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2-25 被删除的“大腿”
大腿的修饰语是“雪白的”,大腿的事件是堕落,但大腿却只是在巴黎伸了出来,然后把巴黎踩在脚下——对于埃米尔·左拉来说,雪白的大腿是他解剖社会生理的一个标本,“所有感官都对心灵起着作用。心灵的每一个活动,都为视觉、听觉、味觉、触角所左右而加速或放慢……孤立的心灵在虚无中独自运行的概念,已经成为虚构的了。”感官化的十九世纪因为这样的堕落而被刺激成这样一个对心灵起作用的文本,只是当这样的文本脱离巴黎的时候,它的雪白成了邪恶,成了技术时代的壁垒。
大腿之于大腿,相隔着一百三十四年,从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到小小的“九点”,从第二帝国的巴黎到开放无边界的网络,也从堕落和死亡的悲剧到了被删除和净化的喜剧——两个世界,是过去和现在。“请看《娜娜》!《娜娜》!!《娜娜》!!!”这是巴黎街头的广告,连香烟店都贴满了,这样的大肆宣扬让“雪白的大腿”的《娜娜》风光无限,一八八〇年一月七日上午,左拉宣布写完《娜娜》,一个月后的二月十四日,小说的单行本于夏庞蒂埃出版社出版,没有禁忌,没有查封,在半年之内,《娜娜》销售的数量是:十三万五千册。这是疯狂的“大腿”,对于已经堕落过的巴黎来说,他们或许能读到里面的淫欲,能想象里面的肉体,而这些由生理构成器官只是器官,在器官之外却也不是自甘堕落的心灵。即使像文本最后响起“进军柏林!进军柏林!进军柏林!”的口号,那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录,就像香烟店的广告一样,从来不是职业密谋家的实施革命或者反叛的诡计。
而当历史翻过无数的时间,文本翻过无数的页码,当小说只是小说的时候,“大腿”已经变成了一个淫恶的词,雪白的修饰,堕落的结果,最后在二〇一四年二月二十五日的时候——距离那个巴黎一百三十四年零十一天的时候,疯狂的文本最后变成了“呃……你想访问的页面不存在。”的告示,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不管是异域的巴黎还是真实的现实,大腿都已经不见,词语都已经不见,堕落当然也已经不见。时代的巨变以这样一种戏谑的方式解构,就像那些清规的教义上写着的一句话:“教义规定:我们反对庸俗下流,或者无聊的言谈,禁止在任何场合放声大笑;不允许见习僧随便张口说类似的话。”
《娜娜》:巴黎在雪白的大腿中间堕落,其实在“九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死亡,它在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过滤了,没有通知,自动运载在词语过滤的强大机器之上,最后只留下一个没有指向的标题,“虽然娜娜不承认自己迷信,如果盐打翻了,她并不在乎,遇到星期五也无所谓;可是刀子就完全不同了,因为刀子从来没有不应验的”,那把刀子掉下来的时候,原本没有堕落,却也变成了凶器。每一个词语都是凶器,都是像大腿一样充满着邪恶的诱惑,充满着腐烂的气息,所以左拉在遥远的巴黎所说的话:“我力图描写一个完整的场景,来概括一种类型和一个时代。”像是对某一个星期五,某一把刀子,某一个新时代的预言。
“技术文明也许会开始把现实视为一个由无数镜子组成的迷宫,其神奇不亚于炼金人士和诗人所见的迷宫。”过滤在无声的状态中,扼杀在未出世的现实里,连那迷宫外面的镜子也是闪耀着凶光,是的,昔日炼金术士的邪说歪念和狭隘的固定观念未曾改变,即使没有革命,没有真正的堕落,迷宫也永远囚禁那些词语,囚禁“雪白的大腿”。
还好,“九点”只不过是一个摹本,一个被复制的文本,那些词语只是不能更多地进入公共领域,进入大众观望的技术文明的迷宫里,但至少在我的世界里,它还是完整的,还是不容删除的,光怪陆离的巴黎不是那个十八世纪末的都市,也不是二十世纪本雅明阅读的世界,它永远是现在,永远是技术文明的现在,永远是在被商品和符号侵蚀的现在,所以真正的逃避是建一所自己的图书馆,以“过去”拒绝“现在”的壁垒拒绝词语的外流,拒绝刀子的迷信,拒绝大腿的邪恶,也拒绝“有生之年”看见的那些禁忌:
无论什么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用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是真正的获救者。”
——卡夫卡:《日记》(一九二一年十月十九日)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2104]
顾后: 《侠女》:用力过猛的技术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