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29 《御法度》：“菊与刀”的情色寓言
汤泽死了，田代也死了，一个是死于某个未明的悬案，一个是死于必须执行的判决，在他们倒地的时候，或许都发出了“原来是你”的感叹，而在他们眼前的人，一定拿着那把置人于死地的剑，以最快速的剑法插入最致命的部位，可是，那个杀人者是不是十八岁还留着刘海的加纳？
田代的确死于加纳之手，在那个朦胧月色的夜晚，在那个潺潺流动的小河边，穿着红衣的加纳等待田代出现，那红色分明是血的颜色，分明指向一种必然的死亡，而当田代到来的时候，加纳就告诉他自己是执行新撰组的命令，因为“你杀了汤泽”，而且偷袭了山崎。而田代却说：“你背叛了我，是你杀了汤泽，又偷走了我的短刀。”但是加纳的剑已经指向了田代，在生与死立现的夜晚，其实田代并不是站在被执行者的位置，他甚至在加纳身上闻到了一直以来的男色味道，从加入新撰组的那一天起，田代就渴望拥有加纳美少男的身体，那个晚上，邻床的他贴近加纳的时候，加纳一把短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而田代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和你做爱。”
已经到了死之前，田代的渴望在那句“请宽恕我”的请求中几乎变成了对于肉体的占有，为什么要宽恕？是因为汤泽的确是加纳杀死的而田代只不过成了替代品？还是加纳可以在这样一个夜晚让田代得到最后的满足？只是死亡味道代替了男色味道，当田代在犹豫什么欣喜的时候，加纳的剑已经插入了田代的腹部，这一个朦胧的夜，这一个凄冷的夜，当一种死亡降临的时候，田代几乎是带着被激活的渴望没有痛苦地死去。
但是这个夜晚注定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新撰组的总司冲田在另一边，副统领土方也在另一边，他们监督着加纳这个夜晚的行刑行为，但是却开始怀疑汤泽之死的背后真相，他们的疑问是：一个十八岁的武士为什么还留着刘海？一个京都商人的儿子为什么要进入新撰组？当冲田向土方讲述那个儒学者和武士的“菊花之盟”的时候，他说：“别跟轻诺寡信的人结盟，要跟一诺千金的人立约。”儒者和武士成为朋友，并立下菊花之盟，可是最后儒者在家乡等来的不是活着的武士，而是武士之魂，阴与阳，就这样在诡异的菊花盛开之时，变成了“男色只约”。“这是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不然怎么会用自杀的手段，为了守约而化作阴魂？”当冲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略一思考的上方却问他：“冲田，你也迷上了加纳？”冲田笑了笑，“我喜欢美丽的故事。”
是肯定还是否定？在两个男人、两个武士关于生与死的夜晚，在一旁督战而未现身的冲田却讲到了男色之约，对于土方来说，他的怀疑就打破了加纳和田代之间的“爱恨情仇”，这似乎有点复杂了，而更复杂的是，在加纳加入新撰组的那一天，在冲田比试他武功的时候，新撰组统领近藤以暧昧的目光看着他，并说了一句“你是剑术天才”，并将处决武士武藤的任务交给了加纳，在加纳手起刀落的一刹那，近藤对土方说：“这跟勇气无关。”一句话里有着太多的弦外之音。在新撰组里，近藤似乎一直在维护着加纳，甚至加纳和井上切磋剑术而被反幕府的肥后一派耻笑、新撰组去调查的武士被杀、井上带着加纳去小川亭的肥后老巢，被反幕府的人击伤，近藤也从来没有怪罪过加纳，所以上方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们要对他那么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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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大岛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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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欢加纳？”这句话似乎也有弦外之音，山崎按照土方的要求找到了加纳，但是加纳一再拒绝，直到有一天加纳主动找到了山崎，告诉他自己晚上休假，那一刻，他却说：“其实我喜欢的是你。”山崎有些不知所措，那晚，山崎带着加纳去岛源，在路上加纳的鞋带散了，山崎主动蹲下来为他系鞋带，当他起身的时候，加纳却摸住了他的手。在新撰组里，山崎是最没有同性倾向的人，虽然加纳亲口对他说喜欢他，并摸他的手，但是在岛源的妓院里，留着加纳和妓女花魁在一个房间，而自己独自带着只喝酒打发时间，对于他来说，接近加纳只不过是执行土方的要求，而土方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是隔离加纳和田代之间的暧昧关系。
所以，当加纳这个十八岁的美少男进入新撰组的时候，一切的关系似乎都发生了改变。“新撰组”是日本幕府末年倒幕府浪潮中天然理心流剑术的代表，是近藤武馆牵头成立的武士队伍，在全国招募优秀剑手，驻扎在壬生屯所，以“尊王、攘外、辅幕”为宗旨，负责维护京都治安和镇压倒幕运动。在一个只有刀和剑，只有生和死的武士世界里，一个留着刘海的少年，一个总是穿着白衣的少年，无论如何都是另一种风景。加纳是情色的代表，田代和汤泽无疑是最浅显的表露者，“你做过爱吗？”当田代的手放在加纳的身上的时候，他几乎无以控制自己的情感，所以发出了“死前必须和你做爱一次”的誓言。当加纳执行对武藤的处决时，田代竟然破坏规则前去观看，“我只想欣赏他的刀法。”因此被罚以五天的禁闭；当禁闭结束之后，田代第一个找到加纳，对他说：“我在里面一直呼唤你的名字。”而当加纳和井上在追击肥后老巢受伤的时候，田代对着被抬回来的加纳说：“坚持住，加纳，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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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法度》电影海报 |
田代和加纳的关系暧昧，甚至只在人们的谣言里，也在土方的推测中：“他们好上了，原来如此。”而汤泽相比田代来说，更像是一个彻底的行动者，他邀请加纳一起去喝酒，酒过之后直接将加纳按倒在那里；当他听到田代在抬着加纳时说“坚持住”的时候，内心是一种嫉妒；当加纳受伤，汤泽甚至也不放过头上绑着绷带的加纳，和他做爱，并且告诉她，一定要和田代一刀两断，加纳说：“我断不了。”汤泽竟然说：“我会杀了……你。”之后却又说：“不是你。”拥有而且要占有，占有而且要以生命相威胁，这便是走向了某种极致。
田代和汤泽，近藤和上方，冲田和山崎，在加纳身边的男人，似乎都在这场暧昧的男色之战周围，这是复杂的关系。当加纳加入新撰组，当十八岁的美少男成为其中的风景，到底是不是对于武士世界的颠覆？加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日本文化的“菊”，是一种唯美的象征，他的刘海，他的白衣，他的柔情，他的美貌，似乎都在书写一种美丽的神话，而相比之下，那些女人香，却逊色了不少。当山崎带着加纳去妓院的时候，安排的是花魁，当她出场时，完全是一个美的木偶，在仪式的开场中，童女牵引，然后她一步一摇，走着奇怪的步法，短短的一段路却是走得漫长，而老鸨第二天告诉山崎的是“一团糟”，加纳连妓女的手都没有碰，也就是在这场被安排的男女身体之约中，。加纳作为男色的代表，和女人之间根本不存在身体的对话，这也在另一个意义上也凸显了自己作为情色中心的地位。
但是，菊之象征只是一种表象，当加纳进入新撰组成为武士，他身上的一切都在叙述那个“刀”的故事，作为京都商人的儿子，他本不应该进入武士行列，虽然他的家族是武士出身，甚至“加纳”的名字也是武士的姓氏，但是从成为新队员开始，加纳就带着一种诡异的味道，当他以最快的速度，以最利的刀法，处决了武藤的时候，土方对他的评价是：“他似乎曾经杀过人。”一个柔媚的少年，无论如何很难与杀人联系在一起，而其实他进入新撰组成为武士，其目的就是为了满足杀人带来的快感，用自己的身体激发的情欲来迷惑男人。他面对田代，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为的是刺激田代，而他与田代本没有发生什么直接的肌肤相亲，却让汤泽嫉妒，而他杀了汤泽，也没有人会怀疑是他所为，所有人一定都会将目光转移到田代身上。
而且，田代的短刀就出现在偷袭山崎的那个夜晚，田代在死之前就说过是加纳将自己的短刀偷走，也就是要嫁祸田代，在之前加纳已经做好了一切铺垫，那就是故意对山崎说自己喜欢他，还拉着他的手，这会让人觉得，山崎和加纳之间会有暧昧关系，从而引起了田代的嫉妒，最后发生了夜袭之事，所以这一系列故事发生之后，田代便成为罪魁祸首，一心维护加纳的近藤当然会除掉田代，而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加纳的手上。加纳杀死了汤泽，又设计加害于田代，最后在“请宽恕我”的谎言中亲手杀死了田代，可以说，不管是汤泽还是田代，都死在这个内心有着杀戮愿望的美少年之手——最没有男色之恋的山崎曾经问过加纳：“为什么加入新撰组？”加纳毫不掩饰地说：“因为可以杀人。”
因为杀人所以十八岁就加入了新撰组，因为杀人所以留着刘海，“因为我有诺言在先。”这是土方问加纳为什么不剪去刘海的时候，加纳的回答。那一个约定是什么？大约也是和杀人有关，加纳说加入新撰组为了杀人，山崎以为是尽一种武士的职责，却原来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其实加纳之出现，加纳之暗计，并非只是个人的喜好，而是一种所谓武士精神的表态表达，新撰组的任务是铲除叛党，在幕府末期，这种派别之间的争斗已经变得没有人性，在“局中法度”里写着武士的禁忌：不能背离武士道精神，不得离队，不得敛财，不能滥用私刑，不得私斗，“任何违反者切腹斩首。”而在一年以前的“池田屋”之战后，这个禁忌又加上了一条：“当统领阵亡是，下属必须战死相随。”面对这样的禁忌，田代就发出过感慨：“这些规定是不是太苛刻了。”
但是对于加纳来说，非但不是苛刻，反而可以满足自己的杀人欲望，当他斩首武藤的首级时，拿着还滴着血的人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当他说出“请宽恕我”的时候，只不过用心理战术赢得了向田代下手的机会，而对于汤泽，也许是那句“我会杀了……你”反而让他激起了杀人的欲望。而这一切都用另一种方式阐述了武士精神中迷人的血腥味，就像冲田所说：“集团内散发着的气味吸引着年轻人，加纳大概喜欢这种气味——是疯子吸引疯子。”加纳只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当他拥有了那把剑，开始变成“刀”的象征，便以菊花之唯美实践着这个情色寓言。
一个人引起的是一种混乱，所以当加纳杀死田代，一旁的冲田和土方猛然醒悟，冲田急着奔向加纳，而土方缓缓走向路边的那棵樱花，“那妖怪，加纳实在太漂亮了。”挥出剑，猛地下去，那盛开的樱花颓然断枝，倒在昏暗的路旁，绝色之美，是一种诱惑，是一种杀机，或者用同样的刀，杀死一种唯美才是最彻底的解救，而樱花与剑，所组合的难道不是“菊与刀”的另一种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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