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07 总有些无法陈述的事物

我建造一座塔，不过我没有给它起名字。
      ——米歇尔·塞尔《万物本源》

总有些无法陈述的事物远道而来，总有些无法陈述的事物成为背景。

无法陈述，看起来是因为没有命名，命名的文法总在他们那里，称之为“国庆节”，称之为“黄金周”，称之为假期，当七天成为一个完整段落的时候，他们的命名就是把破碎而断裂的时间称之为一束，时间的一束从泥土里长出来，接着便是开花，便是结果，便是如这个季节该有的收获：果实累累，谷粒满仓。

但这又是他者的在场，他者的叙事，而在他者之外的是一个独有的我，又是一个“在家的杀戮时光”，又是被封闭在一列窗、一扇门、一个通道的时间。时间的一束出现之前，似乎也有过奔波千里由南而北的行旅生活，只是当用现实的方式切过一段历史，秋雨的滴答中冲刷走了仅有的一点足迹，于是回归在最后的末尾，踅着身子悄悄地进入不出门的时间里，关闭一列窗，关闭一扇门，任凭外面挖掘机的隆隆声音震动耳膜，也不再用迎新的方式开启这唯一的十月。

可是，那塔还是要建造的，不如说已经被建造起来了，我只不过顺势爬了上去，用俯视的方式观看那些风情。“世界是一本博大精深的书，是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向我们传授知识的。”行万里路不如读万卷书？自我安慰也罢，拒绝怀想也好，在顶楼的高处，是容易看见那些转瞬即逝的风景，文字如蚁虫，却总在那条路上行走，被看见，被阅读，也会成为一种和知识有关的命名，也会在博大精深的迷宫里寻找一两处影子。

第一天，第一本书，第一页的文字，像时间开启的入口，总是以自我的仪式缓慢深入，塑膜是柔软的，也是透明的，我能望见那被装帧的封面；封面是丰富的，是多彩的，我能想象里面的波澜壮阔；及扉页，及内页，以及第一第二第三部分，以及第一第二第三章，以及那一叠的塔罗牌，以及如礼盒的包装，以及诗歌的“别册”，都在那建造的塔里成为我之所见的一束。跨越了时间，跨越了地域，跨越了体裁，也跨越了不同组合的文字，它们成为一体，在他者出行而抵达的在场之外，一束的书页成为我不再离开的现场，成为我听见故事的起因。

萨曼·鲁西迪说：“新的一天开始了。过去已经毫无意义。存在的只有现在，还有她的眼睛。”《佛罗伦萨的神女》制造了怎样一种奇幻的相遇？胡里奥·科塔萨尔说：“我在问自己一件事，要是某个人他根本就没出去……怎么谈得上回来不回来呢。”《被占的宅子》里何处是返回的通道？梁启超说：“所以历史现象，最多只能说是‘互缘’，不能说是因果。”《中国历史研究法》里是不是在书写另一个历史？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看到了《一只狼在放哨》，“我开车两百公里。/然后，/坐在方向盘前/睡了二十分钟，/又开了二十公里。”那株樱桃是不是已经开花？米洛拉德·帕维奇拿出塔罗牌，女祭司的问题是：“你舌头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啊？一块石头吗？”有人回答说：“是的，那是我隐藏秘密的地方。”但是波拉尼奥为什么在《未知大学》里只看见了那一个被忽视的角落？

“从这头到那头我只看见/我自己的脸/镜子里进进出出/很多次。/好像一部恐怖电影。”波拉尼奥的《自画像》也许印在巴塞罗那的街道上，其实每一个诗人，每一个小说家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无论是传说还是幻想，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构，他们都保持着一个单数人称，“他在世上所有人眼中都是复数的，甚至在爱他的女人眼中也是这样，他会一直使用复数下去。”这是一个国王的悲哀，统治和拥有，其实让自己成为复数，在“咱们”的世界里连影子也无法独处。但是当这些书在一天有一天的阅读中，躺在书桌上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变成了这个假日里的复数，而端坐在前面的我，又如何从这个打开的入口返身而归？

已经走出去了，何必要回来？“人行横道上/躺着/某个人的纽扣。”那衣服是合不拢了，某个人也像一个标记，不再起身的时候，他也成为了人行道的一部分，所以路在路上，书在书里，我在我中，复数无非是另一个整体的单数，七本书，七个作者，和在七天构成的时间一样，最后一定只有一个读者，唯一的读者，理想的读者，远行的读者，封闭的读者——读者的意义就是从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上走出去，到处是风景，到处是收获，到处是无法陈述却已经被命名的事物。

垂钓者：我在影子里寻找目标

嬉戏的童年，只是一段弯曲的时间。

倒影如画，谁坐在你的对面？

悬空的浮标，空中是否会飞来一尾受伤的鱼？

我自独舞，何处聒噪？

也许，我们会成为雕像。

黑色是孤独，也是安详。

一根绳子的羁绊，他们称之为忠心。

最后，风穿过了无人的身体。

拔地而起的目光，总是被切割。

暧昧的对影，模糊了整个下午。

大地在流动，没有彼岸。

你瓦蓝了一片天空，我骄傲了半个秋季。

逆而行，我将归来开放。

无法依偎的一厘米，连影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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