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5《亡情巧克力》:为你弹奏葬礼进行曲
李斯特的《葬礼进行曲》在夜晚的房间里回荡,十年没有好好弹奏此曲的音乐家波隆斯基真正把自己投入其中,在变化的节奏里,他仿佛想起了8年前前妻的死亡,一场车祸夺走了她也毁灭了自己幸福的家,而当相同的车祸在今晚再次发生的时候,《死亡进行曲》里传递的感情不再是怀想,而是愤懑:正是眼前这个一直照顾他和儿子可涅尔,甚至最后嫁给他的女人——米卡一手策划了相隔8年相同的“谋杀”。而在倾注感情的音乐声中,米卡坐在沙发上,满眼含着泪,她没有说话,没有解释,当最后以听者的身份被音乐带向罪恶世界的时候,她的眼泪或许是一种赎罪的证明。
3分多钟的长镜头里,米卡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随着最后音乐的结束,她终于倒在了沙发上:蜷曲着身子,没有得到丈夫波隆斯基的原谅,也没有一起去往医院看望受伤的克涅尔和珍妮,她像是在《葬礼进行曲》中走向了为自己准备的葬礼。满眼的眼泪、麻木的表情,无处诉说的苦痛,对于米卡来说,这些情绪并非是这个夜晚的全部,当她倒在沙发上蜷曲着的时候,整个姿势具有了某种隐喻意义:像一个未出生的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种回归,是她内心的最原始呼唤——以葬礼为结束而走向新生,仿佛是回到没有罪恶的源初状态,但是这样一种终极的情绪,波隆斯基会看到吗?受伤的克涅尔和珍妮会原谅吗?或者自己会从中被救赎吗?
缓缓打出的字幕已经将一切推向了终结,这是夏布洛尔希望对米卡进行解救的信号,只是当这一幕上演的时候,这种镜头里的无声呼唤真的具有救赎意义?这一个夜晚,前来学习钢琴的珍妮喝下了克涅尔没有喝的咖啡,这个夜晚,喝了掺有安眠药的那杯咖啡的珍妮开车出门为波隆斯基购买安眠药,这个夜晚,和克涅尔一起的珍妮终于在药效发挥中撞上了路障,这个夜晚,这一场和8年前一样的车祸也揭开了波隆斯基前妻莱斯贝斯的死亡之谜——当这个夜晚把隐藏的历史都翻了出来,米卡完全变成了一个罪人,波隆斯基在她洗碗时大声叱呵:“你为什么今天要洗碗?莱斯贝斯死的那晚你也是在洗碗。”然后杯子掉落在地,米卡甚至也没有为自己解释,而当波隆斯基知道开车出门的珍妮和克涅尔会有危险时,米卡才道出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那部分。
“我什么都不是,克涅尔像我,我们都不像你,我只是一个累赘,我有一种忍不住要算计别人的欲望——我只是自欺欺人。”米卡几乎是哭着说出了原委,而她所有的举动是为了唤起别人的注意,而这种注意是建立在嫉妒基础之上的,曾经,米卡就对珍妮说过:“我也是被人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所以当珍妮在生母亲的气说自己曾经是只是试管婴儿的时候,米卡这样安慰她:“千万不要和父母生气。”而这也揭示了米卡在8年前实施犯罪8年后再次重演自己罪恶经历的原因:她没有父母,所以她嫉妒在她眼里幸福的波隆斯基一家,嫉妒“真正的女人”的莱斯贝斯,也正是由于从小缺少父爱,她希望珍妮能够原谅父母的所作所为,而这一事件之后她的眼泪代表着某种忏悔,她倒在沙发上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则是呼唤一种最纯正的爱,但是,眼泪和痛苦,并不能减轻米卡的罪,那首葬礼曲像是波隆斯基为她弹奏的。
但是,这样一个既有同情又有指责,既有忏悔又有悲愤的结尾,或者正是夏布洛尔的矛盾之处:心生嫉妒的米卡因为从没有得到父母的爱而被原谅,还是因为自己杀死了一种幸福的生活而永远被架在罪恶的十字架?这似乎只是一种道德和法律意义上的矛盾,而其实,夏布洛尔安排了这个结尾的时候,更是逻辑和剧情意义上的矛盾:米卡当初在咖啡里放入了安眠药,目标指向的是克涅尔,只是珍妮喝了那杯咖啡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这是一种巧合?而当晚出去买安眠药开车的人是珍妮,如果米卡当初是周密地实施了计划的话,那就不存在巧合——就像8年前在莱斯贝斯的白兰地里放入了安眠药。所以这个巧合的可能疑问是:她到底想要加害于谁?
导演: 克洛德·夏布洛尔 |
克涅尔是波隆斯基和莱斯贝斯的儿子,他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幸福的家庭里,8年前米卡实施杀人计划时他只有10岁,而当母亲在车祸中死去之后,克涅尔似乎一直对之后成为继母的这个女人存有戒心,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芥蒂。这似乎可以成为米卡这一次计划的目标,而且在很长的时间里,米卡为他提供特质的巧克力,这一杯“浓情巧克力”其实是“亡情巧克力”,因为珍妮偶然的机会中发现巧克力中含有一种叫“苯二氮”的物质,米卡是在“笨手笨脚”中不小心打翻了这杯巧克力,巧克力刚好洒在了珍妮的衣服上,对米卡有怀疑的她让自己的男友检测里巧克力的成分,发现了里面含有的这种物质——这是一种镇静剂,剂量大的话一次就可以使人致命,而这种物质也是迷奸药的主要成分。长久以来,米卡让克涅尔喝下这样的巧克力,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克涅尔终于没有像父亲波隆斯基那样在音乐事业上有所建树,他的碌碌无为似乎是那种物质起到的作用。
所以最后一晚,米卡所针对的就是克涅尔,甚至在她“笨手笨脚”中还打翻了开水,使得克涅尔的脚被烫伤。但是,米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是想用摧毁一个可能是钢琴天才的做法来破坏波隆斯基的“幸福感”?就像她在8年前制造了车祸让“真正的女人”莱斯贝斯死去?看起来似乎这一切都是嫉妒心在作祟,从她看到波隆斯基还挂着莱斯贝斯的照片流露出来的复杂表情可以窥见她内心的阴暗,而只有克涅尔变得平庸,她才找到了一种同盟的感觉,就像她最后对波隆斯基所说:“我什么都不是,克涅尔像我,我们都不像你……”
但是,这种解释过于勉强,她曾经嫉妒的是莱斯贝斯,之后嫉妒的是和莱斯贝斯长得很像、几乎成了波隆斯基关注点的珍妮,所以那晚的巧合又变得“合理”:只有珍妮喝下了含有安眠药的咖啡,她才会在开车途中慢慢失去控制力,才会上演8年前相同的一幕。当巧合变成必然,又引出了另一个更大的矛盾:从那晚事件的细节来看,很多东西其实是站不住脚的,珍妮完全可能不喝那杯咖啡;脚被烫伤的克涅尔完全可以不和珍妮一起出门;当珍妮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停下车……但是这一切都按照米卡的计划在推进中,仅仅受伤的结局自然出乎她的意料,而这带来更大的问题:米卡为什么要加害于珍妮?
《亡情巧克力》电影海报 |
珍妮完全是一个闯入者,当她出现在米卡眼前的时候,她特殊的身世使米卡感同身受:她似乎在出生时被掉包了而成为自己父母的孩子,而她出生的日期和医院和克涅尔一样,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波隆斯基的女儿,她身上具有的钢琴天赋似乎在证明着一层关系,所以珍妮为了揭示自己的出生之谜来到了波隆斯基那里,而波隆斯基似乎也在她那里找到了某种感觉,他们一起弹奏李斯特的《葬礼进行曲》便是一种证明:波隆斯基已经十年没有好好弹走了,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而眼前这个相貌酷似莱斯贝斯的女人让他重回曾经。
在这个过程中,夏布洛尔其实一直没有解答珍妮是不是真的是波隆斯基女儿的疑问,当她来到波隆斯基家里询问自己是不是他女儿的时候,波隆斯基说她“疯了”,后来波隆斯基主动对珍妮的钢琴弹奏进行指导,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承认这是他的女儿,而米卡对此似乎甚为敏感,她找到了珍妮的母亲露易丝,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而露易丝的回答是:“她只需要一个父亲。”她否定了出生时被掉包的传说,而到目前来说,她甚至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当珍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露易丝告诉她实情:“你不是波隆斯基的女儿,是我生了你。”但是,“你的父亲不是真的父亲。”珍妮紧追不舍的一个问题是:“谁是我父亲。”露易丝告诉她,自己的丈夫吉恩无法生育,所以珍妮是人工授精生下来的。
这是珍妮的身世,父亲吉恩已经去世,对于珍妮来说,“没有父亲”似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但是这个涉及到伦理和技术的问题,却有着太多的破绽:人工授精而生下来的珍妮为什么就是没有父亲?难道人工授精的精子是别的男人的?而这个身世之谜被揭开似乎是从一场玩笑开始的,她和男朋友以及两个人的母亲坐在一起闲聊时,才说起这个事情,如此重要的秘密,对于珍妮来说似乎是一个重大转折的事件,却是在一次豪不经意的聊天中说起的,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而在珍妮寻找自己父亲的过程中,波隆斯基又变成了她的“艺术之父”,而当心怀嫉妒的米卡实施计划后,她又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还好没有造成致命的交通事故,否则,这种从出生就有“掉包”嫌疑,到喝咖啡的“巧合”而酿成的悲剧里,自己反倒变成了一个牺牲品。
夏布洛尔似乎想要在这个“没有父亲”的故事里探讨女性的存在境况,米卡和珍妮似乎是同类人,但一个是嫉妒,一个是不安,一个在所谓的爱里自欺欺人,一个则在音乐的世界里再次成长;一个是在累赘的现实里人为制造存在感,一个则在天生的“巧合”里弥补悲伤,但是在充满奇遇的故事里,不管是女性无爱的嫉妒心,还是没有父亲的缺失感,都变得错乱,而在最后的眼泪中,《葬礼进行曲》也已不再是米卡罪恶的写照,它更像是夏布洛尔迷失在缺少逻辑的剧情里的一种死亡。
[本文百度未收录 总字数:3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