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阁：唯玫瑰之名_『行·者』＠地图册

2014-05-01 天一阁：唯玫瑰之名

“昔日玫瑰以其名流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拉丁语，写在那份手稿上，翁贝托·埃科似乎已经找不到那个最大的迷宫，找不到“非洲之终端”，即使已经从被困的圣言中出来，藏书馆的出口也已经被那些铭文，那些知识所覆盖，所以手稿只是手稿，不知道为谁而写，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唯有玫瑰的名字写在瞩目的地方。

神秘的玫瑰，消失在文本里，也消失在历史中，“她恰似玫瑰只绽放一个清晨”，那么在读者迷失方向的时候，谁会成为那个导引者，最终从藏书的迷宫中走到手稿的背面？是的，当那座庞大的图书馆完全成为一种记忆，留下的只有一个读者的耐心拼接，由“片段、引证、不完整的句子、残缺不全的书本”构建的属于自己的小型藏书馆里，似乎还有玫瑰的芳香，玫瑰的怒放，以及玫瑰的名字。

一场火，烧毁了文本里的时代，烧毁了象征意义的藏书馆。“一个梦就是一部著作，而许多著作只是梦。”只是当相机代替手稿，当行走代替阅读，我也由一个读者变成了寻找出口的导引者，而我面前的分明是一座在火中不倒的藏书馆，循着玫瑰的意义，轻轻走在石板上，沉寂着四百年的沉寂，喧闹着现代人的喧闹，耳边那一声吱呀声，仿佛猛地打开了封尘的故事和旧梦。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取自中国《易经》这句话，成为这座藏书楼“以水克火”的庇佑，天一池里放生着几尾红鲤鱼，水面上漂浮着树叶，那水是从天上而来，是上天和人间的一次连接，只是这天是没有翁贝托·埃科可以记着的上帝，只有天人合一的祷念，只有文化自珍的苦守。1561年，当时退隐的兵部右侍郎范钦开始主持建造，五年之后，取名为“天一阁”的藏书楼建成，在这座楼上，范钦收集、整理、抄写的图书达到7万余卷，成为东方最大的私人藏书楼。

这是私人的领地，这是家族的秘密，藏书对于范钦来说，或许是一种享受，一种浸润，甚至是一种阅读，但是在四百余年十三代的传承中，那些文稿却被锁在制度的世界里，“烟酒切忌登楼”、“代不分书，书不出阁”这些规定都是为了让书更长久地流传下去，但是钥匙由子孙多房掌管、非各房齐集不得开锁、外姓人不得入阁、不得私自领亲友入阁、不得无故入阁、不得借书与外房他姓女性等等，则是将书当成了一种空泛的象征，一种唯目的的坚守，它不是知识，也不是迷宫，所有的门都已经关上，当然，所有的读者也一定会迷失方向。

“范氏天一阁，自明至今数百年，海内藏书家，唯此岿然独存。”收藏，只是在和时间较劲，“外姓人不得入阁”，甚至使得天一阁的藏书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直到1673年，那个叫黄宗羲的人才有幸成为外姓人登阁第一人，范钦曾子孙范光燮允许黄宗羲登阁，这是一种开放，这是一种变故，而对于天一阁来说，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悖论，书本身是一种文化的传播，但是开放必定带来觊觎者，带来偷盗者。7万卷图书最后只剩下1万3千多卷，而“天一生水”也终于变得一厢情愿，那一场战火终于烧着了广为人知的天一阁，书稿被熊熊大火吞噬，而阁前天一池里那些鱼也只能泛着水泡等待死亡的降临。

四百年过去了，修缮、收纳，及至又称为文化的收藏之所，天一阁又完成了它的第二次象征意义上的命名。如今，行走在回廊亭台之中，粉墙黛瓦之间，宝书楼、东明草堂、范氏故居、尊经阁、明州碑林、千晋斋，以及明池、假山、长廊、碑林、百鹅亭、凝晖堂，都是精致的景点，散发着古朴之美。只是门是被关着的门，书是锁在书柜里的书，无限接近又无限远离，它们只是被传说，被看见，被展示，而无法触摸，即使你从书架上取下线装的那一册册古籍，翻开也是空空如也，不着一字。无字书是天书，却不生水，当然，也不是那朵令翁贝托·埃科着迷的神秘玫瑰。

“风雨天一阁，藏尽天下书。”在坚守的故事里听四百年间的风雨传说，在象征的世界里读散乱的空白手稿，就像在一次进入翁贝托·埃科的那个迷宫，再一次寻找由“片段、引证、不完整的句子、残缺不全的书本”构建的藏书馆，是的，那一份“不知道为谁而写，也不知道主题是什么”的手稿或许就藏在翁贝托·埃科的老乡手里，在天一阁之前的一百年前，在意大利北部的切泽纳和佛罗伦萨建造了马拉特斯塔图书馆和美第奇家族图书馆，而这两座图书馆和在东方的这座孤独的天一阁一起，在世界图书地图上矗立成世界的高度。

书籍被锁进柜子，大门被重重关上，玫瑰的名字被写成拉丁文，而在那份手稿上，分明听到了一个人的大声呼喊：“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