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07 无法“叙”述的假期
无法叙述是因为一句话就搁在那沉寂的地方,先前可能是热闹,是期盼,最后却变成了沉默,无话可说,只是因为说出来都可能是错误,所以,被叙述的那句话原本是完整的,自动置顶,层层覆盖,而后面没有省略号,在被一个句号扼段的咽喉里,在没有无限延伸的夜晚,不再是遗憾和抱歉,而是一种濒死前的软弱,以及刀横过脖子时的戛然。
国足0:1在主场不敌叙利亚,微博终于不用更新地重复说出了“对不起”,从2013年1:2不敌乌兹别克斯坦开始,这三个字在3年的时光里总是被推上自动置顶的那个舞台,不是高高在上的观望,而是被绑在了耻辱柱上,甚至那里只有一个句号,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在没有可能,再没有机会,再没有复活。历久弥新,只不过是重温一种绝望,可是,在这样不被叙述的夜晚,连绝望和绝望之前的愤怒,其实也没有了,有的只是茫然,甚至是遗忘和避开。
这是昨晚被“叙”述的句子,我是被小五提醒才坐在和电视直播保持1.5米距离的沙发上,看一场被说成是“抢分之战”的足球比赛。小五把它当成这个假期最期待的一件事,在完成了作业、完成了复习之后,拿出了记录本,认真记录这场预想拿三分的比赛。而我,甚至也早早结束了健走,在被灯光照耀的空间里叙述一场计划中的胜利。完整的90分钟,完全的观者,在一场类似于战争的比赛中,只有经历了战火洗礼的叙利亚人才知道什么叫做胜利的可贵,才知道什么叫做活下来的荣耀,赛前都难以凑齐23人,到中国西安7次转机,甚至是整个12强战中没有自己的主场,这便是战乱的代价,但是他们却在这个细雨的夜晚,在这个中国球迷期盼的假期,在这个中国队从未尝过败绩的福地,却拿到了属于他们的胜利,惊喜而狂喜,无非印证了另一张失望的面孔。
以及那三个字:对不起。我从沙发上起来,对小五说,中国队的征程已经结束了,余下的比赛没有了任何悬念。就像“对不起”后面的那个句号,便是宣告一切的终结。而在只有句号的“叙”述之后,七天的国庆假期也基本走到了尽头,翻过九月的最后一天,翻开十月的第一页,那些日子原本也是可以被叙述的,秋天近了,天气晴了,把很多东西都放下了,也把很多东西都拿起来,像是收拾某种心情,出门,并不要远行,只是可以在某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留下一点印记,擦亮时光,也算不枉然了。
但,那个方向从来就没有留着的位置,向东或者朝西,山岳或者大海,驾车或者行走,那些路,那些景,其实已经被他们占据,他们是一群人,他们是复数,他们是集合,于是整个假期就可能只是为了一张“到此一游”的照片,甚至,连照片也是不完整的,也是从众在喧闹中,高山大海敌不过人山人海,那世界无非留下的也只是他们对你说的那一句“对不起”,只有戛然而止的句号,没有无限延伸的省略号。于是,七天,是空白的七天,是听说的七天,是逃离的七天,是“行无踪”的七天,而七天一个轮回,7的数字永远不指向某种心灵的皈依,它指向的是永远置顶的戏谑剧场。
空间可以无限拓展,时间可以用力拉伸,假期无非是坐下来面对自己,连小五在这个假期也完全自己支配时间,没有了以前的各种补习,作业大约也是用了三天时间完成,于是去学校和小袋鼠踢踢球,于是到外面骑骑车,于是都是放松,都是安逸,都是不需去叙述的日子,可是想来,这放松和安逸,却也是有些茫然的,时间被不断切割,漫长的,细小的,到最后竟也连缀不起来,甚至那“周记”也只不过是记录了那场国足对叙利亚的比赛,谁射门得分,谁领了黄牌,如此,连“对不起”三个字的表情也没有去好好体会和思考。
“对不起”也像是时间的一句道歉,在和小五、小袋鼠踢球的时候,只是那么无措地伸了一下腿,便一个踉跄,摔倒在那片人工草坪上,肉体和大地的碰撞,总是弱者体会到伤害,膝盖被磨去了皮,血珠有限地冒了出来,是有些疼痛的,但没有触及骨头,甚至没有伤害肌肉的疼,也只不过是最外层的磕碰,晚上继续健走,继续迈步,继续在自己的路上不停步。而那外伤没有痊愈,稍一用力结牢的皮又裂开来,涂点药水,紫色的,或者红色的,在有限扩展外延的皮肤上,色彩斑斓,盛开在肉体之上。一种不触及骨头和肌肉的痛,谁该来说声对不起?一个球场,其实不允许没有准备的人,不允许游戏的人,不允许不做任何保护的人,当然,也不允许缺乏技术、好高骛远的人。
似乎总会变成一种映射,个人意义和国家意义,业余踢法和专业队伍,以及疼痛和失意,其实在错误的故事里,并无多少分别。所以在不被叙述的假期里,我只能安心做一个阅读者,四册全套的《狄金森全集》摆放在桌子上,然后翻开,然后摘录,然后体会,她似乎尽享她自己的假期,25岁以后足不出户的生活对狄金森来说,无疑是建造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国,那一个个意犹未尽而独树一帜的“—”便是这个王国的符号,一半的破折号,指向的是另一个不被打开的世界,所以一二三四册也罢,诗歌信件也好,留下的无非是一个关于句子的谜语:
离开一个我们熟知的世界
去一个依然是谜样的地方
就好像孩童面临的困境
他的前方是一座山冈,
山后却是一层魔障
万物都显得扑朔迷离,
而这神秘能否补偿
山时的孤寂?
标号是1603的一首诗歌,写于1884年6月14日,星期六,是假期一种,狄金森就在中午烤蛋糕时倒下了,患了医生所谓的“神经报复”,却把生命带向了那个终点——在我的假期里阅读“谜样的地方”,终于看见那个终点不是如“对不起”那样的句号,不是无限延伸的省略号,却是半个破折号——虚幻、简约、隐喻,以及未完成的方向。只是,当最后的方向以“孤寂”的方式出现的时候,我合上四卷本的诗歌,然后走出书房,走进客厅,在和电视直播保持1.5米的地方进入无法“叙”述的场景中。
像是一种破坏,一种迷失,结局已经写好,当我再次从那个沉默的夜里醒来,我听到了诗歌之外另一个文本里的谜,《你喜欢的一个故事》里分明写着这样一句话话:“你希望听到的三个活蹦乱跳的豌豆的故事吗?”喜欢是一种选择,不喜欢是另一种选择,在”树形“的选择项里,在不断制造新的可能的谜里,我终于听见了雷蒙·格诺在暗处发出的笑,那里没有“如果”的假设,没有“请”的礼貌,殊途同归,在最后一天,最后一夜走到尽头处的时候,那被叙述的句子是:“接下来没有了,故事结束了。”或者:“在这种情况下,故事同样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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