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金森全集(1-4卷)

编号:H78·2150206·1151
作者:【美】艾米莉·狄金森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2年05月第1版
定价:297.00元亚马逊223.70元
ISBN:9787532763788
页数:1534页

“麻木比悲痛更可怕,因为它是悲痛生长的土地上残留的花梗。”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生前只发表过10首诗,而在默默无闻的生命终结70年后,得到文学界的关注,并被追认为现代派诗人的先驱,与同时代的惠特曼一同被奉为美国最伟大诗人。一个生活空间如此逼仄的女子,其洞察力却超越了自身所处时代一个世纪,这不能不让人看作是一个奇迹,一个谜团。或者正像“花梗”一样,残留在诗歌的土地上。本套《狄金森全集》为译者蒲隆先生倾注二十载心血之结晶,完整编译了约翰逊主编与富兰克林主编的两个版本的狄金森诗全集,两版的差异之处都有注释说明,此外蒲先生还详尽考证了多首重要诗作的写作背景并附于对应的诗文之后。第四卷为约翰逊主编的狄金森书信选集译文,收录了女诗人整个创作生涯中最有价值的书信。


《狄金森全集》:他告诉我,死亡已经死去

分离是我们对天堂的全部认识,
也正是我们对地狱的一切需求。
         ——1732

没有标题,只有数字,1732就像是一个被命名的序列,而在这个序列里,起点是1,终点就是狄金森搁而无法书写的时间。从1到最后的数字,就是关于一个人肉身的历史,它以书写的方式被呈现出来,却又像把自己包围的封闭结构,再无溢出的可能。而1732在中间,回首而看见那个起点,远望而看见最后的终点,起点和终点无非是生与死,无非是存在和分离——当被标注1603年的诗歌写完之后,狄金森终于在“神经报复”的病症中倒下了,而在她的身边,是那一个中午烤好的香喷喷蛋糕。

疾病和蛋糕,呈现的是两种意象,它们都远离了诗歌的写作场景,却都和肉身有关,一种是生存的继续,是食欲的满足,而另一种则意味着不安和痛苦,意味着生命走向分离的状态。蛋糕已烤好,1603的诗歌也已经写好,但是那一句“离开一个我们熟知的世界”是不是从意念返回到身体的预兆?离开去往哪里?狄金森说,“去一个依然是谜样的地方”,前方是一座山冈,后面是一层魔障,前面是山的孤寂,后面是让万物扑所迷离的神秘,而中间,只有时间,一种悬置在那里的时间,一种渴望永恒却被无奈分离的时间,一种告别熟知的人和事而转入谜一样的时间。

时间在中间,它其实没有走向最后的终结,两年之后的1886年,在写完最后一封信之后,狄金森陷入到了昏迷状态,从此再也没有醒来,直到两天后生命的逝去。“小表妹们,召回。艾米莉。“最后一封信,最后一句话,依然是渴望,依然是怀念,依然是想要“召回”的时间,无情却又无奈,那个熟知的世界终于关上了大门,那个谜样的地方终于接走了她,对于狄金森来说,不论是1732年被命名的序号,还是1603倒下时冒着香气的蛋糕,随着肉身的逝去,一切也都以“神经报复”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肉身之死,却也是一个没有标题的人生,却也是被命名的最后数字,只是在肉身还在的时候,狄金森分明是对于那一种死亡的分离说起过一种超越的方式,中间的时间,中间的1732,“我的生命结束前已结束过两次—/可它依然在此,想看看/永生是否会为我/把第三次事件展现”,死亡之前已经结束过两次,可是死亡还在,于是有了这被感知的第三次。两次通往不同的方向,呈现不同的状态,或者是为了认识天堂,或者是满足了对地狱的一切需求;或者是一种上升,或者是一种下降;或者是一种救赎,或者是一种沉沦,两种生与死,在狄金森的世界里已经发生,而第三次在它到来之后,绝不指向肉体的覆灭。

1732年的中间状态其实是看见了前死亡,其实是预言了后死亡,前死亡就是一个人的肉身之死,它就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无法逃避;而后死亡看上去和天堂地狱有关,那是一种信仰层面上的死亡,后死亡并不是前死亡之后的状态,它变成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肉身之后的上升和救赎,而第三种死亡呢?它早就存在,它一直如此,跨过天堂和地狱,跨过肉身和信仰,最后是一次“召回”,召回在不死的状态里,召回在永恒的世界里,而这种不死和永恒,在狄金森那里,就是被命名的序号,就是被书写的诗歌:“我遇见的唯一的人/是上帝—唯一的街道—/生存—把它跨过”。

三种死亡,对应着三种生存,从肉身的存在开始,经过信仰和灵魂之路,最后召回在诗歌的王国里,所以在三种死亡面前,呈现出三个不同的作者,三个狄金森。必须从自我开始,从肉体的出生到成长入学,从慢慢认识陌生的世界到最后的熟知,狄金森是这个世界中的一个个人,即使在25岁死的正常生活,还是25岁之后的足不出户,都构成了狄金森关于肉身意义上的自我,这个自我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有看见的景物,有听见的声音,有感受的故事,有离合的亲朋,它是外化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多样的景观。

艾米莉·狄金森:我自己辨认出了上帝

“她招招手,林木萌动—/她点点头,万物复苏—/无疑,我未曾到过/那样的国度!(17)”第17首诗歌就是从1开始的序列,而那朵拴在诗稿上面的玫瑰花蕾似乎是一切美好的象征,抄送给霍兰夫人的诗歌里是“万物复苏”的景象,那是一种诱惑,那是一种美好,而在狄金森的世界里,她也希望自己就是那一朵玫瑰,“萼一片,花一瓣,刺一根”,在一个平常的夏日清晨,在露珠和蜜蜂中制造一种闹腾的气氛,世界里是被播种下的盛典,是朝拜的清晨,是他露珠而来的神奇,是一只松鼠的缠绵,是三月的抒情,“赶快随我上楼去—/我有干言万语来相告—”,是五月的涌现,“我的圣坛—整个平原/今天。”

种种的动物和花朵,种种的夏日和时间,都充满着美的气息,“谁也不能—与美疏远—/因为美就是无限—/要成为有限的力量/停止在个性出租之前。(1474)”美是无限,这是狄金森对于这个世界的一种定义,美是自然之美,美是力量之美,美是世界之美,美或者也是肉身之美,而要美无限延伸,就必须要停止“个性出租”,出租就是出卖,就是交换和交易,而个性不在这种出租出卖、交换交易中失去,才能发现自我之美。所以狄金森把自己叫做旅鸫的老乡,叫做“干草一把”,叫做筑造安乐窝的麻雀,狄金森在微小的物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甚至看起来像是在世界中丢失的一部分,可是这丢失根本不是遗忘,而是自我的隔绝和独立,“我在家里最轻贱—/我住的房间是最小的一个—/夜里,我的小灯盏,书—/还有天竺葵一朵—(486)”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灯盏,一个人的书,一个人的天竺葵,这是瑰宝,这是提篮,这是全部;“我从不说话—除非有人来攀谈—/也是声音低,话头短—/我无法忍耐高声大嗓的—生活—/喧闹使我汗颜—”不被打扰,不被交谈,不进入喧闹,而这样的状态甚至让“我可以死得—默默无闻—”而这种孤独的状态看上去是“把我从我自己身上一驱逐—”,看上去是留下了“最小的身影”,看上去是马戏团之外没人知晓的“甲虫”,但却并非是一种绝望,而是一种自主,“别多虑我城府—有多深/也别为没有天堂而哀叹—/何况这天堂并非上帝赐与的那一种—(636)”

天堂并非上帝赐予的那一种,那么这个孤绝的自我也并非是那个被冷落的世界,这是狄金森对于自我的一种构筑,很明显,对于天堂的鄙弃和否定完全是为了找到真正属于自我的那个世界。被包含在肉身里,自然是会遭遇死亡,而死亡在生者的反面,从一开始就是带来了痛苦。“凯蒂行走,这单纯的一对儿陪伴左右,/凯蒂奔跑,他们一路不知疲倦地紧随其后,/凯蒂下跪,他们深情的手抱着她虔诚的膝—/啊!凯蒂!有他俩对你的万缕情丝,向命运女神微笑致意!”在凯特·斯科特的世界里,都是欢笑和爱,都是深情和感动,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生活状态,而狄金森曾经也希望这样一种爱,一种“九位缪斯,唱支神圣的歌儿让我听,/解开那庄严的合股线,把我的情人节信卡扎紧!”的渴望,一种无论在大地、天空,还是海洋,“万物都在求爱”的激情,一种“我要爱到永远”并且让生命不朽的永恒,1848年2月17日在霍利约克山女子学院的时候,狄金森就在致奥斯丁·狄金森的信中写到:“每天晚上我都盼着丘比特的信使,但是徒然。许多女孩都收到了非常漂亮的卡片,我还盼着,没有死心。当然我的朋友托马斯还没有完全忘掉对我的一片旧情。”

爱朋友,爱亲人,爱上帝,爱自然,处处拥抱爱,处处渴望爱,也处处体会了逝去的爱,当“世间的荣光风流去散”的时候,爱却变成了痛苦,有人睡去,有人放逐,有人被拿走,父亲死了,老师希金森的妻死了,希金森的女儿死了,牧师幼女玛丽格特死了,霍兰医生死了,查尔斯·沃兹沃斯死了,奥斯丁和苏珊八岁大的儿子吉尔伯特死了……亲人和朋友,在看见和听说中死去,而每一个人的死组成了一个死亡的集合:死亡是有人“拉上了窗帘拉—/唰!一声急促的窸窣!/这只朱顶雀飞远!”死亡是有人“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珠子/由家常的痛苦串成。”死亡是一种断裂,“然后一块木板在理性中,断裂,/我就向下坠落,坠落—/每一下,撞击一个世界,/然后—知觉覆没—”死亡是“坟墓里的笑靥”,“使那凶恶的房间/变成一个家园—”甚至,死亡就是脸上的剧痛,就是呼吸的匆忙,就是分别的迷狂,一切称之为死亡,是对于爱的背离,是对于美的否定,而一切最后甚至变得心灰意冷:“她死了—这就是她死的情况。”

肉身之死,对于一切的美好和期盼都是解构,而对于狄金森来说,当“世间的荣光风流去散”的时候,必然会寻找一种寄托,一种复生。所以她希望寻找灵魂,看见灵魂,灵魂会在合上双眼的时候看见,会在“就像一只黑豹钻在手套里”的痛苦里体会,会在生命的倦怠中饱尝艰辛,灵魂是自由,也是牢笼,灵魂是知己也是敌人,灵魂是魔鬼也是上帝,双重的灵魂,但是最后却不能被抛弃,因为“我们—有灵魂的人/死得更加经常—却不那么奇崛—(314)”所以在灵魂存在的可能里,就需要一种信仰的拯救,而从此,足不出户的狄金森在自己的饱尝了艰辛和痛苦的房间里,寻找上帝的影子。

读经书,是一种文本意义上的接近,体会寂静,是一种精神上的契合,可是那个上帝,那边的天堂,到底是怎样救赎自己?“主的言语/无可争议—/他告诉我,死亡已经死去—(432)”当主说到死亡,是一种言说,更像是一种判定,“死亡已经死去”是完成时,那么在已经完成的死亡里,死是不是从此就不再出现?“死亡已经死去”其实像是一个悖论,因为死是一种消失,是一种消逝,而死的本体就是死亡,当死没有了,死亡为什么还在那里?是不是主言说的死代表着另一种存在?主的世界是天堂,是天使,是救赎,是上升,而在自己感受了死亡,渴望接近上帝的过程中,狄金森却在这样的悖论里发现了无法消弭的矛盾。

“躺在—太阳一旁—/或者叩击—天堂—无人答理/那我就要骚扰上帝/直到他放你进去!(226)”这是一种对于信仰的执着,但其实也是一种形而下的追随,接近上帝而骚扰上帝,那个上帝为什么是不完美的?“我有些东西我声称归我所有—/而上帝却说这些都是他的,/直到最近,一种所有权的对抗/干扰了这些友好关系。(116)”在狄金森那里,上帝从来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个体,甚至可以相互骚扰,相互对抗,上帝甚至只是一个“最近的邻居”,而天堂呢,那只不过是一座小镇,“一颗红宝石照明—/以绒毛覆盖城郭—”当天堂变成小镇,当上帝变成邻居,当信仰变成实验,那个肉身之外的信仰世界只是一个独特的社会,独特的社会里,生命会消逝,灵魂会死亡,痛苦会继续,和世间又有什么区别?所以狄金森从追随到怀疑,最后竟也变成了一种虚无:“

我很高兴我不相信天堂
因为天堂会停止我的呼吸—
我倒想再多看一眼
这样一个奇妙的大地!
我很高兴他们相信天堂
那些人我再也没有发现
自从那个非凡的秋天午后
我把他们遗留在土地下面。

“霍兰夫人,在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请原谅我的清醒,爱我。因为我宁愿被爱,而不愿被称为人间的王或天堂的主。”1856年的这封信就是狄金森对于上帝信仰的怀疑,就在9年前,寄读于玛丽·莱昂的女子学院的狄金森被列为不被“获救”的基督徒,而在之后她把自己关闭在房间里,成为谜一样的人物,就是在拒绝一种“独特社会”的救赎,救赎拒绝进入一个“他者”的天堂。肉身之死是第一种死亡,“死亡,不过是我们/对永生的迷恋。”而对上帝信仰的怀疑,则是第二种死亡,不相信天堂,不相信上帝,其实就是不相信一个能允许自己存在的“独特社会”,在天堂和爱之间她宁愿选择爱,因为在疯狂的世界里,爱才是根本,爱才能永恒,所以狄金森从社会中退出,把那些人遗留在土地下面,而对于自身的救赎则是第三种死亡:“如果他们活着,他们等于死去/只有他们死后,生命才算开始。(816)”死亡变成了起点,它通向的是新生,是另一种肉身之外的生命,而这个生命便是超越一切的永恒。

永恒可以化解有限的困境,“时光叫人觉得如此浩淼/要不是由于永恒—/我怕这个周缘/包围了我的有限—”,永恒可以带来长久的安慰,“它暗示那更细微的需求—/它的充分的供应/是那西方的大水/一称之为永生—”永恒是生命之爱的最终意义,“钟爱的人不会死/因为爱是永生,/不,它就是神—”而永恒的真正意义是“灵魂允许自己进入的/那种极地的幽僻”,进入就是从有限到无限的过程,从死亡到新生的通道,从怀疑到爱的超越,那不管是“永远上演的戏剧”还是“永久地寻找夜里的友谊”的太阳,不管是“持续到永恒”的鬼魂,还是“怀着无限爱心的母亲”,永恒便是一切的日常,永恒便是所有的存在,而要让他们进入永恒的世界,那就需要诗歌,“一封信总给我一种永生似的感觉,因为它是没有有形朋友时的孤独的心。我们在谈话中受惠于态度和腔调,可是思想中好像有一种踽踽独行的鬼力—我倒很感谢你的一片盛情,但绝对不会设法起用我掌握不了的词语。在致T.W.希金森的信里,狄金森把每一封信都看成是永生之物,因为在这里她熟稔着每一个词语,她亲切地拥抱句子,她热烈地编织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一个词语都在复活,每一个句子都是说话,而每一首诗歌,也都散发着自我的温度。

但是狄金森是极端的,她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把自己融化在诗歌的生命中,是因为不想被打扰,是因为不想进入“独特的社会”,那无数个“一半的破折号”分明是她呼吸而思考的标志,那没有标题的篇章完全是她自我命名的天堂,符号化、数字化是在拒绝一种现实,拒绝一种死亡,而在这现实之外,死亡之外,狄金森是在寻求永恒——如果不被别人惊扰,如果不感受死亡,如果不在信仰中失意,那一切的存在都以谜样的方式在身后变成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永生,“对我而言,她完全是个谜一样的人物,我不可能在一个钟头的会见中猜透。并且一种直觉告诉我:哪怕要直接盘问的极其微小的努力也会使她缩进壳里;我只有静静地坐着,观察,就像一个人在森林里做的那样;我必须像爱默生建议的那样,叫我的小鸟的名字时,不能带枪。”希金森二十年后回忆和狄金森的那次会见,他看见的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堂,那只小鸟在里面说话、歌唱,却从不告诉别人。

死亡已经死去,永生已是永恒,一首诗歌安然在那里,没有1884年的蛋糕味道,没有1886年的昏迷状态,也没有1847年不被“获救”的失意生活,没有1856年世界的疯狂,熟知的世界已经远去,它和社会、现实、经书,甚至时间一起变成离开,而身后之外,不用转身,那个谜一样的地方,却还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成为最后的归宿,留下诗歌,留下词语,留下一半的破折号,就是留下一个不被命名、不被修改的永恒世界:“如果我的小舟沉没/那是向另外的海洋下沉—/无常的底层/就是永生—”

爱欲与文明

编号:B82·2150206·1150
作者:【德】赫伯特·马尔库塞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2年04月第1版
定价:30.00元亚马逊24.00元
ISBN:9787532757626
页数:266页

“人同世界的任何一种属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感情、愿望、活动、爱——总之,他的个体的一切官能,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的关系,亦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私有财产的废除,意味着一切属人的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中所设定的学说目标其实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人的本质的论述有着关联性。西方文明的进步一定会伴随着不自由的加剧,集中营、大屠杀、世界大战和核武器都是现代文明的产物,人对人最有效的统治和摧残恰恰发生在人类的物质和精神成就高度发达到仿佛能建立一个真正自由的世界的时刻。可见,高度文明的昂贵代价是人的不自由和对生命本能、对自我升华了的性欲与爱的压抑。所以,反抗现代西方文明首先必须消除对人的本性的压抑,解放爱欲。


《爱欲与文明》:在今天,为生命而战

在爱欲的实现中,从对一个人的肉体的爱到对其他人的肉体的爱,再到对美的作品和消遣的爱,最后到对美的知识的爱,乃是一个完整的上升路线。
——《第十章 性欲转变为爱欲》

生命的上升过程,必定是有一个在底端的存在,有一个原始的起点,或者叫性欲,它是关于人肉体的一种本能,是生命最初级的欲望,而从性欲到爱欲的过程,并非是直线向上、没有阻力的上升,而是充满着斗争,充满着矛盾,充满着压抑,充满着异化,但是作为最终的方向和目标,恰是对于这样一种压抑的反抗,才使得性本能发展出“力比多的合理性”,才使得在消除额外压抑之后,向着更高级的文明自由发展。马尔库塞制定的“路线图”似乎是乐观的、委婉的、积极的,似乎是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的胜利召唤,似乎是对于技术统治的唯一道路,而这种从性欲到爱欲,甚至将死欲也变成爱欲的一种满足,这种完整而完满的上升,不仅“推动人们去塑造环境、改造自然,不仅是”解放了的而不是压抑着的生命本能“,而且也是“为政治而战”,是对于这个技术主义时代、集权主义时代的一种战斗号角,所以从心理学而哲学,从哲学而政治学,实际上是马尔库塞式的“曲线解放”,是对于“今天”的自由向往。

但是,这种乐观好而积极的解放,会不会也是一种乌托邦?会不会依旧只是一种幻想?会不会还是一种审美式的自慰?也就是说,建立在发达工业社会的文明的合理性会不会制造新的压抑,会不会形成新的倒退?马尔库塞针对现实原则对快乐原则的压抑,而提出了一个解放的途径:非压抑性升华,也就是说,在现阶段文明向可能达到的新阶段过渡中,会产生对于传统文化的颠倒,这种颠倒不仅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是一种解放,解放一直受到禁忌和压抑的本能,继而在冲动中得到升华,“在不失其爱欲能量时,将超越其直接的目标,而且通常还使个体与个体之间、个体与其环境之间的非爱欲甚至反爱欲关系爱欲化。”非爱欲和反爱欲的关系趋向于爱欲化,这就是一种曲折的上升过程,而它的反向则是“压抑型反升华”,就是用减少和削弱爱欲能量的方式释放性欲,也就是说,如何让性欲变成爱欲,让死欲纳入爱欲,这样的解放和满足,才可能是一种升华,一种向上的自由过程。

性欲和爱欲,当然是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而来的观点,所以马尔库塞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建构一种社会学意义,就是在力比多的压抑下寻找一种合理性释放,促进更高形式的文明自由发展。性欲和肉体有关,它指向一种快乐,而爱欲则和生命有关,是一种生命本能,而且是一种“较大的生物本能”,建立在性欲基础之上,却也是超越了和器官有关的满足,不仅具有一种肉体之爱,还具有一种生命之美,一种愉悦的知识,一种自由的社会,一种主客体有机统一的生命意义,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它是“使生命体进人更大的统一体,从而延长生命并使之进入更高的发展阶段”的一种努力,而在马尔库塞看来,则是对于一种理想目标的实现:消除苦役,改造环境,征服疾病和衰老,建立安逸的生活。

为什么要从弗洛伊德的理论来建构自己的爱欲理想,为什么在精神分析中寻找“非压抑性升华”的路径?马尔库塞说,弗洛伊德的理论合理性主要是基于两点,一是他的理论本身已经驳倒了他一贯否定非压抑型文明史可能存在的论点,第二是压抑型文明的成就本身已经创造了逐渐废除压抑的前提。其实这两点的意义是,在弗洛伊德的自我否定和社会既定的现实里,都使得“非压抑型升华”有了可能,所以这种建构不是抽象的、乌托邦的思辨,而是完全可以付出实践的。所以就是以存在的现实原则为支配方式,马尔库塞从“精神分析的暗流”中开始寻找明确的流向。

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人的历史就是被压抑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生存,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而另一方面,被压抑的本能在本质上也具有破坏力量,它无时不在追求一种为文化所不能给予的满足,“这是一种纯粹的、作为自在目的的满足”。实际上,这是和个体有关的本能斗争,“人的自由和幸福的命运受制于和取决于肉体和精神、自然和文明共同卷入的本能斗争。”在这场斗争中,早期阶段是性本能和自我本能之间的对抗,而在后期,则表现为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的冲突,于是在生命的共同本性中,产生了两种对抗本能,自我本能被撕碎之后,通过性本能重新结合在一起,而生命本能则在反抗和推迟“向死亡的堕落”中,表现出本能需要中的爱欲和性本能的要求之间形成了新的张力。不管是性欲一元论,还是死亡一元论,其实都是片面的,都不能形成爱欲的完整力量。所以弗洛伊德转向对于本能的历史特性的解释中,也就是把本能置于人的概念中,也就是以本我、自我和超我为体系的精神分析之中。

本我追求快乐原则,自我改造本我,以适应外部现实,而超我则依赖知觉,带有某种负罪感,如何在本我、自我和超我中建立一种新的人格概念?这种新的人格概念如何解释本能的历史特性,而在历史特性下的本能如何超越性欲和死亡,在操作原则下变成爱欲?马尔库塞借用了弗洛伊德的两个关键词:额外压抑和操作原则,额外压抑就是使人类在文明中永久生存下去而对本能所做的必要“变更”,而操作原则则是现实原则的一种现行的历史形式。弗洛伊德的历史操作原则,就是恢复本能的历时性,展开其自身的内容。这是一种本能的“本体论”,所以从压抑个体的起源、从压抑文明的起源、文明的辩证法和哲学的插曲等方面发现本能的额外压抑,建立它的操作原则。

压抑个体的起源,是因为普遍存在的缺乏,“使它不按照个体的需要分配而是作集体的分配;组织人们获取满足需要的物品也不是为了最好地满足个体日益发展的需要。”而因为缺乏,而使在分配的过程中,个体被暴力的方式以及权力的使用而被组织起来,最明显的例子当然是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在这样的结构中,性欲不仅在质上,而且在量上被限制,这是对生育功能的屈从,有机体的“自发原则”变成了一种特定的暂时功能,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一夫一妻制是文明的标志,它去除了野蛮和肉体的无休止欲望,所以性欲和文明的冲突被一种叫做“统治”的外力所协调,当统治变得越来越合理,对社会劳动的控制也越来越规模化,而这个时候就可能出现一种对抗性社会的原则产生,也就是操作原则,人类的有机体本来追求的力比多的主客体统一的自由,但是当身心抛弃了这样的自由,变成了异化劳动的工具,那么在这样的压抑下,就发展了性反常行为,性反常行为具有排他性,它排除了生育的性行为,实际上是打断了父亲统治的链条,阻止那个象征意义的“父亲”的再现。

而在个体压抑的起源之外,则是压抑性文明的起源,这是属系发生的条件,婴儿的持久依赖性、奥狄帕斯情结、前生殖器性欲,都属于人这个属。当心理学撕去了意识形态的面纱而讨论人格的构造时,个体消解了,自主个体观变成了和属系有关的历史选择,就像对于幼儿的心理结构分析一样,属系的分析也前进到史前史,在弗洛伊德看来,在人类属系的前端,有一个传统永存的思想,也就是说原始部落的弑父行为是属系走向文明的原因,是构成人类史前史的前提。父性的统治,是一种权力,也是现实原则的必然性,而当父亲被兄弟宗族所杀而成为新的组织原则的时候,属系必然伴随着负罪感,而这种负罪感越强烈,对于文明的构建也将更为有力,弗洛伊德认为,他在以杀害摩西为开端的犹太教史中发现了弑父、父亲的“回归”和赎罪的线索。“经过千百个世纪的漫长历程,人类肯定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原始的父亲……忘记了他所交上的命运……因而,什么意义上说,能对传统产生疑问呢?”弗洛伊德在《摩西一神教》中这样发问,当快乐原则转变为操作原则,当垄断统治变成教育,甚至当个体心理学向集体的属系心理学迈进的时候,问题其实变成了:怎样才能理解被压抑物的历史回归?

压抑导致了文明,负罪感增强了文明的进步,这看起来是对于本能的一种悖论,自我克制使得爱欲开始了文化工作,而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又需要加强防卫,也即增加了负罪感,所以为了抵御负罪感,弗洛伊德认为,要加强性本性,因为惟有强大的爱欲才能有效地“约束”破坏本能,“一般地说,我们的文明是以本能的遏制为基础的”。但是在马尔库塞看来,这样的观点有些失真,“并非所有工作都会导致非性欲化、都是不快的、都是克制性的。”而另外,文化推行的种种抑制也影响来自死亡本能的攻击性和破坏性冲动。实际上,在这样一个异化的世界上,爱欲的解放已经成为一种致命的破坏力量,“必将全盘否定支配着压抑性现实的原则。”这是关于文明的辩证法中的暗流,而在哲学的世界里,对人类和自然环境的理性改造似乎正在成为主流,而其实,这种改造已经使得自我变成了一个攻击性的、好战的主体,他的目标是为了控制客体,在这个过程中,甚至发生了目标和手段的异位:异化劳动时间占用了个人需要时间,从而也规定了需要本身。“逻各斯表现为统治的逻辑。”在这个逻辑下,人和自然必须在服从的理性下遵从逻各斯的命令。

现实原则取代了快乐原则,现行劳动社会组织产生的统治和异化,又压抑了本能,如果把现实原则的操作原则视为一种必然,把这样的文明发展看成是一种趋向,那么作为反社会和非社会的性欲,就成为一种破坏者,要在此基础上建立一种非压抑性原则则是一种空想,“必须认真考虑逐渐取消控制本能发展的历史可能性,甚至必要性——只有这样,文明才能发展到更高的自由阶段。”也就是说,马尔库塞希望在对弗洛伊德的本能的历史选择进行重新解释,以找到内在的非压抑性可能。所以在现存现实原则的历史局限观点之下,马尔库塞从幻想、审美、俄耳浦斯和那喀索斯形象中寻找超越现实的原则,寻找从爱欲的生命本能意义。

在弗洛伊德理论中,与现实原则对立的心理力量的主要表现是降入无意识,并在无意识中发生作用。而幻想就是“把无意识的最深层次与意识的最高产物相联系,把梦想与现实相联系”,就是保存了被压抑的集体记忆个个体记忆,就是保存了被禁忌的自由形象,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幻想防御了正常的性欲,却实现了“爱欲的现实”,也就是让生命本能在无压抑的现实中得到满足,在弗洛伊德看来,这是一种“伟大的拒绝”,是一种美好的乌托邦。而马尔库塞却认为,幻想在本质上一种艺术式的反抗,是一种对于被压抑形象的回归,这是一种机遇,一种非压抑性的现实原则的出现就将改变而不是破坏劳动的社会组织,“因为爱欲的解放可以创造新的、持久的工作关系。”在“生产率”这样一个概念中,操作原则如果超出机构的控制范围,如果人不屈从于自己的劳动,那么生产率就会失去其压抑力量,从而促进个体需要的自由发展。

而在俄耳浦斯和那喀索斯形象的构建中,也起到了反文化压抑的意义,他们是同性恋形象和自恋形象,是在文化英雄之外的存在,所以他们代表着快乐和实现,“它们的声音是歌唱而不是命令;它们的姿态是供给和接受;它们的行为是创造和平和废除劳动;它们的解放是从使人与神、人与自然结合起来的时间中的解放。”于是他们的形象调和了爱欲和死欲的关系,甚至在“伟大的拒绝”中解放分离状态,创造新的没有压抑的秩序:“他的语言是歌声,他的工作是消遣。那喀索斯的生命是美,他的存在是沉思。”而审美意义,也在加强感性中反抗理性,反抗压抑性统治,甚至,这种感性的反抗慢慢接近了马尔库塞所倡导的“非压抑性升华”。

幻想、自恋、快乐和审美,种种超越现实的原则,就是为了消除额外压抑,让力比多在合理性发展中走向更高形式的文明和自由,这就是一种改造,“即把它从限于生殖器至上的性欲改造成对整个人格的爱欲化。”实际上,马尔库塞认为,操作原则所要求的忠贞、规矩、纯洁和繁殖并不一定是属于文明的东西,而前历史的本能欲望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倒退,而是一种自我升华的开始,“对本能的发展来说,这种倒退就意味着从以生殖作为目的的性欲向‘从身体的某些区域获取快乐’的性欲的倒退。”本能需要扩大,从现实到历史,从性欲到爱欲,而在这个扩大过程中,爱欲也就具有了非压抑性的升华,也就有了文化的建设力量。而这种升华的前提是:“对巨大工业设施和高度专门化的社会劳动分工的合理组织,对具有巨大破坏作用的能力的充分利用以及广大民众的通力合作。”

这是马尔库塞建立的社会范式,也就是当劳动时间变成自由时间,当自由王国变成了消遣王国,“个体的机能在得到这样的解放以后,就将产生新的实现形式和发现世界的形式,而这些形式又会转而改变必然王国、改变生存斗争。”性欲转变为爱欲,生命本能必须发展自己的感性秩序,而理性就其为保护和丰富生命本能而理解和组织必然性而言,也变得感性化了。而在这种转变中,以涅槃原则为形式的死亡也在永恒意义上变成了一种解放,死亡本能的基本目标不是终止生命而是终止痛苦和消除张力,因为当“死亡同其他必然性一样,也可以变得很合理,即变得无痛苦”的时候,他们所爱的东西没有遭受痛苦和被人忘却,所以他们在生命实现后,可以在一个自己选择的时刻自取灭亡。所以,死亡本能也成为生命本能的一种,“生命越是接近于满足状态,生死冲突就越缓和。”而爱欲,在摆脱了这种种的额外压抑之后,也同化了死亡本能的目标,因为,“欢乐则希望永恒”。

让生命本能的爱欲变成文明的另一种动力,这是马尔库塞“新的出发点”,是在消除了“内心禁欲”之后的重建,而实际上,这样的改造和升华就是反对者现实的原则,反对社会的压抑,反对政治集权和奴役,“当代的发达工业社会”是一个理想,是一个目标,“它能使人懂得作乐的科学,以使人在反抗死亡威胁的一贯斗争中,学会按照自己的生命本能,用社会财富来塑造自己的环境。”所以一切的生命本能,就是“政治本能”:“在今天,为生命而战,为爱欲而战,也就是为政治而战。”

林中路

编号:B82·2150206·1149
作者:【德】马丁·海德格尔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14年01月第1版
定价:62.00元亚马逊48.40元
ISBN:9787532764280
页数:376页

“林中多歧路,而殊途同归。”作为海德格尔在那个人类命运的非常时期的思想结晶,《林中路》主旨是返回到遮蔽和遗忘已久的存在本身,而这些篇章恰恰是走在返回之途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上的某些记号:存在在艺术中呈现;存在被遗忘,世界沉入作为对象结构的图像;黑格尔曾在“经验”中触摸存在者之存在;尼采如何理解了存在之遮蔽或虚无主义;诗人在黑夜中吟唱和倾听存在……海德格尔围绕“存在之真理”问题,对艺术和诗的本质进行沉思,并以独特的“存在历史”观,对西方形而上学以及西方文明史提出总体观点。《林中路》汇集了海德格尔上世纪30、40年代创作的六篇重要文章,几乎包含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所有方面,已被视为现代西方思想的一部经典作品,是进入海德格尔思想的必读之作。


《林中路》:作品让大地是大地

筹划着的道说就是诗:世界和大地的道说,世界和大地之争执的领地的道说,因而也是诸神的所有远远近近的场所的道说。诗乃是存在者之无蔽状态的道说。
——《艺术作品的起源》

筹划而后道说,争执而后道说,解蔽而后道说,道说是一个争执的过程,道说的指向是世界和大地,而只有在争执过程中把大地挪入到世界之中,这样的道说才是诗。但是在那条林中之路上,方向并不指明目标,“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不是岔道,而是尽觉在无人的荒芜中,尽绝在最短的白昼中,尽绝在基督的图像里,于是在同一林中,它们看起来仿佛彼此相类,“是看来仿佛如此而已”的林中路上有人认识这些路,有人懂得什么叫做“在林中路上”,是的,他们是林业工,他们是护林人,他们是艺术家,他们是诗人。

何以寻找到他们?何以在林中路上听见他们的道说?海德格尔似乎要在“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给出一个诗意的大地,而这样的给出最关键的是确定艺术作品的本源,而本源是本质之源,所以也就是需要确定“一个事物从何而来,通过什么它是其所是并且如其所是”的本质,艺术作品的本源当然涉及到两个关键词,一个是作品,另一个是艺术,它们并非是割裂的,而是一种修饰性的关系,而在海德格尔看来,艺术作品的最高意义就是诗,而作为一种物的呈现方式,作品本质上是一种物因素的呈现。

“所有作品都具有这样一种物因素”,物因素并非是单一的,海德格尔借用康德的看法,把世界整体看成是一种并不显现的物,即一种“自在之物”,这样的一种物甚至是上帝本身,而在自在之物之外,是显现出来的物,而对于艺术作品来说,除了物因素之外还有一种艺术因素,“作品还把别的东西公之于世,它把这的东西敞开出来;所以作品就是比喻。……作品就是符号。”比喻和符号专属于作品,这也是将物纳入到观念的框架视角中的必然步骤,所以对于物因素的分解,自然涉及到两种存在方式的存在者,一种是具有物之存在方式的存在者,另一种则是具有作品之存在方式的存在者。当我们提及物实体与属性统一的时候,总会在一种被设计出来的命题框架里展现,而这种物的映像有时候对于物是一种扰乱,所以海德格尔提出的解释是让“物本身必须保持在它的自持中”,也就是必须把物置于它本身的坚固性中,也只有这样,才能考察和表达物之物因素、器具之器具因素和作品之作品因素。

物的物因素表现出它的坚固性,而器具之器具因素表现出可靠性,“借助于这种可靠性,农妇通过这个器具而被置人大地的无声召唤之中;借助于器具的可靠性,农妇才对自己的世界有了把握。”这种可靠性也就是器具的有用性,而艺术作品的作品因素则是使其走进它自身存在的光亮中,“存在者之存在进入其闪耀的恒定中了。”这种恒定的存在在海德格尔的术语里就是“设置”——“这艺术作品中,存在者之真理已经自行设置入作品中了。”自设设置是一种开启,是一种“解蔽”——“也就是存在者之真理”。也就是说,作品之作品因素在一种纯粹自立的状态下才指向作品本质的物因素,而这种纯粹自立如何实现,也就是说存在者之真理如何“自行设置入作品”?海德格尔规定了作品主体,即艺术家的作用:“作品要通过艺术家而释放出来,达到它纯粹的自立。”

这也就建立了一个艺术作品本源的模式:“艺术家是作品的本源。作品是艺术家的本源。”当作品不再是物因素之下的作品,当作品变成显现出来的物,作品其实已经不是“原先曾是”的作品,而世界也就不可逆转地走向了抽离和颓落,而在这个过程中,世界的整体并不是被破坏,而是世界世界化,也就是具有了“比我们自认为十分亲近的可把握和可觉知的东西更具存在特性”,这种特性是对象化的结果,是神圣者作为神圣者开启出来的结果,“神就在尊严中,在光辉中现身在场。”而这种现身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建立作品,“立于大地之上并在大地之中,历史性的人类建立了他们在世界之中的栖居。由于建立一个世界,作品制造大地。在这里,我们应该从这个词的严格意义上来思制造。作品把大地本身挪入一个世界的敞开领域中,并使之保持于其中。作品让大地是大地。”作品是回归了大地,而大地也成为作品制造的大地,这种制造就是把大地本身挪入到敞开的领域中。而这种挪入不是新的制造,只是抵达一种本源,“制造大地意思就是:把作为自行锁闭者的大地带入敞开领域之中。”也就是把大地作为本质上不可展开的东西,使他保持永远的锁闭状态的时候,才能敞开地澄亮,才能作为大地本身显现出来。

海德格尔:“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看见真理

这就是所谓的“回归”,是自行设置,是锁闭的敞开,是无蔽的解蔽,是“把世界摄入它自身并且扣留在它自身之中”,而这种摄入和扣留的过程海德格尔用了另一个词:争执,争执是动词,也是名词,是一种过程,也是一个结果:“由于作品建立一个世界并制造大地,故作品就是这种争执的诱因。但是,争执的发生并不是为了使作品把争执消除和平息在一种空泛的一致性中,而是为了使争执保持为一种争执。”如何才能形成争执?海德格尔从真理的本质来说,认为澄明和遮蔽状态之间的对抗就是争执的对立,而这种对立就是真理的本质:“就其本身而言,真理之本质即是原始争执,那个敞开的中心就是在这一原始争执中被争得的;而存在者站到这个敞开中心中去,或离开这个中心,把自身置回到自身中去。”

争执使得对立存在,对立使得真理成为非真理,所以对于艺术作品而言,其本质的核心问题是:“什么是能够作为艺术而发生,甚或必须作为艺术而发生的真理?何以有艺术呢?”作为艺术而发生的真理,是世界与大地之间争执的实现,而这种实现就涉及到作品的本源,也就是艺术家的作用。要使真理在存在者的敞开性中发生,就必须将争执带入到一种裂隙之中,海德格尔引用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的话说:“千真万确,艺术存在于自然中,因此谁能把它从中取出,谁就拥有了艺术。”“取出”意味着画出裂隙,但是海德格尔继而发问的是:“如果裂隙并没有作为裂隙,也就是说,如果裂隙并没有事先作为尺度与无度的争执而被创作的构思带入敞开领域之中,那么,裂隙何以能够被描绘出来呢?”

作品的创作意味着“真理之被固定于形态中”,也就是在说艺术是真理的生成和发生,当真理被自行设置入作品,艺术就成为了诗,而艺术家自然是一个诗人。所以那种世界和大地的争执的道说就是对于裂隙的描绘,就是在双重遮蔽方式中的无蔽状态。但是,让作品让大地是大地,也只是对于艺术作品本源的解读,而在这本源之外,如何真正找到那个裂隙,找到那种争执,似乎已经是一个艺术创作方法论的问题。这个方法论的过程海德格尔借用德语的“世界图像”来表述,世界图像是一种世界观和宇宙观,而海德格尔将他动态化,变成了人在表象活动中将世界把握为一种“图像”,“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

将世界把握为图像,那么这种图像是世界本身还是对象?实际上海德格尔创造可把握的“世界图像”,是一个“弃神”的过程,在基督教世界里,世界就是一种无限的、无条件的、绝对的东西,甚至把它变成了基督教的世界观,世界是上帝的世界,也就意味着存在者变成了上帝的创造物,变成了归属于造物序列的某个特定的等级,而在这种“受造物”的影响下,世界图像其实已经变成了某个摹本,而现代的形而上学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自然无法真正摆脱中世纪的束缚。在海德格尔看来,世界是存在者整体的世界,是没有穷尽的世界,而人作为第一性和真正主体,就需要“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也就是,“人就把自身设置为一个场景,在其中,存在者从此必然摆出自身,必然呈现自身,亦即必然成为图像。”人成为“对象意义上的存在者的表象者”,而在这个过程中,弃神的世界成为图像,人也成为存在者中的主体,而这种过程的结果就是人道主义的出现,“这意味着:惟就存在者被包含和吸纳入这种生命之中而言,亦即,惟就存在者被体验和成为体验而言,存在者才被看作存在着的。”

这种人道主义而产生的“世界图像”,其实是关于现代形而上学的出路问题,是关于“存在者之为存在者整体的真理”问题,而这种形而上学在尼采的世界里,却表现为一种虚无主义,当那一句“上帝死了”从尼采的口中叫喊出来的时候,似乎西方两千多年的历史命运都被转向了,但是尼采的这句话是“疯子”的哲学?是虚无主义的宣言?“我要对你们说出真相!我们把它杀死了——你们和我!我们都是凶手!”尼采和“我们”把上帝杀死了,是形而上学的一次终结,也意味着一种否定的、遁入一无所有的虚无之中的虚无主义的滥觞,“虚无主义意味着什么?”尼采曾这样提问,他也将这个问题回答为:“最高价值的自行贬黜。”最高价值是真善美,当自行贬黜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世界只剩下世界本身,这种清零对于尼采来说,并非是真正的虚无,而是要开始“对一切价值的重估”,当观念、上帝、道德法则、理性权威、进步、最大多数人的幸化、文明等,必然丧失其构造力量并且成为虚无的,那么什么才是重估的价值?在尼采的哲学体系里,这样的价值是强力意志,“只要有生命的地方,我就会找到强力意志;甚至在仆人的意志中,我也找得到那种要做主人的意志。”这是生命的权力体现,而他把这样的生命体叫做“超人”,“所有的神都已死了:现在我们要使超人活起来!”

上帝死了,超人活了,这看起来是一种替代,而在海德格尔看来,超人并没有取代上帝,也不可能取代上帝,它的真正意义在于上帝空出来的位置成了“另一种根据说明的领地”,所以“上帝死了”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上帝本身从自身而来已经远离它活生生的在场了。”上帝没有被人杀死,而是远离在场,而在这活生生的在场里,只有那个存在者本身的人,那个消除了自身存在的感性世界,其本质指向生命,指向存在者的本质形态,而这种本质的存在就是思想,海德格尔听到了一个疯子的叫喊,听到了一个思想者的叫喊:“疯子乃是叫喊着上帝而寻找上帝的人。在这里,莫非实际上是一位思想者在作歇斯底里的叫喊么?而我们思想的耳朵呢?我们思想的耳朵总还没有倾听这叫喊吗?只消它还没有开始思想,它就还听不到这种叫喊。”

无论是世界图像的把握,还是存在者本身的人的叫喊,对于思想意义来说,都已经启程了,艺术家创作“让大地是大地”的作品,诗人在争执和裂隙中言说着真理,这是一个新的时代,这是我们自行设置于世界的时代,但是海德格尔并不乐观,在这个科学也快速发现的现实里,其实他看见的是技术的某种统治力,某种“安全幸福”的随从性生活:“技术的统治不仅把一切存在者设立为生产过程中可制造的东西,而且通过市场把生产的产品提供出来。人之人性和物之物性,都在自身贯彻的制造范围内分化为一个在市场上可计算出来的市场价值。”这或者就是一个形而下的问题,是总体危险的问题,而这个时代看起来并不是适合作品制造大地,并不适合保持“锁闭乃是敞开”的状态,并不适合真理的生成和发生,而是将人带向了一个最短的白昼:“技术之本质只是缓慢地进入白昼。这个白昼就是变成了单纯技术的白昼的世界黑夜。这个白昼是最短的白昼。”

最短的白昼里,没有“上帝死了”的宣言,只有荷尔德林的叹息:“……在贫困时代里诗人何为?”贫困是上帝缺席的贫困,是自身迷失的贫困,“不光是诸神和上帝逃遁了,而且神性之光辉也已经在世界历史中黯然熄灭。”诗人何为,其实是诗人的神性在何处,诸神“曾经在此”,而在贫困的时代,无法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的踪迹,“诗人就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者。”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样的贫困并不是没有道说的处所,不是不在场,而是无法道说属于诗的东西,他说出的只是那些未曾说出的东西。“惟有大地上的歌声/在颂扬,在欢庆。”当世界只剩下曾经的大地,里尔克的《致俄尔甫斯十四行诗》是不是一种贫困中的叹息?在《杜伊诺哀歌》和《致俄尔甫斯十四行诗》中,海德格尔所听见的是贫困时代诗人的痛苦,但是在另一首里尔克未发表的诗作中,却看见了被称为“投入游戏”的冒险。

“时代之所以贫困,乃是由于它缺乏痛苦、死亡和爱情之本质的无蔽。这种贫困本身之贫困是由于痛苦、死亡和爱情所共属的那个本质领域自行隐匿了。”隐匿的象征意义似乎在1924年的那首没有标题的诗作中得到了注解,里尔克取消了标题,取消了公开发表,似乎只是自身存在的一种实验性“投入”,而这种投入被海德格尔命名为“冒险”:“同样,我们对自己存在的原始基础/也不再喜好;它使我们冒险。不过我们/更甚于植物或动物”,人区别于动物和植物,区别于自然,就是在冒险中存在,“当下存在者都是所冒险者。存在是绝对冒险。存在冒我们人类之险。存在冒生物之险。”为什么冒险?冒险是不是抵抗贫困?海德格尔似乎又回到了关于艺术作品的本源问题上,真理是锁闭中的敞开状态,是争执保持争执,无神性的贫困是锁闭,而冒险就是在锁闭中敞开,“里尔克所经验的敞开者,恰恰就是被锁闭者,是未被照亮的东西,它在无界限的东西中继续吸引,以至于它不能遇到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根本上也不能遇到任何东西。”没有遇到像是自我冒险,是自行设置入其中,是在无限中看见澄明,而这种冒险在荷尔德林的诗里也得到了解读:“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也生出拯救。”谁先看见危险?谁来拯救?只有较早到达贫困时代的人才是拯救者,只有到达深渊终有一死的人才是拯救者,而这种拯救就是生命的意义,就是存在者的存在意义,与科学、技术的对象化不同,只有在内向领域中,我们才是自由的,也只有成为冒险者,才是贫困时代真正的诗人。

诗人何为?里尔克的意义就是在于用冒险揭开了关于真理本质的另一种敞开状态,“冒险更甚的大胆冒险却为我们创造了一种安全。”同样,在贫困时代,诗人却是真正富有的,是真正的“诸神”:“这种诗人的标志在于:诗的本质对他们来说是大可追问的,因为他们诗意地追踪着他们必须道说的东西。”

高卢战记

编号:Z42·2150206·1148
作者:【古罗马】凯撒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4年10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20.90元
ISBN:9787100011891
页数:253页

《高卢战记》是凯撒战绩的平实记录,从公元前58年至52年,凯撒记述他在高卢作战的经过,每年的事迹写成一卷。在他死后,他的幕僚奥卢斯·伊尔久斯续写了第八卷,以补公元前51至52年的空缺。第一卷(公元前58年)介绍高卢概况,日耳曼人对高卢的进攻,恺撒的反击以及日耳曼人在维松提奥被战败;第二至六卷分别叙述恺撒同高卢诸部族的冲突和战争以及对不列颠的两次远征;第七卷(公元前52年)记述高卢人利用意大利的内乱发动大规模骚乱,恺撒自意大利重赴高卢,加以平定,最后攻克阿莱西亚并俘获其领袖维尔琴革托里克斯。《高卢战记》成为记述这些地区情况的最古老的历史文献,它对高卢和日耳曼各地区的从氏族公社逐渐解体、到萌芽状态国家出现这段时间里的政治、社会、风俗和宗教等记述,成为我们研究原始社会和民族学的重要依据。


《高卢战记》:我们则凭仗着勇气

凯撒认为有必要今后在高卢人心目中造成一种印象,使他们觉得意大利的力量极为强大,即使在战争中遭到一些损失,不但能在短期内很快补上,而且还有更大的兵力来加以扩充。
——《卷六》

公元前53年,虽然在经历了卡西维隆弩斯的求和,经历了比尔及诸族叛乱和平定,经历了对英度鞠马勒斯的俘获,但是当厄隆尼斯人和纳尔维人将全部军队撤走之后,对于高卢来说,却并不平静,而凯撒也早已料到一场更加严重的动乱会重新在这里爆发。在这片征服、叛乱、在征服、再叛乱的高卢土地上,似乎那种不死的火焰一直在燃烧,而对于凯撒来说,除了要求副将征兵之外,他也急需要当时以行政执政官头衔留在附近的庞培的力量支援,实际上,凯撒在此时已经站在了一个关键节点上,他一方面需要在摧枯拉朽破坏旧的贵族共和体制中将军政大权集于一身,而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废除旧罗马作为一个城邦霸国的种种特权,从而把意大利各城镇的地位到和罗马相等,把各行省的地位提高到华和意大利相等,以便把公民权陆续给予罗马的各个行省,而对高卢的征服就是这一步棋的关键部分,所以当高卢新的动乱可能发生的时候,凯撒以国家的名义希望庞培能够在山内高卢征召士兵,然后编到凯撒这边来。

而这样的意图其实对于庞培来说,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庞培答应凯撒的要求,也仅仅处于“国家的利益和友谊”。国家利益是两个人征战的理由,庞培也需要在这样的理由下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凯撒则是在这样的理由下,在高卢人中树立起意大利不可消灭的力量,即使遭受损失,也可以在短期内补给,可以以更大的兵力加以补充,所以在这一年冬季过去之前,他已经组成了三个军团,这种迅捷的速度正显示了罗马人“无论从制度来说还是从资源来说,是何等不可轻侮”。然后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凯撒迅速出兵,进入纳尔维人境内,打败了叛乱者,而在春初的时候,又召集了全高卢人大会,然后又开始征讨缺席大会有着叛乱阴谋的伐森农内斯人,使得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计划,像凯撒求和,当这些叛乱的人质交给爱杜依人之后,凯撒才觉得高卢这一带已经被平定下来,自己可以专心对德莱维里人和安皮奥列科斯作战了。

从冬天到春初,凯撒其实并没有经历什么大的战役,实际上从公元前58年第一次前往高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时间里,凯撒的确再向着他摧毁旧制度建立新的权力体系的目标迈进,但是,在数次征战中,凯撒也慢慢暴露了起残忍的一面,在对纳尔维人的战斗中,他俘获了大量的牲畜和人口,然后将战利品分给自己的士兵,还蹂躏了他们的田地,逼得他们向他投降,并交纳人质。而在这一年跟安皮奥列克斯作战的时候,他把从四邻各国家征集的大批人马派到各个方向去,而在战争中,“每一个村庄、每一座房屋,只要能看到的,就给纵火烧掉。牲口都给杀掉、战利品从各地带走,谷物不仅由于大批牲口和人员在消耗,而且因为时令和阴雨,倒伏下来。”虽然在这场战斗中,安皮奥列克斯逃脱了,但是对于凯撒来说,这种蹂躏性的征战并非是可以带来稳定,相反,对于高卢来说,那种叛乱的火焰根本不可能在暴力中完全熄灭。

罗马人为什么要去征服高卢,为什么在战争中蹂躏他们的村庄和田地,其实在凯撒看来,不管是以阿尔卑斯山为界的内高路还是外高卢,还是以柏度斯河为界的河南高卢还是河北高卢,不管是渡过莱茵河的日耳曼人,还是给高卢人提供支援的不列颠人,在罗马人看来,他们都是蛮族,都落后于罗马文明,都是凯撒潜在的敌人,所以他的征服在于消灭他们的习俗,归化他们的文明,使之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所以在凯撒的征战中,对高卢人、日耳曼人和大不列颠人的习俗进行了描述。高卢人的政治生活中似乎永远有着对立的派别,而在这些对立的派别中,有着极高权力的人:“在高卢,不仅每一个国家、每一个部落、每一个地区,并且几乎每一个家族,都分成党派,担任这些党派领袖的,照他们的看法,是一些具有极高权力、一切事情和措施都得根据他们的意见和判断才能决定的人。”所以整个高卢的国家分成两派,有地位和身份的人则分成两个阶层,而普通平民,“处境简直跟奴隶差不多,自己既不敢有所作为,也从来不和他们商议什么事情。”而在高卢人中还有更奇怪的习俗:“即自己的儿子,不到长大成人,可以在战争中服役时,不让他们公开接近自己,他们认为未成年的儿子,如果当着群众的面在父亲身边公开出现,是一种丟脸的事。”

仁慈和残暴的凯撒

而日耳曼人不管在宗教祭祀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都有着野蛮的特性,他们没有祭司替他们主持宗教仪式,也对祭祀不热心,甚至只有他们能直接看到或者能够直接获得帮助的才被他们视作神灵,也就是在日神、火神、月神之外,“至于其余的,他们全不知道,甚至连名字都没听到过。”而他们在生活中只关心狩猎和追逐战争,对农耕不热心,在他们看来,只有在本国外围有一个愈大愈好的荒地包围,才是“一件最最光荣的事情”,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劫掠的欲望把他们越引越远,沼泽也好,森林也好,全挡不住这些在战争和掳掠生活中成长的人。”而不列颠人除了居住在滨海地区和高卢人习俗一样的肯几姆之外,都是不开化的,“大多数都不种田,只靠乳和肉生活,用毛皮当做衣服。所有不列颠人都用菘兰染身,使人看来带有天蓝颜色,因此在战斗中显得更为可怖。他们还蓄着长发,全身除了头部和上唇之外,到处都剃光。妻子们是由每一群十个或十二个男人共有的,特别是在兄弟们之间和父子们之间共有最为普通,如果这些妻子们中间有孩子出生,则被认为是当她在处女时第一个接近她的人的孩子。”

所以凯撒要使高卢变成罗马的一个行省,就必须阻止日耳曼人渡过莱茵河,就必须从海上登陆征服不列颠,也必须让高卢人在罗马人的征战中顺服。而对于这些民族的征讨,在凯撒看来,只有用自己的勇敢才能达到目的,才能破坏这些人的轨迹,才能归顺和同化。在厄尔维几战役中,凯撒就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发挥了罗马人的勇敢,他把自己的坐骑送到看不见的地方,也罢所有士兵的马都同样对待,“让大家都面对着同样的危险,不存逃脱的希望”,然后对士兵们鼓励了一番之后,遣他们投入战斗。而在对于日耳曼人阿里奥维司都斯的战斗中,他把阿里奥维司都斯击败高卢人的取胜关键归结于计谋,而不是勇敢,而在计谋面前,只有罗马军队的勇敢才可以真正起到作用,“这种计谋,捉弄一下没有经验的蛮族或许还行,如果想用它来对付我们的军队,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敢梦想。”所以凯撒组建了最勇敢的第十军团作为自己最亲信的军队,投入战斗,而在阿里奥维司都斯的骑兵向罗马军队投射矢石,并把把凯撒派去的使者锁了起来等一系列阴谋面前,凯撒还是保持着他的耐心,他告诉士兵不要向敌人还击,“免得敌人被击败之后,会说他们是被他借谈判之名骗来加以包围的。”这是战争中恪守的“信用”——不靠阴谋只靠勇敢。在公元前57年的时候,当狄维契阿古斯和爱杜依人投降的时候,凯撒也放话来说,正是因为他尊重他们的愿望才接受他们的投降保全他们,但是粗野的纳尔维人,却不向罗马人屈膝投降,用他们惯用的计谋来袭击罗马军队,最后在凯撒的指挥下,“差不多就把纳尔维人这个民族连带他们的名字都消灭掉了”,在这之后,凯撒又消灭了阿杜亚都契人,而布勃留斯·克拉苏斯也征服连接大洋的沿海各邦,使得全高卢得以平定,甚至连“住在莱茵河以外的一些族也都派使者到凯撒这里来,答应交纳人质,并奉行他的命令”。

在公元前55年对日耳曼人的战争中,凯撒也对高卢人反复无常的脾气大为生气,“凯撒认为他不该再接待这些使者,也不该再接受这些一面玩弄阴谋、假作求和,一面却又发动攻击的人提出来的条件。”所以他选择那些归顺自己的高卢领袖,征集骑兵对日耳曼人作战,在这场战斗中,罗马人打败了四十三万人之多的敌人,但是却没有有渡过莱茵河去,因为在他看来,“认为坐着船过河,既不够安全,也跟自己和罗马人民的尊严不相称。”在公元前52年的阿凡历古姆围攻战中,罗马人其实陷于被动,一方面把高卢人说成是用层出不穷的诡计进行叛乱,另一方面则是拉拢另外的力量,凯撒“叮嘱爱杜依人忘掉纠纷和嫌怨,停止一切争执,全心全意投入目前的这场战争,只要等他征服了高卢,就会把他们那份应有的酬报给他们”。在高卢人的地势和人数优势中,罗马人的百夫长卢契乌斯·费庇乌斯在冲人敌丛杀死两人之后,却被围困。当他的部下企图救他时,他却说:“别浪费时间救我,我已经血枯力竭,不能再动了,趁还有机会,快走,回到军团去吧!”卢契乌斯·费庇乌斯战死在沙场,正是他的勇敢在牺牲自己的时候还把部下都救了出来。所以卢契乌斯·费庇乌斯的这种勇敢鼓舞了罗马士兵,凯撒也要求士兵“有纪律、能自制”,因为这样的话,“并不亚于要求他们勇往直前、热情奔放”。而对于凯撒本人来说,也需要这样一种信用,“凡是被兵士拒绝听从命令的人,不是因为措置失当,为命运所弃,就是因为被发现了某些罪行,贪污有据。而他凯撒的清白却可以从一生的行事中看出来,他的命运之好,也可以从厄尔维几之役中看出来。”

凯撒的清白,加上士兵的勇敢,使得罗马军队在高卢征战中不断挫败敌人的阴谋,不断平定判断,也不断将日耳曼人赶出高路地区,当然也在两次征战中登陆征服了不列颠。而在这些战役中,凯撒也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公元前57年,他制造了盾车进攻被苏威西翁内斯人占领的诺维奥洞纳姆;公元前57年,当克拉苏斯派人到邻近各邦去征养谷物和给养时而引发的高卢叛乱中,凯撒就利用高卢军舰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帆和索具的不利,用勇敢摧毁了他们的兵力平定了沿海地区;公元前55年,当第一次征服不列颠的时候,凯撒就以声东击西的战术,“离开运输舰一些,然后迅速地鼓桨划行,驶到敌人暴露着的侧翼去,就在那边用飞石、箭和机械,阻截和驱走敌人”;公元前52年,在对叛乱的爱杜依人战斗中,凯撒用壕沟、防堤、壁垒、胸墙、雉堞设计的先进工事。

但是这种勇敢,这种信用,这种正义,或者仅仅是凯撒征战的一种手段,在七卷本的《高卢战记》中,只有那个第三成人的“凯撒”,而没有我,使得这本“战记”看上去更为客观,更为接近历史,而这部书也被谦逊地称为“Commentarii”,即手记或者随记,表示不敢自诩为著作,只是直陈事实,供人参考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高卢战记》是凯撒为自己辩护的需要,而其实在这些战争中,并非都是勇敢和正义,在和爱杜依人作战中,首领杜诺列克斯反抗罗马军队,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是个自由国家里的人,罗马人对于高卢的征战就是破灭他们的自由,所以凯撒将他杀死,并且将爱杜依人的贵族秘密处决,“目的是要把不敢当着高卢人的面杀死的人,统统带到不列颠去杀死。”而在公元前51-前50年奥卢斯·伊尔久斯补记的篇章中,提到在攻克乌克萨洛登纳姆的时候,凯撒就命令“把所有拿起武器作战过的人的手都砍掉,然后饶了他们的性命,作为作恶必受惩罚的铁证”,因为在“仁慈”的凯撒看来,“如果再有一些别的地方,继续以同样的方式试行叛乱,他的计划就永无完成的一天,因而必须以一次示范性的处罚来禁止其他人效尤。”而其实在高卢征讨的九年时间里,据普鲁塔克说,凯撒的军队曾经屠杀了一百万人,俘虏了一百万人。

征战高卢,并非带去了取代野蛮习俗的文明,也并非摧毁了旧的体制,虽然有着自治市和殖民地对于凯撒的热爱和欢迎,但是叛乱的火焰依然没有熄灭,而且在罗马内部,也出现了对于凯撒力量的担忧,人民保民官该犹斯·居里阿就曾几次向元老院提出,有人害怕凯撒的武力,所以需要一种制衡的力量,而当时来说,唯一可以与凯撒相仿的只有庞培的权力和武装,所以他建议双方都放下兵权、解散部队,“这样,国家才能自由自主”。而罗马元老院也作出决议,庞培和凯撒各派一个军团去安息作战,但是最后的情形是,凯撒交回去的两个兵团中的其中一个原本应该去参加安息之战,却被交给了庞培留在了意大利,“这种行为,已经使任何人不会再怀疑他们在准备怎样对付凯撒。”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实际上已经转变成内部的战斗,而当凯撒希望用合法的办法解决这一问题时,奥卢斯·伊尔久斯补记只留下了最后的“他敦促……”几个字。

这是空缺,而其实是另一场内战的爆发,根据历史资料,最后的文字可以补充为这样一种结局:凯撒去信给元老院,敦促他们允许他可以不必亲身参加执政官竞选,就有资格当选;他又答应,只要庞培肯放下兵权,他也可以这样做,否则,他就不得不为共和国和他自己的安全着想。而这样的结局就是《内战记》的开头:“当凯撒的信送交执政官时,经过保民官们的激烈斗争,才十分困难地使他们答应在元老院宣读它……”对于凯撒来说,或者开头其实也是一种结束,奥卢斯·伊尔久斯在第八卷补记时就不免悲伤地写道:“而他的最后著作,从亚历山大里亚战争以后未写完,我也给它续到结束——这所谓结束,当然不是指内争,内争来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我说的只是凯撒生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