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9 《亲密》:谁在沉默的星期三下午说话
一个星期不同的日子,却只有一个星期三;无数个星期三,就像只有唯一的星期三。唯一的星期三,是应该打开唯一的门,唯一的星期三,是应该进入唯一的房间,唯一的星期三,也应该进入唯一的身体,可是他和她,却不是在唯一的家里,不是唯一的丈夫和妻子,甚至也不叫他和她唯一的名字,他们只有唯一的身体,唯一的肉体,唯一的进去和拔出。
这是一个孤独的星期三。他灭掉了已经快要燃烧到手指的香烟,匆匆穿好衣服,急急地下楼,打开门让门外准时出现的她进来,他和她走到楼上,她开始摸他的脖子,两个人开始脱衣服,在并不舒服的被单上,他戴好套子,然后进入她的身体,在阴暗的房间里,他和她赤裸地睡在一起,外面隐约传来警笛声;这是一个缓慢的星期三。他再次下楼打开门,她迅速上楼进入了卫生间,马桶冲水的声音之后,他们进入房间,他摸她的腿,然后缓慢而沉思地脱去自己的衣服,脱去自己的鞋,脱去手腕上的表,脱去她的内衣,然后缓慢地进入她的身体,动作不再剧烈,高潮却如约而至,完事之后,她躺在他的身边,却并不长久,然后离开;这是一个冷寂的星期三,她一丝不挂躺在地板上,他赤身裸体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她,她或者并没有看着他,然后她穿起衣服,走下楼,那门却被风吹开了,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别,他也没有说下一个星期三见,一扇大家开的门,通向热闹的街道,通向嘈杂的城市,通向急速的车辆,通向充满声音的外部。
其实,不管是孤独的星期三,还是缓慢的星期三,或者是冷寂的星期三,他和她都是沉默的,沉默地开门,沉默地脱衣,沉默地做爱,沉默地离去,一个混乱而阴暗的房间,只有两个身体,或许在身体和身体之间,肉体和肉体之间,只剩下欲望,只剩下勃起和软塌的现实,只剩下插入和拔出的过程。她从外面进来,房子是他租住的,两个人从来不会感觉到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家,所以在无数个星期三,他们只依靠身体在交谈,用身体打破沉默,用肉体在制造声音。
| 导演: 帕特里斯·夏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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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星期三她出门而去的时候,杰伊却突然自己走出了门,他跟着她,眼前的红衣服是身体之外的诱惑,也是肉体之外的符号,穿过街道,穿过地铁,和她一起上车,一起下车,一起进入小区,一起走进楼梯,但是她却消失在转角处,他一个人迷失在那里。为什么要从打开的门出去,为什么要在街道上跟着她,为什么要在嘈杂中品味一种迷失?而一种迷失的开始,就意味着下一次找寻的开始。那个星期三下午,却不再是他和她唯一的星期三,却不再是如约而至的星期三,却不再是肉体交谈的星期三——他是从窗户往外看,看见行人,看见车流,却没有看见她。失约的星期三,依旧是沉默,但是对于杰伊来说,却像是发生了一次事故,再也无法平息内心的不安。
没有到来的星期三,其实是打破了沉默。那间房子原本是借给酒吧的同事维奇的,但是在星期三下午到来的时候,杰伊冲进屋子,将里面弄得一团糟的维奇赶了出去,“星期三下午我要房间,还有两个小时。”杰伊把房间收拾好,像每一个星期三下午一样,成为唯一的房间,但是在等待之后,她却没有出现——没有打开那扇门,没有脱点衣服展现肉体,没有进入她的身体。没有也是一次迷失,迷失就意味着打开寻找的门,所以在那次之后,杰伊又走出了房间,在热闹而嘈杂的街道上寻找她的影子。
她在那一个剧院里,在一个舞台上,她不叫格林,她叫“劳拉”,台上的母亲叫她赶快开门,因为门外有一个找她的年轻人。她打开了门,他们在一起跳舞。舞台不再是沉默的世界,故事也不发生在星期三,而她也从此叫“劳拉”。这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虚拟的舞台,虚拟的劳拉,和那个梦幻一样沉默的星期三,和那个谜一样沉默的“格林”,又有什么区别?每一个星期三,其实都是一出和肉体有关的戏,当走下舞台,也就意味着打开了门,然后返回生活,然后离开车站,然后消失在楼梯上。
但是,杰伊为什么要从那个迷失的星期三开始寻找她?她不叫“格林”,也不叫“劳拉”,她是她,是穿着红衣服穿过街道的女人,是带着影子消失在楼梯里的女人,甚至是转过身来朝他微笑的女人。是的,在星期三之外,在房间之外,在沉默之外,她开始望着他,开始和他微笑,在肉体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需要这样的目光,需要这样的微笑。“她只是来找她需要的东西。”这是杰伊对维奇说的话,在维奇的眼中,他是一个妓女,一个用金钱买来肉体欢愉的妓女,杰伊所说的“需要的东西”,无非只是金钱。但是这种需要是不是和她在舞台上成为“劳拉”一样,是在虚幻中给自己另一种命名?
带着另外一个名字,是为了不想让自己带进现实。杰伊其实明白这样一种命名方式,他对于婚姻的背弃或者也是命名,那个叫苏珊的女人,那两个可爱的孩子,曾经在生活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曾经构筑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但是他们却只是在那一个冷漠的房子里,那一本发黄的相册里,他离开他们不是因为没有激情,没有责任,而是自己已经迷失在一所房子里——他不再是那个有理想的音乐家,不再拥有稳定的工作,甚至不再和妻子、孩子的世界里找到亲密的感觉。破败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因为自己找不到自己了,找不到可以交谈的时间,找不到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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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电影海报 |
但是在打开门的时候,那一瞥却像是住进了自己内心,原本就是沉没不语,原本就是身体交谈,为何会发现一个自己?在剧院里,杰伊却喜欢上了说话的劳拉,喜欢打开门的劳拉,喜欢一起跳舞的劳拉,“一旦你喜欢上了什么,你就不会对其他东西感兴趣。”那个在打桌球的安迪对他说,桌球对于安迪,也是一种喜欢,所以他会带着儿子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看那一场戏,而是为了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她说爱我,就心满意足了。”杰伊对安迪说,安迪把这种感觉叫“一厢情愿”。可是杰伊却不认同,在他看来,那个格林,或者叫劳拉,也在寻找自己,也在重新命名。但是在安迪看来,那一个星期三只是为了做爱,“只是玩玩,不负责任。”肉体的交谈是为了两个人的开心,可是杰伊从来不把星期三作为一个星期的终结,从来不把肉体的交谈当成沉默的无关背景。
他终于要在和她之间说话,他终于走出了唯一的星期三,他也终于在迷失的楼梯口重新看见了她——她却是安迪的妻子,却是叫克莱尔的女人。在剧场里他遇见了她,不是劳拉,她被安迪叫做妻子,叫做“克莱尔”。妻子克莱尔是不是她的另一个命名?对于杰伊来说,其实是另一种迷失,一个被丈夫在意的女子,一个呵护孩子的妈妈,怎么可能就是只在沉默的星期三脱去衣服,只在陌生的男人那里寻找“需要的东西”的女人?但是在听到她是叫克莱尔的妻子的命名的时候,杰伊似乎也不想沉默了,“……但是你什么都不怀念,克莱尔,你什么都不怀念……我不知道我会爱你这么深?这一切像是在玩游戏,请告诉我原因。”为什么必须要有原因?为什么克莱尔必须选择?当初杰伊离开妻子苏珊,离开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必然的原因,是不是也是无奈的选择?“上次很好,但那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有家有丈夫,你应该让它保持沉默。”克莱尔在离开之前这样对杰伊说。
最后的星期三,永远沉默的星期三,对于克莱尔是不是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当初为什么她会叫“格林”?为什么会走进一个陌生的门,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会让一个陌生的肉体进入自己的身体?甚至为什么在杰伊跟踪无果迷失的时候,她反而会以一种“逆跟踪”的方式站在他的背后?甚至为什么在剧场排练时,当年轻人爱上年老的贝蒂时,她会受不了,“我无法忍受这么多人看到他的行动。”在她看来,这不是爱,这只是表演,只是疯狂,只是游戏,“星期三和星期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鬼混,甚至和自己鬼混。”
所以克莱尔需要的是告别这样一种游戏,告别这样一种鬼混,告别用身体交谈的星期三。是的,在身体之外,在星期三之外,在游戏之外,还有什么是自己需要的?他不是那个叫安迪的丈夫,他对她说:“永远不好再和杰伊来往,他是卑鄙无耻的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一部分。”贬低和威胁,权力和占有,“你是空虚和自私的人,如果你心里有我,我就不会这样。”克莱尔愤而离去,在她的世界里里,似乎只有那个被命名的妻子和母亲,只有被占有的命运,所以,无论是劳拉,还是格林,都是她逃避命运的一种努力。
又是星期三,又是那间屋子,又是身体和身体,只是在克莱尔面前,杰伊开始打破沉默,对她说话:“我想和你重新来过,你对我很重要,留下来,现在。”是的,当她说出“不,杰伊”的时候,不是拒绝,而是打破自己的沉默,他疯狂地进入她的肉体,她静静地抱住他的身体,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唯一的星期三,才是不沉默的星期三,可以忘掉沉闷的生活,开始忘掉无奈的现实,可以忘掉感情的压抑,甚至可以忘掉格林和劳拉的命名,可以忘掉苏珊、安迪和孩子,在一个说话的下午,星期三就是每一天,就是亲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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