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6《旋转木马》:被卷入的游戏
雅克·里维特索性直接呈现了一场游戏,片名《旋转木马》指向的就是游戏本身:在旋转木马的游戏中,坐在上面的人是无法拥有控制权的,它的出发,它的前进,它的速度,它的方向,都处在被操控的层面,而这正是游戏的全部趣味所在,如同被卷入的状态,但是不管怎样,旋转木马总有停止的时候,当木马停下来,不管是经历了惊险,还是感受了刺激,都是一个大大的“OVER”。
音乐家拿起手中的大提琴开始演奏,或者吹起萨克斯,两个人组成的乐队演奏除了沉郁的音乐,一方面音乐是电影不断出现的背景音乐,仅仅是背景,和故事无涉,这是一种逸出其外的结构性阐述,但是另一方面,乐手和音乐也“进入”到故事中,成为电影直接呈现的一部分,所以也变成藏于其中的表达。雅克·里维特的这种惯用手法当然是拆解了电影的第四道墙,幕后的一切就在舞台上,拆解那堵墙的意义在哪里,那就是“卷入”,而且是被动的“被卷入”——音乐如此,主题也是如此,本杰明和里奥就是被游戏卷入其中而全程体验了“旋转木马”的刺激和冒险。
当雅克·里维特把游戏看成是世界本质的反映,被卷入的游戏似乎更在过程性展现中具有了神秘性和对命运的不安。游戏当然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未知性,未知的规则,未知的目的,以及未知的对手。本杰明和里奥在酒店相遇,就开始了充满诡异的未知之旅。他们都是被伊丽莎白那条“我需要你”的短信而卷入游戏中: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她的朋友,一个来自罗马,一个则来自纽约,一个已经四年没见她了,一个则有两个月没有她的消息,当“我需要你”成为进入游戏的暗号,这个游戏到底在玩什么?伊丽莎白邀请他们来,还买了机票让他们成行,但是当两个人一起住进了酒店,却不见伊丽莎白;他们看到酒店723房间的客人叫了服务,而723房间正是伊丽莎白订下的房间,两个人上楼房间里根本没人;从酒店服务员那里得到了伊丽莎白的地址,两个人乘坐出租车前去,司机却没有将他们带到目的地,说让他们自己走过去,因为这是一条死胡同;两个人循着地址找去,推门进去,发现那里是一个墓地,里奥更是看到了其中一块墓碑上写着的是父亲的名字;他们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的地址是一个废弃的旧火车站,当他们赶到火车站时,那里空无一人,当然也没有伊丽莎白,但是他们看到了一张报纸,里面登载着一架飞机失事的消息,还有“索菲亚酒店见我”的线索;此时他们接到一个电话,的确是伊丽莎白打来的,当他们来到伊丽莎白提供的地址,才真正看到了她。
这个迷宫式的寻找过程,完全具有了游戏的本质,伊丽莎白是游戏的进口,但是当本杰明和里奥进入其中,却发现这个进口本身就变成了出口:伊丽莎白的“不在”一次次将他们从这个游戏中赶出来,但是游戏的迷局带来的是探求更深处的欲望,返回意味着进入,而进入则意味着空无,像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越是找不到就越是要寻找,酒店、火车站、墓地,最后当伊丽莎白真正出现,这个游戏才真正找到了进口。但是当进口打开,游戏的未知性并没有被消解:那是一幢旧式的房子,是伊丽莎白和里奥曾经居住的地方,伊丽莎白也告知了叫他们来的原因,父亲大卫在飞机失事中遇难,留下了这幢房子,而伊丽莎白决定将其以40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这本是一个确定的事,但是当两个人进入其中发现这依然充满了神秘:伊丽莎白对里奥说,“他没有死。”有人见过父亲,这也就意味这两年前死于事故是一个虚构;她又对本杰明说:“当心里奥。”而且需要本杰明找到获得财产的密码;房子新的主人桑皮耶里已经在那里了,他说要将里面的旧家具都替换掉,而此时的房子里有很多人里奥根本不认识,他们有护士,有病人;最后传来伊丽莎白的呼救声,当本杰明和里奥赶出去,发现伊丽莎白被人抬上了救护车,桑皮耶里挥拳打倒了本杰明,救护车扬长而去。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伊丽莎白刚出现,就又随着带上救护车而消失,到这时候,游戏的未知性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来越强化:大卫到底有没有死去?伊丽莎白是不是被绑架了?那400万美元到底在哪里?而这些问题归结到这个游戏上,便是最关键的问题:伊丽莎白为什么叫来本杰明和里奥?如果说里奥是伊丽莎白的妹妹,她被邀请来谈父亲房产的事,无可厚非,但是本杰明最多也只是伊丽莎白的一个普通朋友,他的到来几乎只是一个过客,或者只是这个游戏的旁观者,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进入这个游戏的核心。这就出现了关于他们身份的问题,这个问题无非是未知性的一种拓展,但其实当伊丽莎白神秘消失,这个游戏在保持其未知性的同时,开始引入更多的人物,而人物组成的关系又让游戏变得更具复杂性。出现了雪莉,她是伊丽莎白的朋友,也是本杰明的妹妹,正是通过雪莉,本杰明才认识了伊丽莎白;雪莉还有更多的身份,她是大卫曾经的情人,两年前大卫乘坐飞机失踪了,说他失踪是因为那架失事的飞机上根本没有大卫,但是六个月后发现他死了,后来雪莉和丹弗斯好上了,按照雪莉的说法,“但是我别无选择。”出现了律师诺维克,当然诺维克必定要处理大卫的遗产,也必定要找到伊丽莎白和里奥……
两个女儿,一个情人,以及律师,对于这个失踪而且死去的大卫来说,他们构筑了关于遗产这一游戏的复杂关系,看起来所有人都和钱有关,雅克·里维特也被这个游戏安排了财产争夺式的表象:伊丽莎白被“绑架”之后,本杰明和里奥一方面开始寻找和财产有关的密码和存放的银行,另一方面则追踪伊丽莎白的消息。密码来自于古老的韵诗:“罗素先生的三所房子……”所以这是一个和3有关的密码,但是“3”到底是指什么?两个人进入到了“游戏的游戏”的双重迷局中,在里奥另一座老房子里,他们从三张桌子到三只狗,再到三幅画,从伊丽莎白在明信片上留下的红色“X”标记,到老屋墙上的红色“X”标记,他们破解着密码,但实际上和寻找伊丽莎白一样,最后变成了一种无意义,因为雪莉本来就知道“3”指的是大卫身边的三个女人:伊丽莎白、里奥和自己;还有银行,当诺维克的助理杰多姆告诉里奥有一个匿名电话告知了伊丽莎白被绑架的地址,于是两个人打昏了守卫,成功将伊丽莎白解救出来,最后她说出了银行的地址,而这个信息被雪莉的司机听到,于是他告诉了雪莉……
在穿过层层迷雾之后,在不断破解未知之谜之后,游戏似乎走向了最终的结果:当伊丽莎白被解救出来,诺维克带他们和雪莉见面,但是最后那位司机却拿出了枪打死了伊丽莎白,这个游戏似乎又变成了悬疑:是得到了银行地址的雪莉杀害了伊丽莎白?还是诺维克暗中杀死了伊丽莎白?而实际上,这根本不是属于游戏的悬疑部分,因为雪莉最后和本杰明说的是:“我们自由了,我们发财了。”而诺维克则面对里奥时说:“你父亲太强大了,我杀了伊丽莎白,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是父亲的情人,一个是父亲的律师,他们或者合谋杀死了伊丽莎白——但是,这不是“旋转木马”停下来的标记,因为游戏的真正疑问恰好是:为什么里奥没有被杀死?
《旋转木马》电影海报
雅克·里维特设计了一个充满谜团的游戏,环境制造的未知性、人物编织的复杂性,都是游戏的本质要求,但是在设计了这个游戏的同时,雅克·里维特又保留了游戏的出口,因为不管是本杰明还是里奥,都是被卷入到这场游戏中,也就是说,他们本来就是在游戏之外,他们更多是像观众一样观看了这个游戏,当然也进入其中体验了游戏,所以最后一定是要从这个游戏中退出。但是既然被卷入,在他们退出之前,游戏已经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杰明通过妹妹雪莉认识了伊丽莎白,他和伊丽莎白也只是普通的朋友,所以对于游戏来说,本杰明就是一个外在的观察者;里奥虽然是伊丽莎白的妹妹,但是她并不属于这个财产争夺的游戏,这其中就和她的经历有关,她和伊丽莎白已经四年未见,和父亲大卫更是再没有瓜葛,或者说她和这个家处在疏远的关系中。在游戏之外,又被卷入了游戏中,他们无疑是特殊的,而这种特殊性就在于被笼罩的命运:在那间寻找密码的房子里,里奥回忆自己在8岁的时候生活在这里,13岁离开,离开的原因是母亲的去世,“她在这里总是感觉到冷……”里奥回忆母亲在这座房子的感受,这或许也是她对婚姻生活的总结,而离家的里奥何尝不是在这里感觉到“冷”?所以被卷入这个游戏,按照诺维克的说法,是为了“唤醒对大卫的恨和对伊丽莎白的爱”,当最后丹弗斯利用灵媒术拥有了大卫的脸,里奥用一把枪打死了他,喊着“大卫”的名字,这就是被唤醒的恨;和里奥一样,本杰明也说起自己的故事,父母从小就不在乎自己,是雪莉照顾他的,后来自己还因为偷车被抓入监狱,“那就是我,还要更多……”
里奥和本杰明的共性和家庭的冷漠有关,和父母的伤害有关,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游戏,所以雅克·里维特反复制造了他们逃亡的镜头,本杰明在森林中仓皇而逃,里奥则在沙地里挣扎,一次次出现意味着他们难以逃离内心的困境,但是他们终究要使旋转木马停下来,在各自逃离和相互追逐之后,本杰明终于打败了那名骑士,而里奥也摆脱了毒蛇的攻击,当最后属于财产的游戏终结,被卷入其中的他们也终于挣脱出来,相互遥望之后终于露出了微笑,旋转木马终于得以停歇。但是在雅克·里维特编织游戏的外面,被卷入又逃离了旋转木马的两个人,经历游戏的未知性、复杂性甚至目的的不明确性,属于他们的这个游戏则太过微弱,只是过去留下的伤痛,只是不愿面对现在,雅克·里维特根本没有必要再设置另外的游戏,而被卷入的那个游戏,对于他们来说也根本是无意义的存在——雅克·里维特编织了不同的游戏,或者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游戏欲望:“把信息写进瓶子而扔进大海,只是为了处罚那些可以破解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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