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07《女仆》:“夫人”永远在场
舞台,房间是舞台,厨房是舞台,阳台是舞台,一切都是舞台——除了警察局里男人完成手续被释放作为背景,除了女仆之一的索朗日深夜为夫人去街上打车,当克里斯托弗·迈尔斯将让·热内的同名戏剧改编成电影,电影的场景不是对舞台封闭世界的突破,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构筑了无处可逃的舞台世界:矛盾在对立中激化,表演在矛盾中展现,命运在表演中呈现,当一切变成无法突围的舞台,人物的所有演绎都变成了高度形式化的寓言。
阅读过让·热内的戏剧《阳台》,和《阳台》一样,迈尔斯将这个故事设置为一个关于身份虚构和真相揭露的现代寓言,这个寓言就体现在“女仆”和“夫人”的身份对立上:围裙和皮草、水槽和鲜花、洗碗的手和娇嫩的手,以及屈从和命令,身份对应着的是阶级的固化,阶级的固化表征着现实的等级,当女仆两姐妹索朗日和克莱尔试图解构这种固化和登记,就本能地采取对身份颠覆的办法,这种颠覆就是要把女仆变为夫人,但是问题也许就在这里,这是一种虚构和虚拟的身份更换,它是在一种“表演”意义上成为了他者,并且把他者幻想为自己,如此成为,即使脆弱的,也是危险的,而且更为致命的是,她们只是在单向意义上把女仆变成了夫人,却没有在实质上使夫人变为女仆,那么也就意味着夫人这一身份永远是存在的,阶级和等级也在牢不可破中成为现实一种。
“女仆”处处存在,之所以她们有机会“成为”夫人,意味着夫人有时候是空置在那里的,这就是一种不在场,如果把夫人是否在场作为这部舞台剧电影的分幕依据,那么可以划分为三幕:第一幕就是在夫人到来之前女仆的表演,第二幕则是夫人回来她们又恢复了女仆的身份,第三幕则是夫人再次离开她们又进入到身份的虚拟之中,而在这三幕之外,背景构成了故事的另一种解说,它形成的是关于矛盾的阐述:女仆写信告发了男人使得男人锒铛入狱,以此来实施对夫人的报复,作为一种铺垫,它交代的就是这种非此即彼存在的阶级鸿沟。在这三幕戏剧式演绎中,迈尔斯通过舞台化的场景设置,对白和独白的大量运用,夸张的表演动作,将观众带入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正是为了营造一种虚拟存在的氛围。除此之外,迈尔斯还通过镜子这一道具阐述了女仆和夫人、女仆和女仆之间的身份异化问题,它们构成的则是身份的系列镜像。
导演: 克里斯托弗·迈尔斯 |
第一次出现镜子是克莱尔端坐在镜子前,穿着夫人服饰的她就已经“成为”了夫人,而索朗日戴着胶质手套站立在镜子前,这是真实的女仆和“夫人”形成的镜像,两个人的对话和行动就在镜像里演绎女仆和夫人的身份;当索朗日说出克莱尔的真实身份,克莱尔又回到了女仆的位置,此时两个人又同在镜子里,“我们融为一体,进入我们的怨气、反叛,还有我们对你的憎恨。”她们共同代表的“女仆”表达着对夫人的怨恨;当夫人回来之后坐在镜子面前,而镜子里除了夫人,克莱尔和索朗日站在远处,它们恢复了女仆的身份,远和近构成了主和奴的关系,这是一种最真实的身份写照;夫人听说男人被保释获得了自由,她急着要出去和情人见面,于是在镜子前开始化妆,自言自语的她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自己所有,而女仆自然消失了;最后索朗日“杀死”了再次穿上夫人衣服的克莱尔,然后一个人在阳台上自言自语,当她进入房间时,镜子里却出现了穿着白色衣服的克莱尔,她就像是复活的鬼魂,镜像世界则构成了生和死、施虐和受虐的关系。
从克莱尔“成为”夫人和索朗日同在镜子里,到她们合二为一代表着对夫人的对立,再到和夫人保持距离形成主奴关系,再到夫人一个人自言自语而女仆消失,最后再次回到“死去”的夫人和“弑杀”的女仆形成镜像关系,镜子的运用除了表明身份的切换呈现一种虚拟状态之外,实际上暗指着在场和不在场之间的转换关系,镜子作为现实关系的对应,更是对现实的可能解构,但是就像夫人在三幕之中的在场不在场一样,看起来的不在场却在无法被颠覆的关系里成为一种无处不在的在场,而这也注定了“女仆”无法更改的身份和命运。在第一幕中,夫人不在场,只有克莱尔和索朗日两个女仆,她们以表演的关系让其中一个成为“夫人”,当克莱尔穿上夫人衣柜里的红丝绒,当克莱尔让索朗日为自己穿高跟鞋,“再弯点腰,看看你在我鞋子上的倒影”,当克莱尔喝令索朗日“滚出去”,她的确成为了夫人,成为了在女仆面前高高在上的夫人,而另一方面,索朗日作为女仆,对“夫人”的谩骂、嘲笑甚至吐口水,就完全可以看做是身为女仆对主人的一种仇视,这种表演具有双重的意义,它既让高高在上的夫人在场,又让被女仆仇视的夫人在场。
当夫人从外面回来,是夫人的真正在场,一方面夫人在场却是对“夫人”身份的取消,因为她和蔼可亲,因为她高贵典雅,因为她有礼有节,甚至她认为克莱尔和索朗日忠心于自己,做事又仔细,又会照顾人,而对于自己的夫人身份,她又颇有微词,说自己想要离开上流社会,向往乡下生活,那样才是自由自在的人生。克莱尔甚至大为感动,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夫人是好人,而且美丽善良,对于索朗日的复仇心态,她甚至还提出了反对意见。夫人的在场营造了和谐的主奴关系,当然,这种所谓的和谐关系其实就是一种假象,夫人还是夫人,女仆还是女仆,当夫人发现还没有搁掉的电话、放在自己房间里女仆用的闹钟,就知道在她不在时发生了什么,“厨房才是你们的领地”,这句话就代表着夫人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而女仆在夫人的在场中也退回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中,在这种退回之中,矛盾被激化,“她的幸福放大了我们的耻辱……”
《女仆》电影海报
最为戏剧性的当然是在夫人离开之后的不在场,在索朗日看来,夫人那些话让她感到压抑,她更是受到了伤害,所以复仇的火焰再次被点燃,“战斗开始了!”一方面当夫人离开意味着她们的表演继续,女仆会再次“成为”夫人,但是这次轮到索朗日成为夫人,但是克莱尔似乎捷足先登,她穿上了夫人的白色衣服,一个是外形上的夫人,一个则是关系上的夫人,索朗日拿起鞭子狠狠抽打在克莱尔身上,用洗碗的手扼住克莱尔的脖子,这是女仆对“夫人”的一次报复,但是在另一个意义上,索朗日反而成为了夫人,因为它所颠覆的事主奴关系,只有夫人才能拿起鞭子教训女仆,所以对于索朗日来说就具有了双重的身份:她以女仆的身份报复夫人,又站在夫人的位置惩罚女仆,主奴关系被混淆,施与受对象被颠倒。这是夫人在场的一种证明,而当克莱尔穿上夫人的衣服,被女仆用鞭子抽打,她当然已经“成为”了夫人,这是夫人在场的第二种证明,当她最后喝下了当初想要给夫人的那杯放了安眠药的茶,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的时候,克莱尔真的成为了夫人,并且以被杀死的方式让女仆完成了复仇,“夫人死了,她的两个女仆还活着……”
索朗日以女仆的身份完成对夫人的复仇,她就是在行动意义上成为了夫人,所以夫人在场;克莱尔以夫人的衣着完成了对夫人的模拟,她在象征意义上成为了夫人,所以夫人在场。夫人不在场,但是夫人永远在场,这种永远在场形成了关于身份的一次表演、一个圈套,而女仆永远无法改变困囿他们的宿命,克莱尔以死亡的方式倒在了虚幻的梦里,而在阳台上索朗日高喊着“我们沉醉在喜悦和自由”中的时候,以仰面的方式消失在画面中,屋子里空寂无声,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外面的风吹动着窗帘,在夫人永远在场中,女仆也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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