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14《阿姆拉斯》:打开书都是在打开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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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意识到,我们作为宇宙的两个双重镜像……天上的现象,地狱的反射……同时在海洋和沙漠的大气层震荡……

双重镜像是“我”和瓦尔特,是立足的大地和书写的墙壁,是天上的现象和地狱的反射……当我们抬头观看天象我们感觉自己就是水和山岩,就是海洋和沙漠,就是自然之一部分,这是一种观看世界而产生的感想,即使是不自由的,也在畅想中感觉到自然,这是“处于非永恒存在的有利属性”的状态,所以我们倾听,通过倾听而懂得,所以我们感觉,我们理解,我们不依赖推测而观看,从而达到兄弟之间的相互了解、相互鼓励——在一种美妙而不必绞尽脑汁的沉默中。

这是小标题“地面和墙壁”所呈现出的世界,托马斯·伯恩哈德构建了一种仰望星空和脚踏大地的宇宙存在,我和瓦尔特构成了双重的镜像,它成为我们逃离束缚拥有自由的状态。那么这种“双重镜像”到底暗指什么?寻找这个暗指的线索是从封面上的那个K..M.和W.M.的所写开始的,它如此明显刻印在书名“阿姆拉斯”(Amras)之上,一种缩写代表的是我和瓦尔特的姓名?的确在第一封给父亲的一位朋友、梅拉诺的心理医生霍尔厚夫的回信中,署名就是这一缩写,它代表的就是我和瓦尔特这两个在父母自杀后转移到塔楼的兄弟,瓦尔特的名字里一定有“W”,那么“W.M.”代表的就是他,“M.”当然是他们的姓,但是“我”的姓名在小说中从来没有出现,如果“W.M.”指的是瓦尔特,那么“K.M.”就是我——当然不是作者托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在没有说明“我”姓甚名谁,“K.M.”以及“W.M.”,除了我和瓦尔特的名字之外,这个缩写是不是另有所指?是不是暗示这“双重镜像”?

父母自杀身亡,在蒂洛尔州有一个规定,凡是自杀行为被发现,自杀者就会遭受流言蜚语和责难、诬陷的伤害,他们的人格遭到歪曲,他们的生活痛苦不堪,这一种伯恩哈斯称为“粗暴规定”的结果就是自杀者相关的人员会被最终送进精神病院。父母自杀,留下的是我和瓦尔特,而其实这场自杀行为本来是家庭密谋策划,但是在实施时被父亲的债主发现并揭露了,当时父母已经自杀,而兄弟俩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死去,为了避免被“粗暴规定”而伤害,舅舅将赤裸的我们裹上御寒苫布和一张狗皮,秘密将我们转移到了塔楼里,所以自杀分开了自杀身亡者和幸存者,我和瓦尔特也在这项家庭密谋计划之后成为了孤零零留在世上的人,在转移的时候,舅舅从我们的藏书里挑了一些一起运到了塔楼,这些书有一部分是我关于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另一部分则是瓦尔特关于音乐方面的书籍,瓦尔特看不懂我的书,我对瓦尔特的书不感兴趣,我们翻阅着这些书,“思考着那些自己的、陌生的、普遍的、让我们疯癫的复杂经历,思考着那充满千万次暴风雪的成长过程——我们总是喜欢做困难的事情,讨厌一切轻而易举——我们的头脑越来越陷入纷乱不堪的思绪中,心中的悲伤填满了塔楼。”

在这里,伯恩哈德是不是在构建一个宇宙的“双重镜像”?自然科学和音乐书籍对应着我和瓦尔特,是不是也对应着刻印在封面上、署名在回信中的那两个缩写?自然在这部小说里伯恩哈德自始至终没有解释这两个缩写的明确含义,但是从这里似乎可以找到线索:查阅资料,在德语中,科学的阴性词就是Wissenschaft,而W.M.的缩写可能是Wissenschaftliche Mitarbeiter,即科研助教,但这是可能,但W.很可能指向“科学”,即我所喜欢的自然科学书籍,而艺术的阴性词是Kunst,K.M.的缩写很可能就是Künstlerische Mitglieder,即艺术成员,也仅仅是一种推测,但是K.和艺术相关,也暗指了瓦尔特喜欢的音乐书籍,所以一种假设是,K.M.和W.M.即指我和瓦尔特的名字,也指科学和艺术,在这个意义上,双重镜像就变成了我和瓦尔特所喜欢的科学和艺术,代表了感性和理性、感觉和理解、观看和思考——不是依赖推测而是依赖人明确的理智。从这种“说文解字”式的解读中得出了双重镜像的双重性:在塔楼里,兄弟俩看不懂彼此的书,却在一种“美妙、不必绞尽脑汁的沉默”中相互了解、相互鼓励,双重镜像构成了命运共同体,而另一方面,这一镜像却又是对整个社会、体制、道德、秩序等“粗暴规定”的对立,在权利的控制和对权力的反抗中上演,而这“两个双重镜像”在伯恩哈斯的叙述中又是通过“疾病的本质”连接起来。

编号:C38·2250818·2340
作者:【奥】托马斯·伯恩哈德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5年08月第一版
定价:55.00元当当27.50元
ISBN:9787208185777
页数:128页

“疾病的本质如生命的本质一样晦暗莫测。”小说的引语来自诺瓦利斯,这里就指出了疾病超越个体的生理和心理,既成为生命的本质,也成为了社会的本质。家庭密谋自杀行为为什么会发生?是父亲的破产将家庭推向了深渊,是母亲的癫痫导致了精神的崩溃,所以一家四口开始了自杀,但是我和瓦尔特因为被父亲的债主发现而没有按时完成自杀,一方面说明家庭欠债在更具讽刺意义上成为阻碍计划的破坏因素,另一方面我们的幸存恰好证明我们本身也是牺牲品。在这个家庭里,我们的童年都是通过父母的安排而度过的,他们控制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感受他们的绝望,再加上医生的嘱托和规定,我们家庭最后十年就笼罩在阴影里,“我们就只能怯生生地、悲惨地生活在一切都处于荒芜和败落的环境中”;而从家庭都按学校,我们也被各种规定束缚,所以我们憎恨学校,憎恨所谓高等学府的一切;从学校到社会,人们制造的流言蜚语、责难、诬陷以及社会的“粗暴规定”,更是毁灭了感性和理性的自由世界……所以,伯恩哈德引用诺瓦利斯的这句话,“疾病”所暗指的就是从家庭到学校再到社会的整个过病态本质。

在这个病态世界里,我和瓦尔特也必然会身患疾病,这种疾病是生理性的,是心理性的,它是瓦尔特从母亲那里遗传下来的癫痫,是经常去的内科医生,是在内科医生对面只留给瓦尔特坐的那张癫痫病人的椅子,以及我们对外联络中唯一的心理医生霍尔厚夫,疾病包围着我们,我们就是社会这个病态社会的牺牲品。但是我们找到了突破的道路,通过自然科学和艺术来重建属于我们的塔楼生活,K.M.和W.M.就成为专属于我们对病态反抗的标签,但是正因为这是一个双重镜像,它必然表现为一种悖论:反抗越甚,病态社会的压制更强,我们就越是牺牲品,而孤独、绝望的牺牲品就越是在墙壁和地板上制造反抗……如此循环,最后生命的本质就变成了一种无可逃避的死亡——它是从自杀开始回归到最后的自杀,它是在自杀未完成却又实现了的自杀,而这就为整个社会、生命的病态宇宙学增加了更多的证据和悲剧感。

“是的,我们与生俱来的相互反感,实际上是我们相互亲近的源头,是我们兄弟相互呵护的、手足情谊的源头,也是使我们僵硬和呆钝的源头……”这就是自然科学和艺术之间必然的关系,我向瓦尔特解释染色单体、有丝分裂、同位素、线粒体、核仁、多效性这些概念,他感到惊奇,却也觉得有趣,他对我讲科伦斯和孟德尔的术语,朗读波德莱尔和诺瓦利斯,还模仿“死去的基督从上天对我们的演讲”,这些虽然恐惧,但也是在灾难降临之前寻找到的美好节奏。在塔楼里,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艺术,都不再高深和高雅,它们无法将我们从令人恐惧的痉挛和可怕的疾病中引开,更无法让我们振作起来,它们越多出现在塔楼的生活里,就意味着压抑、恐惧和死亡更进一步,“我打开每一本书,都是在打开一副棺材……”终于,瓦尔特选择了自杀,“终于发现他就在我脚边,脑袋破裂,躺在塔楼敞开的窗户下方……”

瓦尔特写下了“马戏团”的故事,他们是走钢丝的女演员、马戏团老板、小丑及其搭档、走钢丝的男演员;马戏团的男演员说:“假如我没有被我的科学败坏了,我就能在她的中心建立起我的世界。考虑到她之前,我本来可以为我的理论利用她,滥用她,并进行到底。对此她和我一样,都缺乏理智……”马戏团的老板认为每一次鞭打动物都在贬低理智的想象,胜利的一半是“拒绝顺从真理的意愿”,但我们所持的立场却是豹子的立场;在人们的头脑中,马戏团演出达到高潮的手段是更换节目,比如用驯兽表演替换小丑的滑稽表演,但是最后驯兽师却死了……瓦尔特留下了语录,他怀疑自我,“整个一生:我不想成为我,我想成为,但不是我……”他解读死亡,“我是边界,连续不断地,是死亡。”他思考疾病,“病菌:死亡在哲学上的吹毛求疵。”他当然定义了艺术,“艺术:视生活为卑鄙无耻。”当瓦尔特通过马戏团的故事写下:“悲剧,悲剧的悲剧,总不过只是对悲剧的一种尝试。”当瓦尔特留下死亡的笔记,“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死人。像对待死亡那样对待生命。”他终于以一种诗意的、反自然的方式选择了死亡,一种疾病本质的呈现。

父母死了,是身患疾病的家庭之死,这是社会导致的疾病,也是社会制造的死亡;瓦尔特死了,是身患疾病的个体之死,这是社会导致的疾病,也是社会制造的艺术之死。于是最后剩下了我,在写给舅舅的信中,我提到离开了塔楼去了夏天才建造的阿尔德兰斯林务管理处,这也意味着我开始了和自然科学有关的生活,这是最终可能的解脱吗?那里有伐木工,“晚上,伐木工从山上下来,开始我以为是一头野兽……后来弄清楚了,不是野兽,是一个人,这个人是伐木工,他看见我就藏了起来,仿佛他是一头野兽……”那里有失去了瓦尔特的孤独生活,“我曾一再认为自己是孤独一人,其实我从未一个人单独过……直到现在我才真正地是单独一人……”意识到整个世界正在支离破碎,“意识到你只不过是个片段,短的或较长的、最长的,都只不过是片段……城市和乡村的存在,只不过是片段……地球也是片段……整个发展都只不过是片段……不是完整和圆满……过去和现在产生的都是片段……”在这里我碰到了四点钟去松树林的O,他的伤口溃疡化脓而想调离;遇到了亲戚的女士,她竟在法庭上说出不实之词;看到了窗前死掉的那只乌鸦,闻到了林务管理处男人尿的味道,发现了死在大街上的修路工,当然也想起了瓦尔特的死,“死亡总是跟某个与我有关的数字联系在一起……跟临时的重量。”

林务管理处,伐木工、修理工、森林、乌鸦,这些都和自然有关,但都不再是一种自然科学,而是人陷于自然的无力感,“小溪冻结了,春天冻结了,夏天冻结了,冬天冻结了,人,牲畜,感觉,一切……说出的话,直截了当把世界关闭了。”引用达·芬奇的笔记上的一句话,“巨大的河在地下流淌”,巨大的河是家庭,是学校,是社会,是宗教,是道德,是制度,是一切对人性的破坏,是对科学和艺术的凌驾,是对生命的蔑视和践踏,是死亡,所以双重镜像从来无法逃离被设定的生命本质——死亡,终于我离开了阿尔德兰斯去了舍姆贝格,在写给舅舅的最后一封信中说道:“精神病院里的状况让我们大家都感到羞耻。”疾病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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