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29 没有恐怖心跳的“布鲁特斯心脏”
人与人是不平等的,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分好了等级。自己在最底那层,最底层的人要拼命往上爬,所以就会去杀人……
因为,所以。在一个被划定因果关系的文本里,所有的谜团或许只是一个设置了答案的娱乐事件,它引诱你打开那扇门,然后不断进入,而当门紧紧关上的时候,不小心留着一道缝隙,从那缝隙里透露出一点光,一点照亮整个房间的光,其实已经是大白于天下,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只是你会忘记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被引诱的而深入的结果是你用自己的方式关上了那道缝隙,里面尽是黑暗,里面尽是含着杀气的文字。
东野圭吾就是那道门,我从来没有过对他的文本的阅读体验,所以在这一本夜晚拿起的文本里,我是像关闭了所有缝隙一样,准确地进入了那个“因为……所以”的世界,准确地开始以假想的方式成为拓也,成为康子,成为直树,成为桥本,又成为佐山,成为矢野,他和她,组成的他们,就像从我面前走过的所有人,我打量着他们,闻到了他们身上杀人的味道,我又保持着和他们一样的行进速度,看着他们在这个谜团里证明自己和案子有关或者无关。当然,还有那个叫“布鲁特斯”的机器人。
![]() |
《布鲁特斯的心脏》 |
“最底层”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突破自己又否定自己的借口,拓也失去母亲的少年时代是在对父亲的憎恶和蔑视中度过的,这种憎恶不仅是在醉酒时将小姨推到骑在她身上,而且是作为人生的失败者给拓也提供了反面的证明,“我绝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成为他的一个座右铭,“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最上层的人,成为统治别人的人——这是拓也追求的最终目标。”在少年的记忆中,在成人的幻想中,拓也虚设了一个等级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他几乎身无分文,但是他有着自己的技术实力,有着研发机器人的秘密武器,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开发与应用成为他摆脱现实的最快捷方式,但是这是很普通的励志版本,对于自卑的人来说,这样的励志只能成为一个讽刺。
最底层当然还有康子,作为女人,她更被动地处在社会底层,或许这也是她虚设的一个等级社会,在男权统治的现实里,她只有依靠自己的身体,依靠某种引诱将男人带进她的身体。这是女人的“励志”:“我的梦想是吃喝玩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摇钱树。我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肚子里的孩子,和拓也研制出的机器人一样,是一种工具,是一种手段,一种从底层超越等级的武器。所以谁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一点也不重要,那些进入她身体的男人只是留下了记号,留下了那道门的缝隙,但是他们没有钥匙真正打开门,而康子自己也不知道谁能真正打开这一把锁。
缺失的人性中,是工具理性的夸大,是工具欲望的膨胀,而要拼命往上爬,东野圭吾又为他们设置了一个秘密通道,那就是去杀人,当拓也掐住康子的脖子的时候,她第一次真正进入了东野圭吾这个的秘密通道:“你想杀了我?”第一次说到杀,其实完全和等级无关,他和她,同样处在最底层,是不会用杀人的方法制造麻烦的,所以这一段和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有关的对话只不过是一个陷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于人性缺失的一种讽刺。毫无意义的杀人,和往上爬的杀人,在康子身上变成了一个三个人有关的“尸体接力”。
尸体接力的桥段,是东野圭吾最花心思的设计。三个男人都曾经进入过康子的身体,但是谁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自己,面对这种乱象,似乎只有彻底毁灭才能保证自己的前途:“我一直在考虑,如果康子死了,对大家是不是最好的……”直树打开了那山杀人的门,而拓也的目的很明确:“不能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毁了前程。”于是不在场设计而成的尸体接力就在ABC的抽签抓阄中完成,三个人要一同实施杀人,对于各怀鬼胎的他们来说,其实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利益不趋同带来的可能是事后的最终暴露,“在大阪杀了康子。但是,发现尸体却在……大约五百公里以外的东京。”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运尸人,当然加上联合署名的方式,由最先实施的A保管,“这样无论B还是C都无法出卖A”。
本身这是一次冒险,所以当最终尸体出现不是康子而变成直树的时候,ABC的共谋作案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悬案,谁杀死了杀人的A,而B和C有完全不知情,那么ABC之外一定有一个D,当桥本发现被人用氰化氢毒死、拓也也收到那只带有结晶体的钢笔时,另一个D就已经成为事实。只是拓也还是在杀死康子从底层向上爬的幻梦之中,制造的自杀现场一方面让他摆脱了康子可能的纠缠,另一方面也制造了和自己无关的谋杀现场。当然小孩的血型检测结果完全在拓也之外,其实也在死去的直树和桥本之外,或者说,ABC共谋杀死康子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更可以说,是他们自己在虚设的场景中把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拓也也不能幸免。那份匪夷所思的“昭和四十九年业务计划”,那个叫做中森弓绘的女人,以及那个叫悟郎的男人,完全在ABC之外,在康子的身体谜团之外,他们从另一扇门闯进了这个迷局里,像一个不受控制的机器人,破坏了这个破绽百出却看似完美的杀人计划。“关于机器人‘直美’造成的死亡事故”,这个在序章里已经写得很清楚的事故又一次把机器人的缺点坦露无疑:“机器人长长的手腕能以微米的精准度摆动,手指既能轻轻抓起小鸟,也能捏碎砖头。由于导入了模糊理论,它们甚至可以完好无损地抓起硬度不同的豆腐。而且,它们的眼睛还能立体地辨别物体的形状。”但是这样被制造的机器人如果完全按照程序工作的话,是不会有危险的,不会背叛,当然也没有向上爬的野性,这是机器人比人更优秀的地方,但是只要有操控者,机器人当然也是杀人工具,而当“直美细长的钢手臂狠狠地砸在他戴着安全帽的脑袋上”的时候,“昭和四十九年业务计划”完全变成了发现那个隐藏的D的最后一个线索。
“我……我,我和高岛先生——勇二原来准备结婚了。”这是弓绘的愤怒,这个女人不是康子,没有那么多的男人进入她的身体,只有一年前死去的勇二是她感情的唯一:“勇二,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现在应该过着幸福的生活……。”而真正杀死勇二的不是机器人,而是后面操纵着的悟郎,那个已经下跪向弓绘求婚的男人,在悟郎给弓绘的信中说:“我就像梦游似的杀了勇二。”然后被直树撞见,然后杀人灭口,然后破坏了ABC的三人计划,又杀了桥本,还打算杀了拓也,成为那个在暗处的D。
从底层往上爬的谋杀案,跟等级没有任何关系,这只是一个爱情的悲剧,而从这个悲剧出发,所有人都似乎出现在了现场,当拓也面对悟郎的时候,他也成为最后一个在场者,“我不想跑。我只想杀了你。”这是悟郎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是拓也似乎早有准备:“拓也又照准悟郎的后脑勺砸了下去,悟郎发出了野兽般的狂叫。”谋杀最终成为不在场的“灭口”,而站在最后的胜利者当然不是拓也,“拓也回过头去,与此同时,他的脖子感到了冰冷的寒意。布鲁特斯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看到悟郎趴在地上,手中握着控制器。”
布鲁特斯用冰冷的金属手指“杀”了拓也,这个拓也研制并被命名为“布鲁特斯”的机器人最终成为自己死亡的谋害者,这像是一个讽刺,机器人“布鲁特斯”没有心,不会撒谎、怠惰、恐吓、嫉妒,还有背叛,但是一旦染上了人的恶意,即使是机器人,也将开始演变出杀戮的心跳。布鲁特斯杀死了拓也,而悟郎也是另一个“布鲁特斯”,他就是直树雇来要杀死康子的D——ABC计划中的隐藏者,但是他却以自己的方式制造了“失误”。布鲁特斯是凶手,不论是机器人还是悟郎,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杀死了自己最信任的人,这或许也是东野圭吾设置的最大的隐喻:“公元前44年,罗马执政官恺撒遭行刺,他发现刺客中有自己最信任的助手和挚友布鲁特斯,不由惊呼:‘还有你吗,布鲁特斯!’”古罗马的历史典故,还原了布鲁特斯的真正面目,而东野圭吾取名“布鲁特斯的心脏”已经明确了一种背叛,但是拓也为什么把这个机器人也命名为“布鲁特斯”,很明显,这样的命名只不过是作者先入为主的一个隐喻,实际上已经抹杀了这个谜团所有的陷阱。
“我认为可能有同伙。首先,真正动手杀死直树的凶手将尸体运到厚木。然后,同伙从东京到厚木,接过尸体,一直运到直树住的公寓后扔下。这样考虑的话,虽然不完整,但两个罪犯都有了不在场证据。动手杀人的罪犯不存在运送尸体的时间,而运送尸体的罪犯有了杀人时间内的不在场证据。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圈套。”这是佐山对尸体接力的推断。作为做花心思的尸体接力,在ABC已经被设计的情况下,还通过警探的推理来归纳,也有点重复,是一次失败的悬念解读,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必要花力气去揭示出里面的阴谋,叙述主体的矛盾使整个案件失去了最精华的推理。
“唯一值得阅读的侦探小说,应该是作者自己也不知道凶手是谁。”《黑书》里的故事当然不是唯一的标准,但是当杀人变成了游戏,杀人变成了隐喻,杀人变成了历史典故的重演,杀人变成了自我设计的陷阱,这样的杀人故事就变成了作者全知全能的俯视,而那颗被操纵的“布鲁特斯的心脏”也已经完全没有了面对杀戮时的恐怖心跳。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211]
思前: 《新女性》:从奴隶到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