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2 《大鸿米店》:不可救赎的原罪
原名叫《米》,改变于苏童的同名小说,苏童的小说对于我来说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是一个关于少年、孤独和死亡的寓言世界,还有香椿树街,执着于精神家园的迷失。再次提及《米》,却是一个被禁和解禁折腾之后的初春午后,2011年的秩序正在颠覆1995年的《米》,只不过到了2003年,黄健中在阳光中把这个原本灰色的影像作品改名叫《大鸿米店》,把寓言活生生拉到社会的宏大叙事中,于是一切都变了,找不到《米》了,找不到苏童了,当然也找不到那个原本叫五龙的少年。最后的字幕里写着:“大鸿米店的这场风波,只不过是整个旧中国一个毛孔里滴出的血。”充满了对整个秩序妥协的媚俗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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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鸿米店》海报 |
说实话,电影《大鸿米店》除了这片名和片尾的改良之外,情节和人物塑造上也远离了苏童的小说。小说的主体也是大鸿米店几个人的沉浮悲剧,五龙只是其中之一,这种悲剧性通过他们的复杂关系而凸显了社会性,削减了《米》本来具有的原罪思想。五龙的命运转着完全是时代造就的,他从一个逃难的农民,一步步变成米店伙计、冯老板女婿,及至后来的六爷徒弟和得力助手,他的发迹之路就是要告别社会给他的如狗一样的生存方式,和畜生抢一块肉,也要被踩着手喊别人一声爸爸,在米店干活,多吃一碗饭也被人耻笑,对他来说,他的一切愿望就是满足生存,他起初只想活下去,只想闻一闻米的味道,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那种社会对他的积怨慢慢暴露出来,而成为仇恨滋生的土壤。“我让你们也做不成人。”“用满嘴金牙说话,才能当个人。”也正是这样,他的复仇之路充满了计谋,他写信给六爷干掉了阿保,他又用自己的阴鸷炸死了六爷,用自己的顽劣强奸了织云,害死了冯老板,而最后他的死却以织云的报复终结,一声枪响,米里沾满了血迹。他仇恨富贵和权势,因为社会的不平等让他像一条狗一样委曲求全,但他又不息手段来获取属于自己的富贵和权势,码头上他用同样的方式让穷人喊他爸爸,并把他关于仇恨的思想根植在另一些五龙身上;他敲掉自己满嘴的好牙,只为了镶上一副金灿灿的假牙,以显示自己的地位,显示自己作为人的自豪感。
仇恨是社会的产物,但五龙走向悲剧并不全是仇恨,而是欲望。只有欲望是带着原罪的。原罪是基督教的基本教义,亚当、夏娃因为偷吃禁果,违背上帝的意志,是“亏欠了上帝的荣耀”,这罪遗传给后世子孙,成为人类一切罪恶、灾难、痛苦和死亡的根源。人一生下来,在上帝面前就是一个“罪人”。即便是刚出世即死去的婴儿,虽未犯何罪,但因其有与生俱来的原罪,仍是罪人。这“罪”与生俱来,而五龙身上的欲望正好构成了他最大的原罪。他的愿望,他的灵魂和生命的滑行,都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东西,一种悖论,一种非理性的存在,一中被操纵的感觉,这种东西凝结为南方的一种水乡植物:“米”,它喂饲灵魂,滋养善美也滋养邪恶,它正常而又变态,是非伦理的,是一种独具个性的审美存在,无论是非善恶都成为一种十分相对,十分脆弱的东西,有着惊人的含混性与沉迷感。五谷丰登的米,作为最后的物象也不再是爽洁光滑的样子,而象是被泡胀后处于半消化状态的松软蠕动的东西, 这是一种变质的情欲,决不是土地所能结出的那种天然的果实。五龙和这种普遍的南方水乡植物之间的关系,最朴素也最扭曲,最传统也最怪异,米成了五龙表达和泄欲的刀具,他的光亮和霉点重构在一起,成为一种极致。影片给人们所熟悉的“米”披上了黑色的外衣而令人触目惊心。他闻着米香就会感到满足,一直以来,他就喜欢嚼着生米,这成了他的一种精神信仰,米是食欲的象征,也是性欲的象征。在大鸿米店,五龙睡在米槽里,躺在白花花的米上,他才觉得有尊严,才能使自己兴奋。当和织云在米堆里云雨偷情时,光影下掉落下来的米粘在肉体上,肉体又在洁白的米堆里滚动,只有这一刻,米所具有的那种象征和隐喻才散发出苏童的味道,加上背景雄壮的音乐,很好的诠释了原罪的主题。
只不过电影没有按照这样的寓言模式展示五龙身上带有的原罪,象征食欲、性欲的米和婴儿、阳具等带有原罪的东西都被放置在次要位置,而大力渲染那个时代对人性的压抑和扭曲,其实最后那些人的死只不过找到了应该的死法而已,除了铺陈的突兀和逻辑的混乱之外,实在远离了小说中应有的那种张力。五龙最后死在莫名的枪口下,不仅没有什么深度,反而让人觉得死亡成了原罪救赎的最好方式,而在小说中,五龙的一生和后代都无法逃离那种原罪:“最后看见了那片浩瀚的苍茫大水,他看见他漂浮在水波之上,渐渐远去,就像一株稻穗,或者就像一朵棉花。”
稻穗和棉花,是生命走向物化的象征,实际上又将五龙带向一个没有尊严的地方,但在电影中,五龙死于织云的仇恨,生命有时并不是以死作为最残忍的结局,在五龙的悲剧里,实际上是一种生的罪恶,活着就是饥饿和仇恨,就是欲望和贪婪,当五龙的死变成“旧中国毛孔里滴出的血”,那么这样一出属于人性的悲剧也就没有了振聋发聩的艺术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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