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7《致命的玛丽亚》:死亡是漫长的过程
坐在窗台上,面对的是自己生活的房间,背向的是窗外的世界,然后向后用力,然后从楼上坠落。这是玛丽亚选择的死亡方式,“自杀”是对于生命的取消,但是当以背向的方式“迎向死亡”,玛丽亚完成的是对悖论的构筑,背向即面对,自杀即他杀,悖论的唯一注解就是:生即是死。
“致命的玛丽亚”,不是玛丽亚成为一个致命的存在,她趁丈夫海因茨不注意将滚烫的开水浇注在他的头上,海因茨倒在地板上,这是玛丽亚实施的死亡;她在中风而失去行动能力的父亲呼叫时,没有上楼救助,最后父亲悲惨地死去,这也是玛丽亚参与的死亡。丈夫而和父亲,这两个玛丽亚生命中相关的男人均直接或间接死于自己手上,玛丽亚无疑就是“致命”的实施者,甚至自己最后选择了死亡,自杀的实施者也是玛丽亚。三种死亡,玛丽亚都是“罪魁祸首”,但这不是汤姆·提克威关于“致死”的真正用意,“致死的女人”又名“垂死的玛丽亚”,英文名“Deadly Maria”,死亡是一种状态,更是一个过程,甚至在“垂死”中死亡是一个正在发生却永远无法抵达的过程:她最后从楼上坠落,一楼的波尔曼见状用身体垫在了她的身下,两个人在落地后没有死亡,死亡在延续,死亡永远是一种垂死的状态。
死亡永远不是最后的重点,这是一种幸运?但是当死亡展开它漫长的历程,当活着的每一天、每一个瞬间都带上了死亡的影子,这又是不幸。每天的晚上,玛丽亚的身体摆放在床上,上面是丈夫海因茨的身体,运动不剧烈,但很规律,海因茨进入玛丽亚的身体持续做着运动,而地下的玛丽亚面无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兴奋;早上六点,闹铃声响起,两个人起床,玛丽亚准备好早餐,一张报纸、一杯咖啡,便是海因茨每天生活的开始;吃完早餐,穿上外套,拿起公文包,海因茨开门出去,钟面的指针准确地指向了6点30分;玛丽亚也出门,购买物品,然后回家,照顾中风瘫痪在床的父亲,上厕所、擦身,或者洗澡,父亲也会紧紧捏着她的脸,此时的钟表显示时间是下午5点;然后是丈夫回家,然后是晚饭,然后是上床,然后是身体的进入,然后是入睡……从早晨到晚上,每天都在循环,每天都在重复。
导演: 汤姆·提克威 |
循环重复而且单调甚至被进入的生活,就是玛丽亚的日常,在丈夫和父亲构筑的世界里,她活着,就像死了一样,这是一种生活无意义的体现。但这只是一种表象,对于玛丽亚来说,亲情也好,婚姻也罢,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工具,父亲会在楼上喊她的名字,丧失行动能力的父亲就是把她当成是一个行动的工具,但是不仅仅如此,他会呵斥她,会咒骂他;丈夫把她当成欲望宣泄的出口,当身上没有钱的时候也会向她要,而玛丽亚回答说没有钱也会遭到丈夫的辱骂。在丈夫和父亲的世界里,她没有自由,没有自我,但是这也不是玛丽亚生活在垂死状态的唯一原因。回忆闪现的时候,是母亲在医院里生下了她,但是这个家庭没有喜悦,因为母亲死了,医生对父亲说:“你的妻子死了,但孩子活了下来。”活下来对于玛丽亚来说应该是一种幸运,但这实际上是她垂死的开始,因为是她的生制造了母亲的死,父亲那时的目光以及在玛丽亚成长过程中的冷漠就说明了这一切。
“我没有错,但是我有罪。”母亲的死当然不是玛丽亚的错,但是玛丽亚的生却必须承担这种罪,而这就是玛丽亚的“原罪”,它让玛丽亚永远在负罪的状态中,永远在垂死之中。或者可以说,从玛丽亚出生那一刻起,背负的罪就已经取消了她活着的意义,并将她推向了死亡,所以玛丽亚的死是在进行的死,是永无尽头的死,是漫长的死。而从这个起点出发,玛丽亚的一生就是在品尝垂死的感觉:她在学校里被老师骂,被同学嘲笑;她没有朋友,父亲不让她学校只呆在家里;她的身上流出了经血,不敢和父亲讲,父亲即使知道也会选择无视;她的高中同学尤尔根来找她,告诉她同学的聚会,青春懵懂的他们吻在一起,被父亲发现,生气的父亲在卫生间里跌倒,中风的他失去了正常的行动能力;父亲的牌友海因茨来看他,父亲便让玛丽亚嫁给了海因茨……从出生到成长到结婚,玛丽亚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拒绝的资格,她就是走在毫无活着意义的死亡之路上。
《致命的玛丽亚》电影海报
但是玛丽亚毕竟活着,活着就有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她在寻找自我,每次自己出门,她都要呼吸新鲜空气,对于她来说,这是自我存在的证明,“我试图听见自己的心跳。”而回到家,在压抑和难受的时候,她会给“福尔姆”写信,记录经历的故事,倾诉心中的所想,她在不如意寻求帮助的时候,会紧紧抱着母亲留给她的木偶,获得心灵的慰藉;她甚至会把钱藏在木偶下面的底座里,那是她的希望,那是她活着的证明,那是她不受侵犯的自由空间。而她在这种垂死的状态中,遇见眼前一亮的是那个住在一楼的男人波尔曼:她会从窗口望出去,看见波尔曼推着自行车出门;她接到他的电话,波尔曼说关于楼道的暖气要得到大家的签名,他还问了玛丽亚的名字;玛丽亚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信,超大的信封里面是自己的一张照片,这是她去波尔曼家里波尔曼偷偷拍下的;在波尔曼家里,他发现了这个在出版社工作的编辑堆放着杂志报刊,还整理了报刊目录……
一个从出生时就取消了活着资格的人,一个一直在垂死状态下活着的人,一个想要寻找自我的人,在女儿、妻子等角色读变成空无的情况下,她需要的是存在感,信件是自我存在的标志,木偶是活着的符号,和人的交往也是活着的证明,但是,玛丽亚依然走在垂死的状态中:那些信件不停的被书写,不停地投寄到箱子里,但是从来没有收信人,当她终于打开壁橱的木板,她是唯一的读者;那个木偶是母亲留给她的礼物,是不受侵犯的自我,但是海因茨没有钱的时候盯着木偶,玛丽亚在这种找寻的目光中几乎崩溃,那个梦里她生下了孩子,血肉模糊的孩子扔下了一个东西,它变成了木偶,母亲的礼物也变成了死亡的象征;波尔曼是闯进她生活中的男人,在那一堆的图书面前他们第一疯狂激吻,但是那是爱情吗?那会改变自己的生活吗?……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想象,一切都在死亡,就像她“收藏”的那些昆虫,和波尔曼对报纸刊物的整理一样,是存在的证明,但是那也是一种死亡,更卑微的死亡,更像死亡的死亡。
死亡无处可逃——汤姆·提克威用不同的360镜头表现玛丽亚突围的欲望,那个吻,那次相遇,那条街道,都是她想要挣脱的努力,但是360度回转之后还是回到起点,就像生是死的起点,死是生的终点,它们合成了关于玛丽亚垂死的一生。而且,玛丽亚以杀死他人的方式找到自己的尊严,虐待自己的海因茨死了,失去行动能力的父亲死了,“致死”的玛丽亚却依然无法让自己走出垂死的状态,那满屋子的苍蝇就是无法逃脱的死亡证明,波尔曼也在这样的死亡笼罩中逃离而去。活着取消了生存的意义,也取消了死去的可能,他人已死自己垂死,自己自杀他人解救,永远在死亡着,没有终点,不会结束,漫长而持久,折磨而痛苦——甚至连痛苦本身也早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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