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电视台风云》:没有伦理的“景观社会”
枪声响起,霍华德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和以往不断倒下的结局不同,这次霍华德倒下之后再没有站起,这是一次真实发生的死亡悲剧。但是,倒下又和以往不止一次发生的结局一样,倒在电视台的演播室里,倒在直播镜头前,倒在电影屏幕上,死亡是悲剧,但是在相同的倒下“姿势”甚至在观众的掌声里,这又变成了一个“节目”,正是这种和电视直播完全不同的悲剧,因为有了“姿势”的同一性而成为节目,“电视台风云”才指向了真正的悲剧。
西德尼·吕美特的这部电影,和比例·怀尔德的《登龙一梦》有着相同的悲剧性,而且它们都是关于电视媒介的影像思考。但是《登龙一梦》更多是从草根无法成为政治家的这一主题挖掘,小人物的崛起和陨落是被政治利用的牺牲品而已,和《登龙一梦》那张脸最后湮没于人群的悲剧不同,《电视台风云》中霍华德的死亡可以看做是电视机构对毫无利用“产品”的一次抹除,电影所关注的其实是电视作为媒介的职业伦理,当一个主持人提升了电视的收视率,他就是英雄,而当他的观点制造了相反的影响力,最后导致电视节目收视率急速下滑,便不再具有利用价值,就像一个工具一样轻易就可以移除。当霍华德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个工具,当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瞬间消失,最大的悲剧更在于这一死亡事件也变成了一个节目,死亡成为演出的“剧本”,再没有情感,没有法则,也就没有了任何建立在职业操守上的伦理。
死亡是节目,悲剧是节目,这就像是居伊·德波所说的“景观社会”,当电视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完全的景观,伦理是如何被架空的?霍华德一直在美国联合广播公司主持《无线新闻》,是老牌主持人,但是电视却遭遇了困境,收视率不断下滑,之后霍华德的妻子病逝,这给他带来了沉重打击,而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公司决定解雇无心工作的霍华德,当老朋友麦克斯将这个决定告诉霍华德的时候,在两个人回忆曾经工作中的愉快合作后,霍华德感觉自己走向了人生的末路,他无法接受现实的这一切。在这里,伦理问题就出现了,一个在本职岗位上兢兢业业的老牌主持人,在自己人生遭遇困境的时候,公司不但没有分担他的痛苦,反而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人文关怀的丧失让电视台变成了一个冷血的机器,也正是面对公司的残酷决定,霍华德决定在电视中宣布自己将进行自杀直播,“请锁定下周二的节目。”
导演: 西德尼·吕美特 |
从愤怒变成行动,霍华德要在电视上进行死自杀直播,无疑是一种疯狂,而这种疯狂又是面对没有伦理规则的电视机构的一次毫无伦理底线的行动,用无伦理来报复无伦理,这就是一种由疯狂制造的“景观”。当霍华德真的在电视台毫无设防的情况下预告了自杀直播,无论是联合广播公司还是美国其他新闻机构,都一片哗然,公司甚至在这一预告之后收到了900个电话,当然也引起了公司高层的愤怒,但是正是由于霍华德的疯狂,当晚的节目收视率竟然创下了记录,这意外的收获让公司决策层看到了机遇:何不让霍华德的疯狂变成一档节目?于是,在重新包装之后,霍华德和节目都脱胎换骨,在被纳入改革计划之后,疯狂的节目成为了电视台的另一种景观。从霍华德第一次在镜头前说出自杀直播的预告,到他抨击这个社会是“狗屎社会”,再到他声讨社会和政治中的种种虚伪,以及他在睡梦中被一种声音控制而陷入某种谵妄,这一切都是霍华德基于真实情感和理智做出的,也就是说,他在这一阶段的疯狂表现的是真实的自我,但是当一切都以收视率为考量,他完全变成了被利用的工具,更可悲的是,在获得巨大影响力的同时,他也开始了自己对疯狂的表演。
这就意味着电视机构的职业伦理完全丧失了,他们把霍华德看成是“一个时代的预言家”,让他不断抨击美国的民主和政治,不断声讨社会上的各种问题,在这里,伦理之所以被解构,就在于节目突破了底线。电视新闻当然并不是可以播报任何东西,而联合广播公司更是“制造”了新闻,除了霍华德在直播前大喊大叫的疯狂之外,新到任的制片人戴安娜为了提高收视率,完全不顾媒体规则,只要能给公司带来效益什么节目都可以上,甚至极端组织抢劫银行的纪录片也被安排播出,“我什么都做不好,除了工作”的戴安娜是一个工作狂,但是她的疯狂却让她不择手段,谩骂、暴力、恐怖等内容都成为节目的一部分。而实际上,以杰森、哈克特为首的高层更是支持这种毫无底线的运作模式,哈克特认为电视没有真理,电视就是一个马戏团,甚至认为这是一个青楼妓院,而杰森更是将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霍华德不断抨击美国政治而影响公司的业务时,他又及时叫停,他骂霍华德从国家、人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世界是受美元统治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国家、人民。也没有什么俄国佬、阿拉伯人、东方和西方!现在的世界上只有一种制度,一种由石油美元、马克、卢布、法朗、英镑等货币相互交织、相互作用而成的制度!这就是操纵地球上一切生物的国际货币制度,是一切物质的原子结构!”
《电视台风云》电影海报
从杰森到哈克特到戴安娜,都构建起了电视的游戏法则,都破坏了新闻的伦理底线,而霍华德以为自己创造了第二春,以为重新发现了电视的真理,但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一个制造景观的道具,所以当最后节目的收视率再次下跌,霍华德也不再具有可利用的价值,“杀了他”便成为这个毫无伦理的电视机构的下一个节目。但是在这个“景观社会”中,吕美特还是反衬出游戏之外的情感存在,它是霍华德和麦克斯之间的友谊,也是麦克斯声讨节目本身的正义力量,而麦克斯的良心和道德与电视机构毫无伦理底线的规则之间的冲突,竟然是通过一场婚外情展开的,那就是麦克斯和戴安娜之间的情感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年老的、固守传统的电视人和只追求收视率和效益的年轻一代,本来就缺少情感的共同基础,麦克斯和戴安娜之间的情感更像是吕美特的拉郎配,而他之所以要设置这条情感线,也完全是为了守住最后的底线。
麦克斯和戴安娜一拍即合,对于麦克斯来说,对年轻的戴安娜的迷恋让他背叛了家庭,这也是个人情感上的伦理问题,当25年的婚姻在麦克斯的不忠中瓦解,妻子含着泪质问他,麦克斯将这一切归结为更年期的昏聩,那一句“我会回来的”,反而让麦克斯化身为拯救者。在戴安娜遭遇节目收视率下滑时,麦克斯真的结束了这段感情,在分手时麦克斯异常清醒地解读了两个人的不同,“你是电视的化身,黛安娜,你对痛苦和欢乐毫无知觉。战争、谋杀、死亡……这一切对你来说,如同一瓶啤酒一样平常。你是个疯子,黛安娜。你浑身充满了毒素,所有被你染指的东西都会和你一起死去。”而对于自己的评价则是:“至少我现在还感觉得到欢乐、痛苦和爱情。”他把戴安娜看成是电视的化身,把两个人的爱情比喻为被设计好剧本的节目,又把自己说成是唯一的清醒者,显然吕美特让这一段解说变成了对整个电影主题的阐述,“不错,在和你同居的这六个月中,我就象按照你写的剧本进行表演一样。不过,黛安娜,这不是什么剧本,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我今天去看我妻子,是因为她伤透了心……”
这就是麦克斯对于“回来”的一次践诺,因为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剧本,因为其中的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工具。这是麦克斯对自我的救赎,也是对没有伦理的景观社会的一次拯救,但是这只是某种个体的力量,在强大的规则面前,其实一切都无法改变,而霍华德作为个体,也必将在这一规则面前走向死亡。揭露电视制作者不择手段的疯狂,揭露幕后财团厚颜无耻的丑态,揭露社会被异化成“景观社会”,对于电视有着复杂情感的吕美特,在这部电影中极尽讽刺,而深刻的寓意更在于他以仿作的方式把电影也变成了节目,电影开始和结束都插入了旁白,由此把故事完全变成了一档电视新闻,而当霍华德倒地死去,他似乎也实现了当初直播自杀的预言,更是将自己的死变成了最具震撼力的节目,死亡在电视屏幕上,在监视器里,在镜头前,成为吕美特导演的一个“景观”:“这就是联合广播公司电视新闻主持人霍华德·比尔的故事,他是第一个由于收视率下降而破杀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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