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5 《北京杂种》：A面狂乱B面疼痛

“我不知何时被伤害，可这伤害给我感觉。”崔健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那种激情掩盖下的迷乱眼神，那种吼叫后面的无奈表情，我一下子有一种苍老的感觉，那旋律还在，只是被时间慢慢磨损了，1993年，《北京杂种》拍摄完成，在时间刻度上，中国摇滚几乎迎来了黄金时代，从地下走向地上，从麻木开始疼痛，也学会了妥协，可是这红色的海洋还是被湮灭了，崔健老了，摇滚老了，电影也老了。

中国第一部摇滚电影？似乎就是这样的开创性，也第一次把那些生活的边缘状态呈现出来，崔健是个标志，还有魔岩三杰，何勇的《钟鼓楼》，窦唯的一闪而过，但是没有张楚，还有那个天生流氓样的臧天朔——16年后，他还是那样沾着不干净的生活唾沫，挥起拳头，把自己砸进了监狱里。或者这些也都够了，把一个普通人遗忘的人群展现出来，他们希望是精英，但实际上，也是边缘人，找不到生活的方向，看不到叛逆的未来。

张元似乎在解构这些人身上的那种狂躁，和狂躁之后的不安。电影中的主角就是这些渴望被认可，渴望成为领袖，但是却还在挣扎的人，借用电影中大庆的说法，他们是“由着性子活着的社会异己分子”，“异己”这个字在今天看来是一个及其危险的词，它与某种意识形态有关，或者和某种政治斗争有关，但是这些唱摇滚的、画画的，甚至是渴望留在北京的，其实都在远离那种主流，他们沉浸在自我中，发泄着社会的不公，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由着性子”高唱“最后的抱怨”，自我被放大，那种责任感变成了微弱的喘息。

他们生活在边缘，90年代初的社会正呈现着和理想主义者格格不入的气氛，电影用非常纪实的风格表现着一幅社会浮世绘，街道、造房子的人、骑摩托车的司机、排队买票的民工、胡同口的孩子，以及雨中的天安门，几乎都用长镜头细致地描述着他们生存的世界，张元用冷静的手法无限逼近那个久远的年代，崔健的摇滚乐队无处落脚，在群租房、工地上继续着自己不灭的理想，那些画家的画几乎无人认可，卖出一张的无奈深深地刻在他们孤独的心里，还有就是所有物质化最直接的钱的问题，让他们陷入极大的不安中，他们被社会排斥着，“我没有爱你，也没有恨你”，这世界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有麻木的面孔。

《北京杂种》电影海报

但他们似乎一直不甘心，他们希望用自己的反抗来获取价值，“我的手儿已把握着自己”，社会的伤害却能让他们拥有另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迎着风向前”，他们身上有着对社会的不屑，但却急于寻找社会的认同，他们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却还是沉浸其中，“唱了半天，还是唱不干净这城市的痛苦”，可是“痛苦越多，越是愿意想象那明天的幸福”，但其实，他们也被自己边缘化，甚至被自己异化。他们满口都是粗话，“操你丫”、“傻B”、“操蛋”充斥在生活中，他们醉酒，他们打架，他们到处撒尿，似乎这才能证明他们不与社会同流合污，但其实，他们加剧了社会的这种压抑，在摇滚狂乱的背后是无法摆脱的疼痛，他们的呐喊有力却苍白，他们一次次发泄却一次次伤害自己，他们交杂着现实与幻想，他们强烈的悲凉感和残酷感却带给自己更多的孤独。

卡子似乎是个中心人物，一开始他就和毛毛陷入了要不要孩子的矛盾中，滂沱大雨中，毛毛消失，卡子一直寻找，对他来说，孩子意味着一种束缚，意味着可能生活的结束，所以他毅然要求毛毛打掉孩子，但是毛毛的失踪又让他陷入极度不安中，在和金玲那个几乎带着反抗的夜晚结束后，他却又不停地骂自己是个傻B，他不想失去，也不想拥有，他不想承担责任却又不想失去爱和依靠，当他最后找到毛毛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对他来说，是新的希望与失望，而这样的个体在这群人身上都有着影子，那就是矛盾和孤独，那就是摇滚带给我们的A面狂乱B面疼痛。

电影没有完整的情节，我的观影是在一种苍老的感觉中开始和结束，这几乎是第一部让我感觉不舒服的电影，模糊的画质，肮脏的对话，以及破碎和压抑的影调，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情绪的发泄支撑了90分钟，那个世界那仿佛是历史的一段截面，混乱、嘈杂，繁琐，而这段个人化的历史一旦成为电影艺术，它必然会受到一些主流的质疑，于是，我们看到了在洛迦诺电影节评委会奖、新加坡电影节评委会奖、第六届中国晚报电影奖大陆电影推荐奖和22届荷兰电影节最有希望导演奖等荣誉之后的尴尬，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和那些边缘人一样是被排斥在社会之外，他们就像那段历史产生的“杂种”。

在维基百科中，对“杂种”的解释有两个，一个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描述不同物种的之间的杂交之后的后代；而另一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属于侮辱性的字眼。《北京杂种》看起来更多倾向于第二种，是主流意识对他的贬称，但是也隐含着生物学意义，特别是最后婴儿的啼哭似乎是一种象征，繁衍的后代是那个群体自我拯救的最后通道，他们必须要在个体的消亡中寻找另一种寄托，宛如“红旗下的蛋”，等待破壳而出，而其实，这样的处理是不彻底的，是一种妥协，而在时间的沉淀中，我们站在18年的今天，恍然大悟中却只能看见那个远去的时代，远去的摇滚和远去的杂种，因为，“长大成人”意味着另一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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