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9《爱情天文学》:野兔已经飞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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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一次文本的互文:昨天看完了阿根廷作家塞萨尔·艾拉的小说《野兔》,当一只野兔最后被夹死在薄薄的书页里,今天打开这部电影,却发现野兔又重新回来了,而且永远夹在一个爱情故事里,它以注解的方式在伪天文学的设置里成为对同时性的一种解读,“传说有一只野兔滚下了山洞,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故事开始时是一只活着的野兔,他拥抱她,她亲吻他,但是时间不多了,他们依依不舍,在吻别之后男人走出了女人的房间,然后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空镜头之后,男人拿着行李离开了房间,走到女人的房间前,他站立了一会儿,没有敲门,更没有推门,然后从走廊上个消失,空空的走廊上只留着其他房间门口的一个物件。吻别而离开,最后是无声无息的发生,当字幕出现,故事其实已经被隔开了,女人从窗户望出去,看见男人坐上了旅馆外面的一辆车,车启动开走,“一只野兔滚下了山洞……”

当故事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是一种肉身的离开,女人爱米在离开之前说过一句话:“你要错过航班了。”仿佛是催促,催促的背后是:现在快去赶航班吧,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即使爱米说他是神秘的星辰,但也是离自己最近的一颗,也就预示着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从此一去不返,而男人艾德完全预料到了死去的结局,他站在爱米的门口徘徊了几秒钟,便是一种不确定,星辰即使是离爱米最近的一颗,也是遥不可及。最初的开场其实区分了两个人对于时间的不同理解,当一只野兔滚下了山洞,野兔死了,消失了,甚至再也无法真实地看见,因为,“一只野兔飞过去了。”

小说中对于野兔飞过去的说法有两种,高乔人高纳说:“大家都去看一直会飞的野兔了。”这是正在发生的故事,仿佛一只野兔正被人看见,而且飞了起来,而印第安骑手是阿尔瓦里托问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看到呢?”正在发生的故事,因为没有看到所以变成了已经发生的事,但是“飞了起来”在叙述中还是保持着进行时的状态,仿佛野兔一直在言说中飞翔着——时间的恒定变成了一种言说。但是在印第安某个部落的词典里,飞也意味着消失,“私下里说,我估计‘野兔’是件贵重物品的名字。”在难舍难分的情感里,在陪伴六年的故事里,爱当然是一件贵重的物品,所以在言说中总是想要将飞过去的野兔看成是正在飞翔的状态。爱米也是如此,离自己最近的星辰,坐上了汽车,登上了飞机又怎样?他还在进行的状态中和自己在一起:于是,会收到艾德的短信,会接到艾德的视频,“我们永远在一起。”即使视频中出现了艾德的儿子,这一种爱情似乎也不受任何影响,当爱米接受到这些信息时,总是被感动地泪流满面。

但是,在那场报告会上,大屏幕上出现了艾德的照片,现场的教授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艾德永远离开了我们。当大家起立默哀的时候,爱米还没从这个噩耗中惊醒过来,她的世界便出现了“已经飞过去”的野兔:她跑到外面,看手机没有任何消息,打电话给他,听到的是电话留言,一下子摊到在地的爱米会想起此前收到艾德关于他们认识六周年的祝福视频,视频上艾德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然后告诉爱米的是:“距离使我们分开,但却是美好的,谢谢你给了我一切。”已经是一种暗示,而在这个消息被公布之前,爱米也看见了飘飞下来的一片树叶,落在玻璃上,但最后被风吹走了。

导演: 朱塞佩·托纳多雷
编剧: 朱塞佩·托纳多雷
主演: 欧嘉·柯瑞兰寇 / 杰瑞米·艾恩斯 / 肖娜·麦克唐纳 / 安娜·萨瓦 / 詹姆斯·斯迈利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上映日期: 2016-01-14
片长: 116分钟
又名: 信件 / 对应 / The Correspondence

被风吹走了,是看见它被风吹走的,就像艾德离开时,她在窗户前也看见他离开,已经发生的事,在爱米的世界里就是正在发生的事,不是靠言语,是和言语一样甚至就是对话的短信、视频。但是死亡的确已经发生了,1月15日艾德教授逝世。即使这个消息被证实是真实的,但是对于爱米的疑惑是:为什么1月18日收到的是六周年的那个视频?为什么1月20日还收到了他发出的那封信?——可是另一个消息是:艾德是1月20日火化的,所以墓地上没有他的名字。视频和信件在死亡之后发生,谁在讲话,谁在言说?谁在制造者正在进行的故事?

“你失去的第一件事便是话语权。”艾德在另一个视频里这样说,“有些东西不该属于我们,我不希望自己是孤魂野鬼,在时间的中间,我不希望你受苦。”不属于我们的就是共同的时间,当死亡发生,爱情的同时性似乎被解构了:一个在这里一个在别处,一个是生者一个是死者,一个即时发着短信一个却是在别人递送的视频和信件里。但是,艾德这个天文学教授却又创造着同时性的在场:爱米说起自己喜欢的地方,没过多久就收到了艾德寄来的关于那个地方的明信片礼物;爱米18岁生日,艾德又寄来了一条白色围巾;爱米准备论文备考,艾德在视频里又告诉他考试的相关信息,最后爱米终于顺利通过了……艾德仿佛就在自己身边,他所有发来的信息都是在构筑一种同时性,就像飞过去的野兔,其实一直在飞翔。

消失而飞走,死去而活着,其实在这种同时性构筑中,有两种延伸的途径,艾德作为天文学的资深教授,他所设计的整个邮件系统,包括定时发送的短信,包括有人递送的信件,以及信件里随时指向现在的视频,都为了抵达同一时间,都为了让爱米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这是一种技术的运用,爱米在寻找艾德的过程中,从保管艾德信息的教授到不认识的陌生快递员,从艾德老家的佣人安吉拉到划船的奥塔维奥,从给艾德资料的医生索比斯基医生,甚至艾德对爱米怀有恨意的女儿费厄姆小姐,他们都知道艾德已经逝世,都已经离开了自己,而且他们告诉爱米的是,他在生前就委托他们为爱米传递这些信件、视频——一切都是艾德生前的设计,他的目的就是让死亡不再成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我们永远在一起的时间里,拉长生命的时间。

这不妨看成是一种融入,通过信息、系统和他人制造同时性就是为了保留爱的感觉,即使有过“我想退出”的想法,即使把这一切都说成是“虚无”,艾德还是设计了这个周密的计划,让爱米和自己在对话中感受到他不曾离去的事实。但是很明显,即使爱米假装艾德还活着,为艾德的那些话而感动,艾德也只是活在他处的一个物——每次寄给爱米的视频都是提前录好的,也就是说,艾德的活着都是一种单向的方式,他对她言说,他对她祝福,他对她建议,都是在他的层面上发送信号,也就是说,爱米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她的情绪,她的痛苦,她的挣扎,艾德永远无法知道——在信息对话中,艾德用的是意大利语,爱米说的是英语,言语是隔阂的,就像艾德最后那个视频,他永远背对着她,在没有露出那张脸的言说里,爱米的哭泣,是他无法感知的。

《爱情天文学》电影海报

背对着现时,背对着真实,背对着在场,艾德甚至只是一种数据,所以在爱情层面,这种同时性其实是虚设的。于艾德想要融入不同,爱米却想要从这种同时性中脱离出来,当她发送“十一个艾德”、“十一个爱米”“十一个你”“十一个我”都不可能成为打通生与死对话的密码,她只能一个人接受这种虚设的爱情,甚至关于这一段感情产生的负罪感,关于生命不再只有声音图像的疏离感,爱米都想要离开这种情景设置。离开一方面是为了能在现实中发现更真实的艾德,于是她去了艾德的老家,见了艾德的女儿,了解他的计划,她想找到更多艾德不曾离去的证据,甚至想要相信他没有真正死去。另一方面,爱米无法接受这种别离,这种虚无,这种已经发生却假装还在身边的死亡感觉。

在爱米希望脱身的实践中,她其实在建立另一个维度的同时性。她开始在愤怒时将艾德的视频扔进了炉子里,即使最后捡出来也已经在烈火中变形,最后因为录像机的信号受损,艾德录制好的视频也在变形中被播放,这是一种对于虚设场景的改写,其中有着爱米强烈的破坏欲,于这种破坏欲相对应的是,她自己开始录制视频,艾德向她单向传递的信息变成了爱米自己设置的场景,在每一个场景里,爱米也在叙说着自己的生活,讲述着对艾德的想念,但是和艾德可以让人寄到她手上不同,爱米的视频只是在自我对话,它永远不会寄到已经死去并且被火花的艾德手上,这便有了某种新的意义:在形式上爱米继承了艾德的同时性构建,但是在真正的现实里,她却只在时间的单一性里,只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正是这种时间的单一性,爱米却发现了真正的同时性。

爱米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的老师?巨大的年龄差距产生的爱,其实是爱米受伤心灵的一种投射,她的父亲在一次自己开车导致的车祸中死去,爱米一直背负着这样一种罪;而母亲的关系僵化,她甚至从来没有回去看过她。在这样的一种环境和心理痼疾中,她在艾德身上找到了某种父爱的影子,但是她又通过拍摄暴力电影发泄心中的怨恨,爱情和暴力生活,成为爱米逃避现实构筑的两种庇护所,当艾德死去,实际上她才真正开始审视自己,艾德告诉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紧张,“她的痛苦是因为你的指责”,所以希望她能消融母女之间的隔阂,所以爱米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暴力电影对于爱米来说绝非能真正逃避现实,当绳子勒住脖子,当汽车翻下悬崖,当烈火燃烧起来,其实在一种看起来虚构的场景中,更能强烈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就像那个用真人塑模的石膏,爱米躺在里面感受到的是窒息,但窒息着才是真实活着,那是“神秘的痛苦印记”对于生命的阐释;而她和艾德的女儿相见,对她怀有恨意的费厄姆说:“我羡慕你,我想帮你。”——在某种意义以上也是艾德家庭问题的一个缩影,当最后毕业典礼上费厄姆来参加并且祝福爱米的时候,其实不仅仅是爱米,也不仅仅是自己和母亲之间的隔阂,连同艾德和女儿以及家庭没有被叙说的矛盾,也在这一种发现自己的过程中得以消解。

爱米从视频中走出来,在虚设的同一性中感受生命的意义,她坐在湖边看见了美丽的倒影,“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地方,湖水倒映出的山的影子,很像你的笑容。”而星辰,无非也是一种死亡的状态,但是在被看见时它就是永远不死的“已经飞过去”的状态:“星星的生命终结之后,因为光速和恒星系距离之间的原因,在地球上的我们仍然能够看见很多其实早已不存在的星星,在与这些死亡的星星对话中,我们仍然能学习到很多东西。”视频对话是连接生和死,是连接过去和现在,连接爱,但是不在视频里的对话,却是面对另一个自己,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和解,就是生活的同时性。最后的爱米看见了那个以自己的原型塑造的“神秘的痛苦印记”的石膏作品,就是在同一性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于是她告诉贾森的是:“我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从虚设中走出来,告别一种想象的在场,她终于面带笑容一个人走向了灯火闪烁的未来,爱自己,爱别人,爱这个野兔永远在飞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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