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7盛夏夜行人

“我认为书的结尾是最重要的,”
——卡尔维诺《最后结局如何》
第七个读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合上了手上的书。但是,句型的表达可能是另一种方式:“第七个读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手上的书应该已经被合上了。”手上的书不会自己合拢,它是读者手中的存在物,读者在完成阅读的时候就会合上书,然后沉思,或者如第七个读者那样直接说出了那句评价的话:“我认为书的结尾是最重要的。”
但是,破绽出现了,那句话并没有讲完,放在引号里的是一句没有结束的话,逗号是最明显的标志,从这个可以扩展到引号外面并延伸到无限远的逗号里,分明感觉到了欲说还休的状态——所以这是一本被合拢的书,被动语态的发生同样指向阅读还在继续,这种继续也印证了第七位读者对于这本书的一种期待:在结尾还没有最后出现之前,只有一个逗号能让人保持对未来不确定的渴望,“‘最后结局如何?’他问道,急不可待地欲知下文。”
最后的结局还没有定论,那么关于阅读和讨论,可以从最后一个读者回溯而上,他们是第六位读者、第五位读者,之后是第三位、第二位,最后才是第一位:第一位拿起卡尔维诺的书,第一位翻开《最后结局如何》的第一页,第一位合上书说“我认为书的结尾是最重要的”。当最后一位的读者变成了第一位读者,关于卡尔维诺的书的阅读其实只是开了个头,甚至,在逆反的情况下,书还没有完成写作,作者这个位置也还一直空着。
这是某个夜晚的游戏,某个夜晚可以是昨天,也可以是今天,但都通向了引号中最后使用了逗号而趋向于无限的明天。最后的结局被搁置,急不可待地欲知下文成为悬疑,游戏又是如何开始的?的确一共有七位读者,他们以圆形的布局分散在桌子旁边,在第七位读者之前,第六位读者认为阅读最关键的时候是开始读书前的一瞬间,它包含着投射在故事里的全部期望;第六位之前的第五位读者则说,自己看书的时候是为了寻找童年时代的那本书,那本记忆不清很难找到的书,阅读的魅力在于寻找;第四位读者认为阅读的其实是同一本书,“我读的每本书都将成为我通过阅读逐渐积累起来的那本综合的、统一的书的一部分。”复数变成单数,就像七个读者变成一个读者;之前的第三位读者告诉大家的是,读书是一种重温的过程,但是,每次重读都仿佛在读一本新书;再往前,第二位读者和第一位读者其实是一种对位关系,第二位说:“一刻也不能离开书本。”由此推断出第一位读者说的读书方法是:“如果您见到我的目光在空中游移,请不要见怪。这是我的读书方法,而且只有这样我的收获才更大。”
他们依次发言,依次阐述自己的读书方法,而其实,在逗号作为引号里面最后一个符号的阐述中,根本没有顺序,他们都在说着自己的感受,都在发表自己的观点,在被打乱的次序中,这个游戏变得混乱:有人站起身走到别人身边,有人离开桌子推开了门,有人穿过里面的走廊寻找新的读者。而在七个读者之外,还有一个我,不是在中央,也不是他们说完之后再发表观点,我始终沉默,甚至静止在那里,在混乱开始之后,我也没有加入他们——看起来我像是真正的作者,我让他们成为读者,我让他们发表观点,我让他们陷入混乱,最后我让他们在逗号的世界里保持对未来不确定的渴望。
我的文字都在写作中成为了游戏的一部分:“寒冬夜行人,在马尔堡市郊外,从陡壁悬崖上探出身躯,不怕寒风、不顾眩晕,向着黑魃魃的下边观看,一条条相互连接的线,一条条相互交叉的线,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在空墓穴的周围……”在互相连接的线和互相交叉的线里,我没有安排最后的结局,甚至故意抽调了最后部分,让一个逗号放大再放大,最终成为他们手上拿着的那本书,在读者从第一到第七再从第七到第一的议论中,在从书合拢到被合拢的转变中,书终于完成了写作,作者的诞生是这个游戏最重要的部分——但是在混乱的人群中,他们从来不知道故事已经结束,不知道逗号已经变成了句号、感叹号、省略号等完成的标点,当然更不知道我已经从沉默和静止的位置上走了出去。
我没有拿着书,我的手上空空如也,当然,我也没有成为“寒冬夜行人”,在燥热的盛夏季节,整个夜晚没有未知,没有目的,也没有结尾,抬起头来,我看见天上布满了挂杯的酒色——这是昨天最后的游戏场景,或·历显示:2026年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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