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7《阿拉姜色》:朝向一首歌的完成

20191207.png

她双手合十,她下跪觐拜,她身体匍匐,她双臂前伸……朝着拉萨的方向,以自己的身躯,扑下去,爬起来,再扑下去,再爬起来。当俄玛以这样一种虔诚而专注地方式表达向往,朝前迈进,是身体意义上的一种丈量,但是只有方向只有目标的磕头而行过程中,当她倒下,却并非是身体的一次终止,身体之外,有一种叫做生命的东西在延续,她而他们,作为继承者,用内心深处连接起来的情感完成了这一首生命之歌。

“这也是一种缘分”,当“阿拉姜色”这首祝酒歌最后唱起,他们的前方是一座山,山的后面便是拉萨,这是俄玛朝圣的目的地,也是他和他最后需要抵达的终点,但是在歌声里,目的地似乎不再重要,罗尔基说要休息几天,挑选一个吉祥的日子去拉萨,然后给诺尔吾剪头发唱歌,剪去的头发掉在地上,罗尔基说:“剪掉的头发,不应该乱扔,而应该把它放在别人踩不到的地方。”祝酒歌响起在诺尔吾的耳边,他拿出了重新黏在一起的父母的照片,仔细端详着,已经死去的父亲和母亲,重新在照片里站在一起的父亲和母亲,对于诺尔吾来说,是一种回归,而当他听到罗尔基在身后说:“等我们拉萨朝圣完之后,把你父母一起放在甘丹寺……”

让往生在一起,是一种圆满,而这种圆满不仅仅是对于逝者的安慰,也不只是满足了诺尔吾的愿望,更在于罗尔基也在这次续接的朝圣之旅中完成了自我的命名,他不再是被诺尔吾怀有怨恨的继父,而成为了在他人生之路上陪伴前行的“父亲”,逝去的父亲和母亲终于在一起,隔阂的“父亲”和“儿子”也终于达成了和解。从四姑娘山下的嘉绒出发,朝向一千公里外的拉萨,这是一段可以长达一年的朝圣之途,漫长和艰辛,当俄玛在出发后三个月倒下,她的生命终结只是一种身体意义上的丈量,而罗尔基和诺尔吾重新背起那只背包,重新踏上后续的路程,则是从生命意义上解读了朝圣的意义。

俄玛的朝圣,与其说是一种信仰在支撑,不如说是对命运的一次逃避,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突然提出要磕头去拉萨,一切对于罗尔基来说都是不设防的,他无法进入俄玛的梦中,甚至在现实意义上,他也是被隔绝的。俄玛一个人去了医院,一个人回了父母家,她把自己的那个梦和朝圣的秘密都放在了心上,而寄养在外公外婆家的诺尔吾,则揭示了对于罗尔基来说第二种隔阂。为什么孩子不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个疑问在俄玛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似乎隐隐传出了他们的生活状态:诺尔吾是俄玛和前夫所生的孩子,当她再和罗尔基结婚之后,母子就分开了,而这种亲情的隔阂在俄玛回到父母家里时,有一种让人悲痛的感觉: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俄玛叫他也不应,拿了俄玛给他买的礼物,则一个人跑到了山上。

他背对着俄玛,他拒绝讲话,按照俄玛的弟弟的说法,“这孩子太怪了。”甚至之后俄玛开始了朝圣,舅舅带着他跟着母亲,他也不言语,还将一只塑料袋套在头上,说是为了吓唬过往的卡车司机。诺尔吾不想和母亲说话,是因为母亲和他生活在两处,而这个隔阂的现实无以回避的一个人则是罗尔基。俄玛再婚之后为什么和诺尔吾不在一起?这个缺省的原因或者是罗尔基的原因,或者是诺尔吾自己的原因,但其实对诺尔吾幼小的心灵带来伤害之外,对于俄玛来说,也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母亲和儿子的隔阂,继父和孩子的隔阂,以及俄玛和罗尔基的隔阂,三种隔阂在俄玛最后决定去拉萨朝圣的行动面前,不是被消解了,而是更加深了误解。

导演: 松太加
编剧: 松太加 / 扎西达娃
主演: 容中尔甲 / 尼玛颂宋 / 赛却加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藏语
上映日期: 2018-10-26
片长: 109分钟
又名: Ala Changso

这种误解,在更深一种意义上则是对于命运的无力感,俄玛从噩梦中醒来,俄玛去医院就医,俄玛决定朝圣,对于罗尔基来说,都是一种未知,只有当俄玛开始朝圣,罗尔基开着摩托车跟在后面,并且建议她去大医院看看的时候,俄玛说:“不会有奇迹的,这一切我都梦到了,这是命。”身患疾病,拒绝去大医院就医,而是选择了朝圣,她不是想用虔诚的信仰治愈自己的疾病,而是在逃避一种现实。最初从小医院检查回来,她坐在罗尔基的摩托车上,突然对他说:“我想去拉萨。”摩托车在疾驰,罗尔基似乎并没有听清俄玛的这个决定,于是她又说:“我想去拉萨朝圣。”当罗尔基听到还在犹豫的时候,俄玛又说了一句:“我想磕头去拉萨朝圣。”从“我想去拉萨”到“我想去拉萨朝圣”,再到“我想磕头去拉萨朝圣”,这三句话变成了一种递进关系,在递进的语气传达中,俄玛似乎走向了一种决绝,而这种决绝意味着她知道自己的病不会有奇迹。

离开父母家的时候,她回头,然后三磕拜;要上路之前,她给罗尔基准备好了衣服;她还把家里的存折交给他保管,这一切都表明俄玛去意已决,表明她不再希望奇迹发生,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死亡之旅时,朝圣对于她来说变成了对于无奈命运的逃避,而这种逃避终于将她内心的秘密揭示出来。那一天俄玛感觉到身体极为不适,罗尔基还是坚持去大医院,俄玛告诉他,自己不想吃药,不想身上插那么多管子,“他就是这样去世的。”俄玛口中的他就是诺尔吾的父亲,自己的前夫,那时候他生病的时候身上插满了管子,在医院里俄玛陪了他一年,但是依然没有奇迹发生。所以当俄玛拒绝去医院,就是屈服于命运,而且她决定去拉萨朝圣也完全是因为那一个梦,罗尔基才知道,那天醒来俄玛哭着说到的梦,就是前夫告诉她去拉萨朝圣。

隔阂似乎加深了一层,罗尔基甚至有些生气地背过身去。而当俄玛终于在朝圣路上倒下,罗尔基去寺院祈福,为俄玛超度,内心里依然怀有某种怨言。俄玛当初将那个存放有前夫骨灰做成的擦擦的包给他,希望他和诺尔吾一起去拉萨,完成自己没能完成的遗愿,罗尔基甚至将包放在了帐篷外;而在寺院里,超度之后往生的照片要贴在墙上,他拿出那张照片,发现是俄玛和前夫的合影,寺院里的人说:“夫妇俩一起往生,多好的命啊。”他却偷偷将两个人撕开,贴在不同的地方。俄玛倒下,朝圣之路只走了一半,这一半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关于身体的一次丈量,从疾病开始到最后逝世,都是和身体有关的命运,而当俄玛这个作为罗尔基和诺尔吾关系连接的纽带消失,有一种情况是继父和儿子会更加隔阂,但是另一种可能是,他们会在两个人的旅途中渐渐理解对方,从而走向和解。

《阿拉姜色》电影海报

这两种可能其实是相互渗透的,罗尔基将照片撕开,诺尔吾发现后生气地拿走了那只背包,还故意反转经筒;罗尔基放弃去拉萨,路边叫了车想让诺尔吾一起回嘉绒;诺尔吾逃离,在河边罗尔基发现石头上他的那双鞋,以为诺尔吾遭到了不测,跳下水去,却发现诺尔吾站在岸边,上岸后他不由分说骂了诺尔吾,诺尔吾说了一句:“你就是讨厌我。”——那一刻,诺尔吾才真正发泄了心中的不满,起初和母亲分开住,寺院超度时撕开了照片,在河边指责他,诺尔吾把一切都归结为这个继父对自己的讨厌,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人在隔阂的现实中重新审视了自己,重新走上了朝圣之路,重新用情感连接。其实,罗尔基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对诺尔吾照顾有加,他只是因为俄玛的那个秘密而一直无法放下,当诺尔吾说出了这句话,他终于拿出了相片,看到曾经被自己撕开的两个人又被诺尔吾粘合在一起,那一刻,他终于默默流下了眼泪。

体会到真情的罗尔基开始把诺尔吾当成是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父亲”的重新命名,也正是“父亲”的位置不再空着,对于诺尔吾来说,也开始接受它,而在失去了俄玛的这条朝圣路上,罗尔基也成为了母亲,破碎而隔阂的情感得到了弥补式的回归——那一头路上遇到的小驴,成为他们情感升华的纽带,小驴的妈妈死在路边,它成为了没有人爱的孤独者,当诺尔吾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小驴跟着他,“这也是一种缘分”,失去了母爱的小驴渴望一种爱,何况孩子?于是诺尔吾牵着小驴,和它同行,而罗尔基也终于开始磕头朝拜,向着拉萨的方向——不仅仅是继续俄玛未走完的那条路,也同时作为父亲和母亲,给了诺尔吾一种慰藉。他趁诺尔吾睡觉的时候,为他溃烂的双脚擦药;他和诺尔吾躺在草地上,告诉他:“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总跟在别人后面。”天气变冷了,他为诺尔吾买来了衣服和围巾……

拉萨在慢慢接近,隔阂也在慢慢消除,在对话里,在照顾中,在磕头而行的旅程中,一切都走向了和谐,当在离拉萨三公里的地方,诺尔吾跑到山头看到了对面的布达拉宫,他欣喜地提起驴的耳朵,“看到拉萨了吗?”而罗尔基在兴奋的时候也曾这样提起过诺尔吾的耳朵,拉萨在眼前,朝圣之旅即将走向完满,而这不仅仅是身体意义上的抵达,更是情感意义上的融合,那张被粘合在一起的照片也是现实的隐喻:父亲是儿子的父亲,儿子是父亲的儿子,罗尔基唱起了“阿拉姜色”,诺尔吾小声地应和着,父与子在抵达拉萨之前,也抵达了内心的朝圣地。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501]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