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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H78·2150206·1151 |
作者:【美】艾米莉·狄金森 著 |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
版本:2012年05月第1版 |
定价:297.00元亚马逊223.70元 |
ISBN:9787532763788 |
页数:1534页 |
“麻木比悲痛更可怕,因为它是悲痛生长的土地上残留的花梗。”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生前只发表过10首诗,而在默默无闻的生命终结70年后,得到文学界的关注,并被追认为现代派诗人的先驱,与同时代的惠特曼一同被奉为美国最伟大诗人。一个生活空间如此逼仄的女子,其洞察力却超越了自身所处时代一个世纪,这不能不让人看作是一个奇迹,一个谜团。或者正像“花梗”一样,残留在诗歌的土地上。本套《狄金森全集》为译者蒲隆先生倾注二十载心血之结晶,完整编译了约翰逊主编与富兰克林主编的两个版本的狄金森诗全集,两版的差异之处都有注释说明,此外蒲先生还详尽考证了多首重要诗作的写作背景并附于对应的诗文之后。第四卷为约翰逊主编的狄金森书信选集译文,收录了女诗人整个创作生涯中最有价值的书信。
《狄金森全集》:他告诉我,死亡已经死去
分离是我们对天堂的全部认识,
也正是我们对地狱的一切需求。
——1732
没有标题,只有数字,1732就像是一个被命名的序列,而在这个序列里,起点是1,终点就是狄金森搁而无法书写的时间。从1到最后的数字,就是关于一个人肉身的历史,它以书写的方式被呈现出来,却又像把自己包围的封闭结构,再无溢出的可能。而1732在中间,回首而看见那个起点,远望而看见最后的终点,起点和终点无非是生与死,无非是存在和分离——当被标注1603年的诗歌写完之后,狄金森终于在“神经报复”的病症中倒下了,而在她的身边,是那一个中午烤好的香喷喷蛋糕。
疾病和蛋糕,呈现的是两种意象,它们都远离了诗歌的写作场景,却都和肉身有关,一种是生存的继续,是食欲的满足,而另一种则意味着不安和痛苦,意味着生命走向分离的状态。蛋糕已烤好,1603的诗歌也已经写好,但是那一句“离开一个我们熟知的世界”是不是从意念返回到身体的预兆?离开去往哪里?狄金森说,“去一个依然是谜样的地方”,前方是一座山冈,后面是一层魔障,前面是山的孤寂,后面是让万物扑所迷离的神秘,而中间,只有时间,一种悬置在那里的时间,一种渴望永恒却被无奈分离的时间,一种告别熟知的人和事而转入谜一样的时间。
时间在中间,它其实没有走向最后的终结,两年之后的1886年,在写完最后一封信之后,狄金森陷入到了昏迷状态,从此再也没有醒来,直到两天后生命的逝去。“小表妹们,召回。艾米莉。“最后一封信,最后一句话,依然是渴望,依然是怀念,依然是想要“召回”的时间,无情却又无奈,那个熟知的世界终于关上了大门,那个谜样的地方终于接走了她,对于狄金森来说,不论是1732年被命名的序号,还是1603倒下时冒着香气的蛋糕,随着肉身的逝去,一切也都以“神经报复”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肉身之死,却也是一个没有标题的人生,却也是被命名的最后数字,只是在肉身还在的时候,狄金森分明是对于那一种死亡的分离说起过一种超越的方式,中间的时间,中间的1732,“我的生命结束前已结束过两次—/可它依然在此,想看看/永生是否会为我/把第三次事件展现”,死亡之前已经结束过两次,可是死亡还在,于是有了这被感知的第三次。两次通往不同的方向,呈现不同的状态,或者是为了认识天堂,或者是满足了对地狱的一切需求;或者是一种上升,或者是一种下降;或者是一种救赎,或者是一种沉沦,两种生与死,在狄金森的世界里已经发生,而第三次在它到来之后,绝不指向肉体的覆灭。
1732年的中间状态其实是看见了前死亡,其实是预言了后死亡,前死亡就是一个人的肉身之死,它就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无法逃避;而后死亡看上去和天堂地狱有关,那是一种信仰层面上的死亡,后死亡并不是前死亡之后的状态,它变成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肉身之后的上升和救赎,而第三种死亡呢?它早就存在,它一直如此,跨过天堂和地狱,跨过肉身和信仰,最后是一次“召回”,召回在不死的状态里,召回在永恒的世界里,而这种不死和永恒,在狄金森那里,就是被命名的序号,就是被书写的诗歌:“我遇见的唯一的人/是上帝—唯一的街道—/生存—把它跨过”。
三种死亡,对应着三种生存,从肉身的存在开始,经过信仰和灵魂之路,最后召回在诗歌的王国里,所以在三种死亡面前,呈现出三个不同的作者,三个狄金森。必须从自我开始,从肉体的出生到成长入学,从慢慢认识陌生的世界到最后的熟知,狄金森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个人,即使在25岁死的正常生活,还是25岁之后的足不出户,都构成了狄金森关于肉身意义上的自我,这个自我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有看见的景物,有听见的声音,有感受的故事,有离合的亲朋,它是外化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多样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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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狄金森:我自己辨认出了上帝 |
“她招招手,林木萌动—/她点点头,万物复苏—/无疑,我未曾到过/那样的国度!(17)”第17首诗歌就是从1开始的序列,而那朵拴在诗稿上面的玫瑰花蕾似乎是一切美好的象征,抄送给霍兰夫人的诗歌里是“万物复苏”的景象,那是一种诱惑,那是一种美好,而在狄金森的世界里,她也希望自己就是那一朵玫瑰,“萼一片,花一瓣,刺一根”,在一个平常的夏日清晨,在露珠和蜜蜂中制造一种闹腾的气氛,世界里是被播种下的盛典,是朝拜的清晨,是他露珠而来的神奇,是一只松鼠的缠绵,是三月的抒情,“赶快随我上楼去—/我有干言万语来相告—”,是五月的涌现,“我的圣坛—整个平原/今天。”
种种的动物和花朵,种种的夏日和时间,都充满着美的气息,“谁也不能—与美疏远—/因为美就是无限—/要成为有限的力量/停止在个性出租之前。(1474)”美是无限,这是狄金森对于这个世界的一种定义,美是自然之美,美是力量之美,美是世界之美,美或者也是肉身之美,而要美无限延伸,就必须要停止“个性出租”,出租就是出卖,就是交换和交易,而个性不在这种出租出卖、交换交易中失去,才能发现自我之美。所以狄金森把自己叫做旅鸫的老乡,叫做“干草一把”,叫做筑造安乐窝的麻雀,狄金森在微小的物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甚至看起来像是在世界中丢失的一部分,可是这丢失根本不是遗忘,而是自我的隔绝和独立,“我在家里最轻贱—/我住的房间是最小的一个—/夜里,我的小灯盏,书—/还有天竺葵一朵—(486)”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灯盏,一个人的书,一个人的天竺葵,这是瑰宝,这是提篮,这是全部;“我从不说话—除非有人来攀谈—/也是声音低,话头短—/我无法忍耐高声大嗓的—生活—/喧闹使我汗颜—”不被打扰,不被交谈,不进入喧闹,而这样的状态甚至让“我可以死得—默默无闻—”而这种孤独的状态看上去是“把我从我自己身上一驱逐—”,看上去是留下了“最小的身影”,看上去是马戏团之外没人知晓的“甲虫”,但却并非是一种绝望,而是一种自主,“别多虑我城府—有多深/也别为没有天堂而哀叹—/何况这天堂并非上帝赐与的那一种—(636)”
天堂并非上帝赐予的那一种,那么这个孤绝的自我也并非是那个被冷落的世界,这是狄金森对于自我的一种构筑,很明显,对于天堂的鄙弃和否定完全是为了找到真正属于自我的那个世界。被包含在肉身里,自然是会遭遇死亡,而死亡在生者的反面,从一开始就是带来了痛苦。“凯蒂行走,这单纯的一对儿陪伴左右,/凯蒂奔跑,他们一路不知疲倦地紧随其后,/凯蒂下跪,他们深情的手抱着她虔诚的膝—/啊!凯蒂!有他俩对你的万缕情丝,向命运女神微笑致意!”在凯特·斯科特的世界里,都是欢笑和爱,都是深情和感动,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生活状态,而狄金森曾经也希望这样一种爱,一种“九位缪斯,唱支神圣的歌儿让我听,/解开那庄严的合股线,把我的情人节信卡扎紧!”的渴望,一种无论在大地、天空,还是海洋,“万物都在求爱”的激情,一种“我要爱到永远”并且让生命不朽的永恒,1848年2月17日在霍利约克山女子学院的时候,狄金森就在致奥斯丁·狄金森的信中写到:“每天晚上我都盼着丘比特的信使,但是徒然。许多女孩都收到了非常漂亮的卡片,我还盼着,没有死心。当然我的朋友托马斯还没有完全忘掉对我的一片旧情。”
爱朋友,爱亲人,爱上帝,爱自然,处处拥抱爱,处处渴望爱,也处处体会了逝去的爱,当“世间的荣光风流去散”的时候,爱却变成了痛苦,有人睡去,有人放逐,有人被拿走,父亲死了,老师希金森的妻死了,希金森的女儿死了,牧师幼女玛丽格特死了,霍兰医生死了,查尔斯·沃兹沃斯死了,奥斯丁和苏珊八岁大的儿子吉尔伯特死了……亲人和朋友,在看见和听说中死去,而每一个人的死组成了一个死亡的集合:死亡是有人“拉上了窗帘拉—/唰!一声急促的窸窣!/这只朱顶雀飞远!”死亡是有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珠子/由家常的痛苦串成。”死亡是一种断裂,“然后一块木板在理性中,断裂,/我就向下坠落,坠落—/每一下,撞击一个世界,/然后—知觉覆没—”死亡是“坟墓里的笑靥”,“使那凶恶的房间/变成一个家园—”甚至,死亡就是脸上的剧痛,就是呼吸的匆忙,就是分别的迷狂,一切称之为死亡,是对于爱的背离,是对于美的否定,而一切最后甚至变得心灰意冷:“她死了—这就是她死的情况。”
肉身之死,对于一切的美好和期盼都是解构,而对于狄金森来说,当“世间的荣光风流去散”的时候,必然会寻找一种寄托,一种复生。所以她希望寻找灵魂,看见灵魂,灵魂会在合上双眼的时候看见,会在“就像一只黑豹钻在手套里”的痛苦里体会,会在生命的倦怠中饱尝艰辛,灵魂是自由,也是牢笼,灵魂是知己也是敌人,灵魂是魔鬼也是上帝,双重的灵魂,但是最后却不能被抛弃,因为“我们—有灵魂的人/死得更加经常—却不那么奇崛—(314)”所以在灵魂存在的可能里,就需要一种信仰的拯救,而从此,足不出户的狄金森在自己的饱尝了艰辛和痛苦的房间里,寻找上帝的影子。
读经书,是一种文本意义上的接近,体会寂静,是一种精神上的契合,可是那个上帝,那边的天堂,到底是怎样救赎自己?“主的言语/无可争议—/他告诉我,死亡已经死去—(432)”当主说到死亡,是一种言说,更像是一种判定,“死亡已经死去”是完成时,那么在已经完成的死亡里,死是不是从此就不再出现?“死亡已经死去”其实像是一个悖论,因为死是一种消失,是一种消逝,而死的本体就是死亡,当死没有了,死亡为什么还在那里?是不是主言说的死代表着另一种存在?主的世界是天堂,是天使,是救赎,是上升,而在自己感受了死亡,渴望接近上帝的过程中,狄金森却在这样的悖论里发现了无法消弭的矛盾。
“躺在—太阳一旁—/或者叩击—天堂—无人答理/那我就要骚扰上帝/直到他放你进去!(226)”这是一种对于信仰的执着,但其实也是一种形而下的追随,接近上帝而骚扰上帝,那个上帝为什么是不完美的?“我有些东西我声称归我所有—/而上帝却说这些都是他的,/直到最近,一种所有权的对抗/干扰了这些友好关系。(116)”在狄金森那里,上帝从来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个体,甚至可以相互骚扰,相互对抗,上帝甚至只是一个“最近的邻居”,而天堂呢,那只不过是一座小镇,“一颗红宝石照明—/以绒毛覆盖城郭—”当天堂变成小镇,当上帝变成邻居,当信仰变成实验,那个肉身之外的信仰世界只是一个独特的社会,独特的社会里,生命会消逝,灵魂会死亡,痛苦会继续,和世间又有什么区别?所以狄金森从追随到怀疑,最后竟也变成了一种虚无:“
我很高兴我不相信天堂
因为天堂会停止我的呼吸—
我倒想再多看一眼
这样一个奇妙的大地!
我很高兴他们相信天堂
那些人我再也没有发现
自从那个非凡的秋天午后
我把他们遗留在土地下面。
“霍兰夫人,在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请原谅我的清醒,爱我。因为我宁愿被爱,而不愿被称为人间的王或天堂的主。”1856年的这封信就是狄金森对于上帝信仰的怀疑,就在9年前,寄读于玛丽·莱昂的女子学院的狄金森被列为不被“获救”的基督徒,而在之后她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成为谜一样的人物,就是在拒绝一种“独特社会”的救赎,救赎拒绝进入一个“他者”的天堂。肉身之死是第一种死亡,“死亡,不过是我们/对永生的迷恋。”而对上帝信仰的怀疑,则是第二种死亡,不相信天堂,不相信上帝,其实就是不相信一个能允许自己存在的“独特社会”,在天堂和爱之间她宁愿选择爱,因为在疯狂的世界里,爱才是根本,爱才能永恒,所以狄金森从社会中退出,把那些人遗留在土地下面,而对于自身的救赎则是第三种死亡:“如果他们活着,他们等于死去/只有他们死后,生命才算开始。(816)”死亡变成了起点,它通向的是新生,是另一种肉身之外的生命,而这个生命便是超越一切的永恒。
永恒可以化解有限的困境,“时光叫人觉得如此浩淼/要不是由于永恒—/我怕这个周缘/包围了我的有限—”,永恒可以带来长久的安慰,“它暗示那更细微的需求—/它的充分的供应/是那西方的大水/一称之为永生—”永恒是生命之爱的最终意义,“钟爱的人不会死/因为爱是永生,/不,它就是神—”而永恒的真正意义是“灵魂允许自己进入的/那种极地的幽僻”,进入就是从有限到无限的过程,从死亡到新生的通道,从怀疑到爱的超越,那不管是“永远上演的戏剧”还是“永久地寻找夜里的友谊”的太阳,不管是“持续到永恒”的鬼魂,还是“怀着无限爱心的母亲”,永恒便是一切的日常,永恒便是所有的存在,而要让他们进入永恒的世界,那就需要诗歌,“一封信总给我一种永生似的感觉,因为它是没有有形朋友时的孤独的心。我们在谈话中受惠于态度和腔调,可是思想中好像有一种踽踽独行的鬼力—我倒很感谢你的一片盛情,但绝对不会设法起用我掌握不了的词语。在致T.W.希金森的信里,狄金森把每一封信都看成是永生之物,因为在这里她熟稔着每一个词语,她亲切地拥抱句子,她热烈地编织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一个词语都在复活,每一个句子都是说话,而每一首诗歌,也都散发着自我的温度。
但是狄金森是极端的,她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把自己融化在诗歌的生命中,是因为不想被打扰,是因为不想进入“独特的社会”,那无数个“一半的破折号”分明是她呼吸而思考的标志,那没有标题的篇章完全是她自我命名的天堂,符号化、数字化是在拒绝一种现实,拒绝一种死亡,而在这现实之外,死亡之外,狄金森是在寻求永恒——如果不被别人惊扰,如果不感受死亡,如果不在信仰中失意,那一切的存在都以谜样的方式在身后变成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永生,“对我而言,她完全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我不可能在一个钟头的会见中猜透。并且一种直觉告诉我:哪怕要直接盘问的极其微小的努力也会使她缩进壳里;我只有静静地坐着,观察,就像一个人在森林里做的那样;我必须像爱默生建议的那样,叫我的小鸟的名字时,不能带枪。”希金森二十年后回忆和狄金森的那次会见,他看见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堂,那只小鸟在里面说话、歌唱,却从不告诉别人。
死亡已经死去,永生已是永恒,一首诗歌安然在那里,没有1884年的蛋糕味道,没有1886年的昏迷状态,也没有1847年不被“获救”的失意生活,没有1856年世界的疯狂,熟知的世界已经远去,它和社会、现实、经书,甚至时间一起变成离开,而身后之外,不用转身,那个谜一样的地方,却还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成为最后的归宿,留下诗歌,留下词语,留下一半的破折号,就是留下一个不被命名、不被修改的永恒世界:“如果我的小舟沉没/那是向另外的海洋下沉—/无常的底层/就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