熟识的朋友还是陌生的男人?一幕悬疑剧拉开了序幕,就在近旁,拐个弯,直行几百米,就是现场。只是因为和自己无关,所以才会觉得遥远才会像是发生在小说里的故事一样虚幻。“他冲自己嘴里开了一枪,你想象得出来吗?”太远了,我想象不出那个早晨的所有悬疑情节。
九品书库中的莫言作品 |
可是,莫言离我近吗?也是小说一种,也是悬疑,但是一旦揭开了面纱一旦陷入了某种癫狂,似乎和所有中国人都近了。“北京时间10月11日19时,瑞典学院刚刚宣布,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中国作家莫言。莫言成为有史以来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这是官方最简捷的报道。尘埃落定。而在癫狂的“国家荣誉”之前,是早就开始的对骂和热炒,是关于诺贝尔文学奖能否归属于莫言的争论。《在延安文艺昨天会上的讲话》的手抄本、做面膜拒绝采访,以及各种有关的私密故事被晒出来,像莫言的小说一样,对骂充满了那种浓烈的大蒜味。但对于不是莫言小说的读者来说,所有的故事都只是传说,而能不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完全超出了莫言个人的讨论范畴。
是村上春树还是莫言?在离北京时间19点最终揭晓答案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讨论似乎也进入了白热化,“于是,我们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在这肌体里那个叫做莫言的细胞,他或许就是这针强心剂的注射位置。”央视被邀采访诺贝尔也成为一种信号,而在网络上,这个事件越来越像是一个娱乐事件,染香切JJ、张一一裸奔,这是如果莫言获得此奖而设下的赌局,但其实,不管是娱乐,还是博弈,其实等到最后揭晓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个十足的正剧,在莫言个人荣誉之后,是关于文学的荣誉,关于国家的荣誉。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给出的莫言获奖理由是:“他以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将民间故事、历史和现实融合在一起。”权威媒体的解读充满了宏大叙事的视角,新闻联播插播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时说:“莫言是首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人民网的人民微评说:“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这是第一位中国籍作家获得此奖,这一天,中国作家等得太久,中国人也等得太久。中国文学要走出国门,中国作家要走向世界。中国不会只有一个莫言。只要作家敢于直视内心,不辜负这个时代,只要创作环境不断改善,必会诞生更多精彩作品。” 新京报快评说:“恭喜莫言!在国内的纷纭争议中,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是莫言的荣耀,也是瑞典文学院对中国文学的认可。比奖项更重的,是文学作品本身。莫言对中国历史创伤和当下社会矛盾的批判性书写,当引起更多人共鸣。比莫言更重的,是中国文学。愿未来中国有更多一流作品,有更多爱读书的人。”浙江日报的“微评论”更是不断拔高:“这次获得诺奖, 是对莫言的巨大认可!是对中国文学的巨大认可!是对中国崛起的巨大认可!”
除了媒体,还有更多的名人对莫言获奖表达了个人的观点,更多的也是用“中国文学的荣耀”、“中国的国家崛起象征”、“打破西方垄断”等词来定性。“首位中国籍”的官方定位,其实潜台词是首次承认诺贝尔奖的公正性,在诺贝尔100多年的历史中,中国人实在等得太久,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管之前的华裔还是不被承认的“空椅子”,在中国,关于诺贝尔奖充满了争议,而在一百多年“中国籍”人士在诺贝尔奖项的缺席,实在造就了官方的严重“鄙视”,2000年10月13日,高行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人民日报就报道中国作协的观点指出,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被用于政治目的失去权威性的结果,而在12年之后,当作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的莫言获得这一奖项的时候,官方媒体又急于给诺贝尔文学奖恢复名誉,给它平反。
没有获奖而奚落甚至鄙视,获了奖便拔高位置,这种从酸葡萄心理到奴性心理的转变,只能造就国人的分裂心态,这或许也是中国真正的焦虑所在。@琵蕬:“如果真的痛恨诺贝尔奖,中国就应硬起来,一律不承认诺奖,一律禁止获奖的人出国领奖,显然中国不是这么做的。自己喜欢的人获奖就大肆宣传,舆论压倒一切,以此为荣。如果是自己痛恨的人获奖,就在国际上反对,国内封锁消息。这不公平,也自相矛盾,价值观如此混乱,怎能叫人尊重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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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莫言”本身就是一个符号 |
在巨大的“国家荣耀”中,莫言一定会成为一个英雄,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挖掘出来被打上英雄的印记,他的老家会成为记者追逐报道的重点,他读过的学校会打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母校”的横幅,他的书会炙手可热,“诺贝尔文学奖首位中国籍作家扛鼎之作”会写在腰封上,加粗,像劳动模范表彰时身上挂着的那条绶带,具有不可磨灭的象征意义。凡此种种,将进入一个“莫言时代”。而对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荣誉,我更愿意把它视为莫言个人的“财产”,是对他个人创作的首肯。读过他的大部分作品,从《红高粱家族》到《丰乳肥臀》,从《檀香刑》到《蛙》,莫言小说中有着隐秘在个体深处的人性力量,这种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却对抗着国家叙事,“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檀香刑》里的这句话是不是也是一种启示?
从博弈、娱乐,到国家荣誉,中国人的诺贝尔情结早就是一种笑料了,这和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并始终如一崇尚“金牌至上”的民族心态一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我对于莫言小说的阅读反而是一个终点,就像1982年获得此奖项的马尔克斯一样,诺贝尔文学奖的巨大光环让文学创作进入了“霍乱时期”,这是一种荣誉之下的终结和毁灭,再无思考的可能了。莫言,那个极富讽刺意味的“Shut up”似乎就是一个国家符号,戴在了他的头上。而那双脚也早就放在了别人的鞋里,所谓自杀,也就如小说里的拉里·古汀纳斯一样,“冲自己嘴里开了一枪”。
对于某一种特别目的的死,我总是想象不出来,包括麦香园洗手间里的那个血腥片段,只是当结束对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观望之后,再次拿起雷蒙德·卡佛的《我打电话的地方》,慢慢打开,抽出书签,阅读开始于刚才合拢的位置,那个句子跳出来,在眼前闪闪发亮:
突然,在我们愉快地交谈了一个小时,在这个女人讲完她的经历和她在澳洲的历险后,她起身准备离开。她在把杯子递给我时,突然张开了嘴,杯子掉到了地上,头倒在我们的沙发上死了。死了。就在我们的客厅里。这是我们一生中最震惊的一刻。
是的,一个夜晚就将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小说放到了最后,“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的路。他正处在一个故事的结尾处。”如果简化成一段对话,大致会出现以下内容:
——莫言,你幸福吗?
——我姓管
管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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