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5《资治通鉴(十七)》: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
《资治通鉴》第十七册记载了《后梁纪一》至《后唐纪八》的历史事件,即起于公元907年丁卯,尽于公元935年乙未。
【中国纷纷】
唐末爆发黄巢起义之后,藩镇割据愈演愈烈,部分势力强劲的藩镇先后被封王,他们所建立的封国实际上就是高度自主的王国,而当唐朝灭亡之后,藩镇纷纷独立,其中军力强盛的政权控制中原,以此形成了梁唐晋汉周五个政权,即“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史称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它们虽然建立了中原政权,但无力统一全国,只是藩镇型的朝廷,被称为“五代”。同时另一些藩镇初期依旧使用唐朝年号割据一方,后来则奉五代为正朔,还有一些则保境固守或称帝天下,形成了吴、吴越、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平(荆南)、楚、南唐、北汉的十个政权,其中的吴和南唐、前蜀和后蜀分别是前后相继,北汉则是十国中唯一建立在北方的政权。除此之外,中原地区还有独立、半独立的政权,比如节度使王处直建立的义武军,节度使王镕建立的成德军,节度使刘仁恭建立的卢龙军,后其子刘守光建立“桀燕”、歧国等,南方还有在楚、闽灭亡之后出现的武平军、清源军等割据势力。
《新五代史》以及后世史家称这段时期为“五代十国”,五代是指统治中原的政权,十国则是割据政权,一个代表中央,一个代表地方,一个有以此更替的时序性,一个则很多是同时并立,但是不管是五代还是十国,都是统一的大唐王朝覆灭之后兴起的割据势力,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历史演绎,在政权的更迭中,谁合理谁篡位似乎也众说纷纭。公元907年,唐朝最后一个皇帝昭宣帝派遣御史大夫薛贻矩到大梁慰劳朱全忠,薛贻矩请以臣子见君之礼进见,朱全忠拱手作揖让他登阶而上,薛贻矩说:“殿下功德在人,三灵改卜,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违!”于是面朝北在厅堂行朝拜皇帝之礼,但是朱全忠则侧身避开,薛贻矩回到东都洛阳对唐昭宣帝说:“元帅有受禅之意矣!”于是唐昭宣帝颁布诏书,在二月让位给梁王朱全忠,这一次,朱全忠再次推辞了昭宣帝的书信。
二月,昭宣帝宣布退位,壬子,诏令宰相率领百官前往元帅府劝朱全忠即帝位,朱全忠派遣使者到洛阳依然推却不受,“于是朝臣、藩镇乃至湖南、岭南上笺劝进者相继。”直到庚戌,梁王朱全忠才登金祥殿,接受文武百官称臣,下行文书称教令,自称寡人,第二天,命令各种笺、表、簿、籍都去掉唐朝年号,只称月、日;甲子,梁王朱全忠才身披衮袍,头戴冠冕,即皇帝位,即后梁梁太祖。
朱全忠几次不受,但是想要禅让即位的野心早就有了,在一番“苦苦劝说”下才正式称帝,可谓名正言顺。但是在与同宗亲属在宫中宴饮博戏的时候,却遭到了辱骂,当时酒酣,朱全忠的长兄、广王朱全昱忽然用骰子向盆中击去,骰子碎裂,他斜着眼对梁太祖骂道:“朱三,汝本砀山一民也,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奚以博为!”从一介平民到成为节度使,都是唐朝给他的荣誉,本来就已经很富贵了,却要以灭了唐朝三百年社稷为代价称帝,朱全昱称其是“行当族灭”的举动,而面对兄长的咒骂,“帝不怿而罢。”
但是朱全忠既已称帝,也绝不会因为兄长的几句话而舍弃,之后他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平,国号大梁,历史正式进入五代十国的乱世。到了后梁的第二代,均王猜忌、疏远宗室人员,只信用赵岩及德妃的兄弟张汉鼎、张汉杰,从兄弟张汉伦、张汉融,让他们担任了亲近皇帝的官职,参与朝廷谋议,每次出兵一定派他们监护,“政事日紊,以至于亡。”就在贞明元年,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岩任命吴越王钱镠为吴越国王,自己则为南平王,并上表请求封自己为南越王并加都统,后梁帝没有答应,但这也只是一个形式,刘岩对他的僚属们说的是:“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梯航万里,远事伪庭乎!”从此和朝廷断绝了贡献和使臣。
这或者就是上行下效的结果,当乾化二年后梁帝听说刘鄩战败,又听说王檀也没有成功,叹息地说:“吾事去矣!”十二年后,后梁被后唐灭亡。
【富庶东南】
在其他国家陷于战乱的时候,吴越王钱镠筑捍海石塘,广杭州城,大修台馆,“由是钱唐富庶盛于东南。”正因为东南成为富庶之地,钱镠每年都向中原政权贡献,贞明二年,后梁加封钱镠为诸道兵马元帅,当时很多人认为钱镠入贡只是贪图市场的贸易,建议朝廷不要过分用地名爵封赏,但是后梁朝廷并没有听取,贞明三年十月,后梁帝加封钱镠为天下兵马元帅。而钱镠也为中原朝廷尽心竭力,这年的七月,当时的吴越王钱镠派儿子钱传瓘率领三万多士卒向吴国的常州进攻,吴国的徐温率军抵御,右雄武统军陈璋率领水军从下面的海门跟在吴越军的后面。初七,两军在无锡交战,这时的徐温患病无法统率军队,吴越军攻打了吴军中军,此时的镇海节度判官陈彦谦把中军的战旗战鼓迁在左边,找了一个长相和徐温很像的人,穿上铠甲,指挥作战,后来徐温的病稍有好转,就出去抵御吴越兵。
由于久旱草枯,吴军乘风放火,吴越的军队乱成一团,被吴军打败,吴军杀死了吴越军的将领何逢、吴建,斩杀了一万人,钱传罐逃跑。钱镠看见何逢的战马回来,直到吴越军战败,悲不自胜,这使得将士们军心归附。还有一次,钱镠的宠姬郑氏的父亲触犯了军法应当被处死,左右都替他求情,但是钱镠说道:“岂可以一妇人乱我法。”于是把郑氏拉出去斩首。对于钱镠来说,“法”似乎高于一切,郑氏父亲有罪,却自己被斩首,的确钱镠的做法值得商榷。在那个战乱的时代,《后梁纪五》记载了钱镠的“警惕之法”:从小在军中的时候,黑夜从未在床上睡过,如果实在困倦了就枕上一个小圆木,或枕在大铃上休息,只要小圆木或大铃一斜,他就醒了,所以命名为“警枕”;钱镠还会在卧室里放置一个粉盘,如有什么需要记下来就写在粉盘里,一直到老这个习惯未曾改变;如果正睡着的时候外面有人报告军情,他会让侍女振动纸张来传递……
在和吴国交战中,吴越兵战败,但是后来吴国的徐温派遣使者,将吴王的信交给钱镠,意思是归还在无锡作战时的俘虏,钱镠也派遣使者和吴国修好,从此之后,吴国停止了作战,百姓得到恶休息,三十几个州的百姓安居乐业了二十多年——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吴越也停止了作战,也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而吴王和徐温曾多次给钱镠去信,劝说钱镠在国内称王,钱镠没有听从他们的话。
【善事中国】
钱镠自己没有称王没有建国,但是在梁庄宗同光元年,梁主派遣兵部侍郎崔协等传达命令,任命吴越王钱镠为吴越国王。有了中原政权的肯定,钱镠才开始真正建国,“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谓所居曰宫殿,府署曰朝廷,教令下统内曰制敕,将吏皆称臣”,但是,钱镠的一个原则是:“惟不改元,表疏称吴越国而不言军。”
自己不改元,但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是,中原政权却被代替了。就在钱镠建国二个月后,四月乙巳,晋王李存勖登上祭坛,祭告上帝,随机登皇帝宝座,国号大唐,实行大赦,改年号。当时的后梁政权还在,但是后唐共有十三个节度、五十个州,势力高于后梁。这年的十月乙卯,李嗣源的军队到达大梁城,向封丘门发起进攻,王瓒开门出来投降,李嗣源进入城內,安抚城内军民。后唐帝从梁门进入城内,后梁国的百官在后唐帝马前迎接,并跪那里请罪,后唐帝慰劳他们,恢复各自旧有的官位。后唐帝拉着李嗣源的衣服,用头撞了一下李嗣源说:“我取得天下,是你父子二人的功劳,我和你们共享天下。”之后后唐帝命令访求后梁主,但是不一会儿,有人拿着后梁主的脑袋献给了后唐帝。
后梁灭亡,中原政权属于后唐,但是钱镠侍奉中原之心不变。同光二年,吴越王钱镠又开始向本朝贡献物品,十月壬午,后唐帝根据他在后梁时的官爵重新任命了他。当时,钱镠贡献的物品很多,并且贿赂那些掌握大权的人们,请求后唐帝发给他金印、玉册,赐诏允许他朝见不称姓名,称为国王,听到钱镠的要求,主管官吏说:“按旧的规定,只有天子用玉册,王公们都用竹册。而且,不是四方夷族,一律不封国王。”但后唐帝还是委曲顺从了钱镠的意思。长兴二年三月乙酉,后唐朝廷重新任命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
长兴三年,钱镠患病,对于吴越国的继承人,他问所属文官武将,众人涕泣着推荐了镇海节度使钱传瓘,说他仁孝有功。钱镠把吴越国的印信、锁匙全部取出交给钱传瓘,告诉他:“将吏推尔,宜善守之。”他交代的“善守”指的是吴越国,但是紧接着说:“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这里的“善事”指的就是对中原道统的遵从,不能因为中原异姓而放弃侍奉大国之礼。在钱镠逝世之后,钱传瓘改名钱元瓘,兄弟们的名字也都改为“元”,接着,用钱镠的遗命去掉了称为国家的典礼,而使用藩镇的法治;免除民田荒芜无收者的租税;任命处州刺史曹仲达暂为知政事;设置择能院,掌管选拔先后之事,用浙西营田副使沈崧领导此事。
《后唐纪七》还记载了吴越国兄弟之情的一则故事,长兴四年七月丁亥,赐予钱元瓘封爵为吴王,钱元瓘对他的兄弟们很是敦厚,哥哥中吴、建武节度使钱元璙从苏州来朝见,钱元瓘同家人之礼法待他,并奉觞为寿,对他说:“此兄之位也,而小子居之,兄之赐也。”而钱元璙则说:“先王择贤而立之,君臣位定,元璙知忠顺而已。”一番话之后,兄弟俩相对涕泣。
【粗为小康】
后唐取代后梁,先后让岐王李茂贞称臣,灭掉前蜀王衍,南方诸国除南吴、南汉外皆奉后唐正朔,疆域广阔达到极盛,东接海滨,西括陇右、川蜀,北带长城,包括幽云十六州,南越江汉,后人云:“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时梁晋吴蜀四分天下,后唐以一灭二,天下四分已得三分”。
唐庄宗李存勖打下了天下,但是后唐的繁盛主要在于唐明宗。同光四年四月,唐庄宗李存勖死于兴教门之变,时年四十二岁,李克用养子李嗣源即位,是为唐明宗。李嗣源虽然目不识丁,但极具政治头脑,有大臣劝他更改国号,与李存勖划清界限。但是,李嗣源拒绝了,先不说李克用对他有三十年养育之恩,一旦更改国号,自己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天下人将视他为忘恩负义之人。一旦有地方强藩作乱,质疑他即位的合法性,他将处于政治上的被动。
李嗣源知道李存勖灭亡的原因,他上台后,迅速出台了几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诛杀李存勖时期祸国殃民的太监集团,只保留个别太监,其他全部诛杀;释放李存勖之前搜罗的天下美女,发路费遣返回家;除法定节日之外,禁止藩镇以向朝廷纳贡为名,盘剥百姓;禁止地方官府对过往商客乱收费,促进了商业经济的繁荣;恢复农业生产,开放铁禁;李嗣源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让老百姓有饭吃,稳定了民心,使本来岌岌可危的中原局势,迅速稳定了下来。唐明宗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出现了五代史上罕见的小康盛世,在明宗去世时,司马光有一段并非“臣光曰”的评价:“帝性不猜忌,与物无竞,登极之年已逾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日:‘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而对于后唐的这一时代,司马光评价说:“在位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
【国家如是】
在《资治通鉴》第十七册中,司马光多记载历史事件,几乎没有评论,但是在《后唐纪八》中却发表了唯一的“臣光曰”。这段评论涉及到三个人,一个是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性明达,亲礼贤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震常谓从诲为郎君。”楚王马希范喜爱奢侈糜费,和他游乐谈笑的人都夸赞他的盛况,当时的高从诲对僚佐说:“如马王可谓大丈夫矣。”而孙光宪却认为,天子和诸侯,礼节上是有差别的,他说马王是乳臭子,“骄侈僭忲,取快一时,不为远虑,危亡无日,又足慕乎!”高从诲听后有所悟,赞同孙光宪的说法。后来他就对梁震说:“吾自念平生奉养,固已过矣。”于是舍弃了以前好玩的东西,以经史自娱,省简刑罚,减轻赋税,辖境之内,得以安定。
梁震后来对高从诲说:“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属我。今嗣王能自立,不坠其业,吾老矣,不复事人矣。”于是梁震要求告退家居,高从诲也没有留他,在土洲为梁震建立了房子,梁震自称是“邢台隐士”,每当到王府去谒见,骑着黄牛直到听事的大厅。高从诲时常到他家里去看望他,一年四季的赏赐极为丰厚,从此,他也把政务全部托付给孙光宪去处理。
对此,司马光说出了短短几句话:“孙光宪见微而能谏,高从诲闻善而能徙,梁震成功而能退,自古有国家者能如是,夫何亡国败家丧身之有。”一个能够进谏,一个能够改正,一个能够引退,司马光认为他们都是国家所需要的人,只有他们在也不会出现亡国败家丧身的事。司马光的说法虽然有失偏颇,但是这一段话大约可以看作司马光对乱世理政的一种态度,政权更替,国祚异常,在纷乱之中,谁还有见微而能谏、闻善而能徙、成功而能退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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