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5《北方的桥》:一张地图的拓扑学结构
最后的格斗变成了一场练习:巴普提斯特面对“监视者”马克斯,扬起了拳头,马克斯同样以拳头“反击”,在两个人的“对抗”中,拳头的攻击慢慢变得平缓,马克斯也占据了主动,他的一拳一招像是带着巴普提斯特,而巴普提斯特也不再咄咄逼人,最后两个人几乎用同样的节奏完成了招式的练习,最后是收拳,是鞠躬,是完成。
“空手道的技巧是和假想的敌人战斗,需要完全释放自己。”这是马克斯对巴普提斯特的“教会”,所以没有真正的敌人,没有激烈的战斗,但是在假想的敌人面前战斗依然存在,它的意义是释放自己。而这句话也解读了电影的主旨,而且就在一座“北方的桥”上:这是一座畅通的桥,一座敞开的桥,一座没有阻隔的桥,就像战斗是为了释放自己一样,将自己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释放也就意味着在假想的敌人面前成为“胜利者”,这是桥所赋予的一种城市命运,它属于巴普提斯特——但是另一种命运也在这个城市里发生,当玛丽将地图还给了朱利安,这个被认为是一生依靠的男人却拿出了枪打死了玛丽,当玛丽在爱情面前死去,她终于没有像地图的鹅棋游戏一样,走到最终的63号而成为游戏的胜利者。
玛丽死了,死在最值得托付的男人枪下,死在巴黎这个城市的街道上,巴普提斯特在战斗中释放了自己,她以一种活力的再现成为桥上的胜利者。两个女人,两种命运,或者就是雅克·里维特所设定的游戏的两种结局:一个在桥上释放自己,一个在爱情的迷宫里死去,“桥”和“迷宫”便成为自由和囚禁的象征:玛丽和巴普提斯特是如何走向不同的命运?雅克·里维特依然制造了一个有着悬疑表象的故事:玛丽来到巴黎寻找朱利安,她遇见了在城市中漫无目的行走的巴普提斯特,两个城市漫游者在巴黎似乎只有一件事正在发生:玛丽爱着的朱利安到底是谁?他正在做着什么神秘的事?玛丽安给他打电话,对方说没有这个人;后来找到了他的地址,再次打电话朱利安终于和她见面了,但是朱利安似乎有什么事隐瞒了她,只说“三天之后就处理好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再后来巴普提斯特偷偷拿走了朱利安的提包,发现里面全都是关于犯罪的报道,其中也有曾经被骗入狱的玛丽的照片;在包里还发现了一张神秘的地图,当朱利安发现自己的包被调换了之后,让玛丽将之前的包换回来,他的解释是:因为赌博欠了别人的钱,那只包就是那个老板的,所以必须把地图还给他;玛丽最后把巴普提斯特藏着的地图还给了朱利安,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也是她生命终结的时刻。
朱利安是被卷入其中?还是他本身就是那个老板?那张地图到底有什么样的重要作用?在玛丽和巴普提斯特的对话、交流以及所谓的行动中,朱利安的故事一直在暗处,甚至玛丽的回忆和言说让真相不断偏移,而朱利安本人更是以谎言完成了自己身份的遮掩,他和玛丽的相见,街头的激吻,以及“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的谎言,都是对真相的消解,而玛丽似乎相信爱情,也渐渐陷落到自我构筑的欺骗中。可以说,玛丽来到巴黎就处在一个迷宫中,这种迷宫式的存在和巴普提斯特“完全释放自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是在两个人相遇的过程中,一切却以错位的方式发展:看起来巴普提斯特更像是没有目标的迷失者,而玛丽有着明确的目的,更是在爱情的名义下寻找意义,但是这一切都是表象,它同样制造了谎言,它同样带来了迷失,它同样设置了悬疑。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背着一个蓝包的玛丽搭载着卡车来到巴黎,巴普提斯特则骑着一辆小摩托穿梭于巴黎街头,这是两个完全相异的点,但是相异的点有交错的可能:当巴普提斯特看着街头那些石狮子的时候,她的摩托车撞上了正在赶路的玛丽,玛丽倒地,巴普提斯特的摩托车也失控了,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偶遇;玛丽在街头的报刊亭买了凯旋门的明信片寄给朋友马蒂亚斯,又看到了巴普提斯特,而此时的巴普提斯特正在用刀破坏街头海报,那些海报上人物的眼睛正被剜去,玛丽阻止了她;在玛丽给朱利安打电话的时候,巴普提斯特也看到了她,玛丽也看到了巴普提斯特;在巴普提斯特拿走了行为艺术家正在布置的雕像的耳麦之后,玛丽再次看到了她,这时候玛丽才问起巴普提斯特的名字,而巴普提斯特认为玛丽是自己在巴黎遇见的第一人。
三次相遇,将两个各自按照自己的轨迹行走的人交汇而成为了一个点,对于这样的相遇,巴普提斯特认为:“你比你想象的更需要我。一次,好,那是个意外;两次,也算巧合;三次,就是命运了。”意外和巧合是偶然的存在,而命运就变成了一种必然,但是玛丽却否定了这个观点:“但命运并不存在。”在她看来,命运是一种必然的存在,但却不是一种消极的存在,并不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发生的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讲,玛丽更相信自己改变命运的可能,所以她说巴普提斯特口中的命运是无稽之谈,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像书中所写的一样是确定的,“我知道我们不能总是自由地选择,但如果你迷失了,像风中的一片叶子,一切都会改变,这并不是由你决定的。”虽然人无法自由选择,但是必须不让自己迷失,所以想要摆脱命定论的玛丽即使不相信所谓的奇迹,也要让自己去战斗,“玛丽,帮帮你自己,上帝会帮助你。”
玛丽不相信奇迹,但是拥有战斗的决心,玛丽不相信自由选择,但是也不会让自己迷失,这样的心态是积极的,这也源于她曾经的遭遇,因为一次伙同别人抢劫,竟然被别人操纵成了替罪羊,最后锒铛入狱,这是她和马蒂亚斯的遭遇,也基于这样的经历,所以玛丽想要以自己的战斗改变命运,而朱利安无疑是给她力量的存在,“在监狱里,只有日期是会变的,从监狱出来,他帮我度过了那段难过的岁月……”所以玛丽找到了一生的真爱,“他对我来说就是生命。”将朱利安上升到如此高的地位,对于玛丽来说是希望,但实际上,朱利安和她的见面、和她的激吻,对她的承诺,都变成了谎言,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朱利安甚至最后杀了玛丽,那么,对于玛丽来说,所谓的爱,所谓的生命,都是另一种监狱的存在,而且是自设的监狱,她囚禁了自己。
《北方的桥》电影海报
玛丽的命运像极了朱利安包里的那张地图,地图以网格状的道路将城市切割,又通过道路将不同的区块联结在一起,切割是分离,联结是结合,就像玛丽来到巴黎寻找朱利安,在若即若离中品味一种爱的生命意义。而地图最重要的是它具有的拓扑学结构,城市空间在切割、联结中已经呈现为一种改变,而最重要的是,玛丽在其中发现了一种游戏性,她认为地图就像是鹅棋棋盘,每一条道路划分出的区块就是棋盘上的格子,按照游戏的规则,下棋时骰子甩出的点对应于方格的数字,这其中有迷宫,有监狱,有井,有坟墓,在游戏的惩罚机制或者奖励机制中,不同的格子反映不同的命运,而最终先走到底63号便是游戏的获胜者。那些区块在地图之上,也在城市之中,城市就是一张按照游戏规则进行的棋盘,玛丽和巴普提斯特找到了迷宫,经过了坟墓,发现了井,也说到了监狱,但是最后的63号在哪里?
地图在变形,漫游者行进在城市中就是在完成一种游戏,但是在遮蔽的真相面前,他们根本无法掌握游戏的规则,所以在这个拓扑学结构中,玛丽的悲剧就是陷入在自设的迷宫中。她所说的战斗,所说的自由,所说的意志,只是一种表象,甚至是自欺欺人的表象,它形成的是另一个封闭的迷宫:她成为替罪羊入狱,监狱对于她来说就是过去留下的迷宫;她认为朱利安是自己的生命,她陷在爱情的迷宫里;她在城市的地图中寻找线索,按图索骥就是另一种封闭——在这个自我迷失的游戏里,她听不出朱利安的谎言,她也看不到身为监视者的马克斯的存在,甚至最后卷入了阴谋她也全然不知,最后命丧朱利安的枪口之下,她永远无法走出封闭的迷宫,永远将命运放置在了监狱里,当然她的归宿也只能是坟墓。
但是起先一直在强调命运的巴普提斯特则完全走向了另一条路,她所说的命运绝不是一种消极的存在,它是意外之后的必然,它是巧合之后的规则,当玛丽说“命运并不存在”的时候,她却说:“当你那么说的时候,你说的依然是命运。”所以她会用刀去割破那些海报,所以她会保持高度警惕,所以她能够识别出马克斯的身份,所以她会偷来朱利安的包,虽然没有真正发现朱利安的秘密,但至少不是像玛丽一样将自己封闭起来,“爱情是盲目的”,这就是她对玛丽的警告。无疑,这个主动改动了名字的女人,这个居无定所的女人,这个每天健身的女人,比玛丽更享有自由,也更能挣脱过去的故事,自设的爱和这个充满危险的城市对自己的束缚,“我是为了打斗和危险而做准备的……”终于,她用枪打死了阻止玛丽打电话的男人,她摧毁了看守那座桥的“火龙”,巴普提斯特之所以具有真正的战斗精神,就在于她不被游戏规则所束缚,“为什么街上的东西都被锁起来了?”“如果所有的建筑物消失会怎样?”
一个在自我束缚中变成了死亡游戏的一部分,一个则在击败了恶魔之后释放了自己,在迷宫和桥构筑的两种命运中,雅克·里维特也完成了电影的拓扑学结构,依然是从悬疑开始,依然是在上演游戏,依然是解构叙事,依然是充满象征,“1980年10月或11月,已经过去很久了……”时间在变形中具有了连通性,故事在形式中保持着紧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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