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26 他们在无物的天上
上面一层住着的人不知道下面一层的存在,而我们都在玻璃砖里。
——胡利奥·科塔萨尔
饭桌上是有物的,比如一只虾,比如一只碗,比如可能掉落的筷子。但是当这个夜晚沉默的时候,那些物的存在就像无物一样,不再具有让事件延续的可能。
但是时间在延续,无可阻挡地延续,不分你我地延续。这分明变成了一个尴尬的场景,物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发生着却像没有发生一样,它们组成了这个夜晚应该动人的一段时间,但是当沉默如斯的时候,当时间顾自延续的时候,被包围在玻璃砖里的就成了我们。
这是人与人隔阂的一个比喻,这个夜晚总是会出现猝不及防的比喻,而每一种比喻都会让你,让我,让我们陷在如物一样的沉默里,并非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而是在没有交流中,所有的话题都是冰冷的,都变成了物一种。起先是它们,然后是我们,似乎都在同一种唯独里取消了各自的特殊性,所以玻璃砖里,及时透明,也无法以触摸的方式发现那一个隐秘却真实的世界。隔开,是因为距离,距离是因为有上下的差别,上面一层住的人,是不是会有走路的声音代替说话?住在下面一层的人,会不会在抬头而读的时候听到天空的叙述?
上面和下面,天空和地面,分界线如此明了,一个比喻可以触发一段故事,故事在那个玻璃砖里发生,“如果忽然间一只蛾子落在铅笔边缘,跳动如同一星灰色的火花,看它,我正在看它,感受它微乎其微的心脏,倾听它,蛾子在冰冻玻璃块中的回响,并非一切都无可挽回。”撞击的声音是代替了沉默,但是一定是一种痛,回响着,似乎是制造了声音,甚至在跳动中回到了一个必须发生故事的场景。可以把蛾子当成是自己可以写下来的物,但是鲜活的,甚至会成为故事的一个读者,于是它们变成了它,我们变成了我。
但现在这个季节没有蛾子,天已经微凉,当然更没有火,谁也不会把扑火的比喻随便放在错落的季节里。但是没有蛾子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想象一只,是不是可以倾听和感受?“并非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意思是在各自的领地里打开了一个口子,允许他说话的人进来,然后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然后彻底打破沉默,让物和人都找到应该存在的位置。这似乎是一种理想状态了,似乎夜会在时间里继续延续,似乎说话和对话会成为主要的传递手段。
但是,上一层和下一层,总是有着无法消弭的空间距离,自然而然,打破不了。这是不是就是比喻之外的日常存在?上面的把下一层的叫做孩子,而下一层的呢?或者说,那一个玻璃砖的存在,早就设置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即使“并非一切都无可挽回”,那声音也穿透不了透明的玻璃,也无法真正打破沉默。于是,即使“它们”变成了它,他们变成了他,在一个自以为是的夜晚,无物的状态会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而且,下一层之下还有另一个下层,上一层之上还有另一个上层,层层叠叠,越来越厚实,越来越坚固,越来越沉默,最后连那个透明也没有了。
但是,为什么上和下会必然成为一种对立?二元世界为什么一定是非此即彼?当对和错成为唯一区分的标准,当好与坏成为不可逾越的真理评判规则,玻璃砖是会永远存在的,而那只蛾子制造的声响只是那么有限地响起,没有感受,没有倾听,就直接用手部的动作将它驱逐出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依然回到了固定不变的姿势,依然无法改变沉默如昔的状态,于是,下面的人走向了更深的下面,上面的人走到了更无边的上面,中间成为虚空,连脚踩出的声音也不存在了。
走下去,或走上去,会干些什么?固执而已,以为有方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然后找到那个物,找到说话和表达的权力,甚至找到自己可以是对的一切理由。“将到来的只有你已准备和已解决的,你的希望的悲哀倒影,那在桌上挠耳搔头,因寒冷而颤抖的猴子。”倒影便是颠倒了方向,便是改变了秩序,桌子上已经干干净净,那些物再也不会在夜晚成为某个话题,所以像夜本身已经消逝了那样,比沉默更沉默,比隔阂更隔阂。
一下子就像在天上,悬空在那里,感觉自己要飞起来,或者可以逃离引力,逃离下一层的茫然,那抬头而看见的,不是在别处耀眼的星座,而只是自己,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影子。在自己身边,他就是他们了,不是另一个自己,是变成了一类,在同类人的时间里,在同类人的想法中,在同类人的无物状态中,耳朵里塞进了耳机,于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和他们在一起说话,在一起感受,在一起倾听。他们在无物的天上,用一个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永远不要对未来作出承诺。”
而我也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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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圣安东的诱惑》:十字架离我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