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辞典(上、下)

编号:B36·2220121·1811
作者:【法】伏尔泰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1年09月第1版
定价:68.00元当当29.90元
ISBN:9787100008204
页数:745页

《哲学辞典》于1764年匿名出版,是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百科全书派的代表人物伏尔泰代表作之一。原书贯穿了法国百科全书派的理性主义信条,对当时法国政治、社会和宗教进行了激烈的攻击和批判,因而遭到专制当局的查禁。中译本选译了主要条目100条,反映了作者的自然神论和经验论的哲学思想,并突出了作者对封建制度及其精神支柱天主教的揭露和批判。 本书主要特点有二:首先是突出地反对基督教,特别是天主教,反对宗教狂热带来的愚昧迷信与迫害无辜;其次是强调理性主义的哲学思想,认为只有这种一切从合理的理性出发的思想意识才能为人类带来一线曙光。阅读这本书,从作者伏尔泰的思考问题时注意从合理的理性出发,不囿于一切固有的成见、探索真理、敢于面对现实为理想而斗争的精神中吸取教益,对于我们认识现实,寻求真得,采取合理行动是有裨益的。


《哲学辞典》:我没有参与上帝的事务

我不了解上帝怎么会创造了人类却又把人类淹死,而又用一个更坏的人类来替换。
——《世界洪水》

“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极大,于是宣布将使用洪水,毁灭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旧约·创世纪》里这样说。这是上帝毁灭人类的记载,这是人类之恶的后果,但是这个在希伯来圣书里叙述过的洪水泛滥真的能让人相信吗?或者它真的发生过吗?词条“世界洪水”中,伏尔泰把这一叙说看成是“一桩奇迹”,而且是“双重奇迹”,它所显示的是“各个星球主宰权能的最大奇迹”。

奇迹之发生,奇迹之创造,是因为有人类的主宰存在,是因为人类的主宰具有控制的权能,所以奇迹的第一层含义指向了上帝,是上帝宣布使用洪水,把作恶的人类包括一切有血肉有气息的生物毁灭;但是上帝制造这一奇迹之前已经有了更早的奇迹,那就是那些人类,那些作恶的人类,甚至有血肉有气息的人类,也都是上帝亲手创造的,这种造物的过程就是奇迹发生的过程:上帝创造人类是第一个奇迹,上帝淹死人类是第二个奇迹,所以伏尔泰把这两个奇迹看成是一种矛盾,他用讽刺的口气说:“我不了解上帝怎么会创造了人类却又把人类淹死,而又用一个更坏的人类来替换。”

实际上对于所谓奇迹的定义,伏尔泰并不只是站在末世论的怀疑中,一方面上帝用洪水淹死人类的确是“上帝愿在圣书里过问的一切事无往不是奇迹的”继续,但是另一方面来说,上帝创造的这个奇迹完全在物理常识之外的奇迹:海洋未必能搞出最高山巅十五吋或二十吋而不露出海底来,而且还不违反液体重量和平衡规律,“这显然就需要有一桩奇迹了。”另外,即使海面可以升高到书中提到的高度,根据物理规律,诺亚方舟也未能能够容纳得下世界种种动物和它们想要吃很长时间的那么多饲料,这不就是再一桩奇迹?展开来说,一次洪水泛滥淹没世界也是自然规律办不到的,伏尔泰证明如下:各大海洋覆盖了地球的一半,按照从海岸起到远离海岸的大洋深处计算,平均深度有五百尺;仅仅为了能够覆盖这五百尺的深度,不仅需要有五百尺深度的海洋可以“居住”在陆地上,而且还需要有另一个海洋能够覆盖现在的海洋,“否则重力规律和液体规律就会使地球负载的这一片五百尺深的新水泄下去了”;退一步讲,即使有高两万尺的大山,也需要五百尺深的海洋四十个彼此重叠起来,而每一重上层的海洋包括其下各重海洋,最上面一重的海洋的圆周面积就包括下面第一重海洋圆周面积的四十倍,所以要形成这样一层厚的水,唯一的奇迹就是:“就必得无中生有。”

这种无中生有的奇迹,伏尔泰在“洪水”词条中再次进行了阐释:海水可能陆续把陆地一块接一块地淹没,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因为按照历史上的计算,“海水在五百年间从埃格·莫尔特、弗莱儒、腊万纳这些大港口后退,留出约有两古里宽的旱地来。”这样的进度,需要二百二十五万年才能绕地球一周,接近地球轴心竖立起来与赤道吻合所需要的年月,而地球轴心的这种运动,也有人计算过,“这一运动要经过两百三十多万年这么一段长时间才能完成。”由此,伏尔泰明确指出,“这在物流学上说是不可能的事。”从《圣经》传说,到宗教故事,再到物理推理,伏尔泰无疑提供了关于洪水泛滥的不同视角,而物理学当然是对上帝奇迹的怀疑和否定。姑且不论伏尔泰在所谓的物理学推论是不是严谨,但就上帝制造的双重奇迹来说,的确是一个自我创造又自我毁灭的悖论,在这种悖论中,末世以及诺亚方舟这种最奇妙的事就变成了荒谬的事,甚至当上帝在双重奇迹中只是让更坏的人类来替换,洪水的故事其实和巴比伦塔的建造,耶利哥城墙的倒塌,水变成血读过红海之类的故事一样,看起来说上帝施慧于他的子民,实际上变成了“人类心灵所无力探索的深渊”。

“这类奥秘是出于信仰而相信的,而信仰又在于相信理性所不相信的东西:这又是另一奇迹了。”无疑在伏尔泰编辑的《哲学辞典》里,“洪水泛滥”就是一个信仰和理性之间矛盾的体现,理性使得这一故事、这一奇迹不可能发生,信仰似乎站在理性的更高层次要使其变成可以相信的东西,所以这就是真正的“奇迹”——在运用奇迹这个词的时候,伏尔泰语气里是含有多么嘲笑的味道,嘲笑是怀疑,更是否定,那么对于启蒙运动主将的伏尔泰来说,发现这一奇迹的意义何在?身为自然神论者和崇尚自然法的哲学家来说,他又想在《哲学辞典》里建立怎样一种体系?坚守理性主义的伏尔泰在对信仰世界的悖论揭示中,主张的是怎样一种哲学思想?

以词条的方式编纂《哲学辞典》,伏尔泰当然不是以纯客观主义的立场进行关键词的注释,而是在注解中阐述其宗教信仰、理性哲学、善的伦理和自然法。伏尔泰的阐述明显体现了两种文风,一种是在对奇迹的揭示中的讽刺,另一种则是在对真理的探寻中透露的自信。从第一个词条《阿贝》的注释中就明显具有这双重的行文风格,阿贝,Abbe,法语是修道院院长,拉丁语和希腊语作Abbas,叙利亚语和迦勒底语作Abb,它们的词源来自希伯来语ab,而ab的意思就是“父亲”——当修道院长成为了“父亲”,一种人为的关于权威的书写就已经形成,于是伏尔泰说:“您可知道阿贝的原意就是父亲吗?您若是作了阿贝,可就为国效劳了;那一定能做出一个男子能够做的最好的事儿来;国家又从您这儿多添一个会思维的生灵。这件事倒还有点儿神圣的意思在内哩。”这是一种讽刺;沿着这种命名学,当国王滥用职权,教会愤愤不平,“那些无衣无食真正贫苦的人都在阿贝先生门前向天呼冤。”穷人把修道院院长当成“父亲”,他们喊冤的背后是不是“父亲”的无为和欺骗?所以伏尔泰带着强烈的谴责口气说到:“先生们,你们有理,侵占世界吧;世界是属于霸占它的强者或能手的;你们曾经利用过无知,迷信和愚昧的时代来剥夺我们的遗产,践踏我们,用我们的血汗来自肥。理性到来的日子,你们就发抖吧。”

修道院院长是“父亲”,穷人们还在他的面前喊冤,这是愚昧的表现,这当然也是理性的缺失。所以一方面伏尔泰在很多词条里注解了和宗教有关的内容,揭示了“父亲”权威体系中的荒谬,提出了对信仰甚至宗教狂热的质疑,嘲笑了那些所谓的哲学家,另一方面则是建立科学、理性、自然论和善的理念。在《亚伯拉罕》这一词条中,伏尔泰根据神迹的事迹,发出的疑问是:亚伯拉罕有一百三十五岁,怎么又只有七十五岁?亚伯拉罕的妻子为什么又是他的妹子?关于亚伯拉罕出生的年代为什么在注释家那里就有四十二种意见?“原文和注释使我们困惑不决,最好的办法就是信奉而不争论。”信奉而不争论的态度并不是伏尔泰对神迹的相信,而是因为圣灵本不在纪年学里,也和物理学、逻辑学无关,“我们既然什么也无从理解,也就只好唯命是听了。”唯命是从也不是一种盲目,而是因为在“视旧约为新约的蓝本”的所谓信仰世界里,“微弱的理性,也就可以缄默了。”

因为理性还没有到来,所以阿贝成为了喊冤的穷人们救赎的“父亲”,因为理性微弱而且缄默,所以只能信奉而不争论,只好唯命是听,就像亚伯拉罕故事本身,他服从上帝的命令,就是把上帝赐给他的孩子做牺牲献给上帝,“这是比喻人应该服从最高的主。”唯听是从的服从,就是一种父权体系,所以关于人类原罪的“亚当”故事在犹太的作品中找不到了,而且犹太教禁止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阅读《创世纪》第一章;所以最古老的天使学说在灵魂不朽的信仰中成为一种想象力和偏爱,“我们不大明确天使在哪里存身,是在空气里呢,在空中呢,还是在星球里?上帝却无意让我们知道。”所以注释“启示录”的天主教徒和耶稣教徒,只为“找到符合各自利益的东西”;所以所谓的天赋人权,在很多国家成为法律杀人的证明,“这都是由于暴政、狂热信仰,甚至是由于差错和软弱而利用司法生杀予夺之权来犯下的案件。”

在这个父亲体系中,有“父亲”的存在,也就意味着权力存在,但是更重要的是还有穷人,还有喊冤的穷人,还有在父亲面前喊冤的穷人,只有这些穷人会服从最高的主,会唯命是从,会让理性缄默——这是不是就会变成狂热信仰?有一个词条就是“宗教狂热”,伏尔泰明确指出,这是“一种错误意识构成的结果”,这种错误意识“使宗教为变幻莫测的想象和紊乱失常的情欲所奴役”,他分析说,宗教狂热是由于创立戒律的人的眼光过于狭窄,或者是人们逾越了所规定的的限度,所谓的律条只是未少数经过选择的人物制定,改变了它的初衷,所以最后宗教狂热变成了一种“宗教疯狂”,变成了可以传染的心灵疾病,“宗教狂热之于迷信,犹如狂暴之于感情激动,暴跳如雷之于愤怒。”在“疯狂”这一词条中,伏尔泰更是将其与理性对立起来,“疯狂就是思想和行为错综凌乱没有条理。”

从迷信到狂热再到疯狂,理智和理性当然不断被弱化直到最后缄默,以致成为了一种传染性疾病,最终导致的是群体性的危害。那么无神论是不是可以避免这种狂热?无神论不承认上帝存在,这是在颠覆上帝颠覆权威颠覆“父亲”,无神论是怀疑论者,他并没有建立起一种哲学观点,“无神论与狂热的信仰原是一对能够吞噬和分裂社会的怪物”,但是,伏尔泰认为,“无神论者在错误中还保持着理性使他不致胡作非为,而狂热的信仰却无休止地疯狂下去,这就更使他会为非作歹。”在这个方面无神论至少还保持着理性,但是这种理性在怀疑论中,迷失了方向,“他们不善于推理,不能理解创造、恶的根源和其他的难题,便求助于万物是永恒的和必然的假说。”所以伏尔泰并不主张无神论,而是需要一种上帝的存在,而这个上帝是自然论中的上帝,是宽容和爱的上帝,是不被狂热支配的上帝,“一个否认神的社会又怎么显得是不可能的呢?原来有人以为人类不受管束就永远不能在一块儿生活;以为法律对于秘密犯罪是无能为力的;以为需要一个上帝在这个世界或另外一个世界惩罚那些逍遥法外的坏蛋。”

这一观点在“偶像、偶像崇拜者、偶像崇拜”词条中得到了阐述,偶像一词从希腊语而来,意思是“图像”,是“侍奉”,是“崇拜”,“总之,通常是指行最高敬礼而言。总是含混不清。”当崇拜于一种偶像,就是把偶像当做神来供奉,就是命令人视之为神。进香上供,或者谈论灵迹,神变成了神像,变成了物,偶像崇拜其实远离了神,“我们既无神像又无庙宇之时,曾经大骂过他们是偶像崇拜者,而自从我们以绘画和雕塑来荣耀我们那些真理就像他们以之荣耀他们的错误以来,我们仍旧坚持我们这种不公正之举。”所以伏尔泰在“上帝,诸神”中说:“我唯一的理性为我证实有那么一个匠人,他安排了世上的物质;但是我的理性却没有能力为我证实这位匠人创造了这个物质,为我证实他是从无中生有的。”在“性格”中说,“宗教、道德钳制着天性的力量,却不能把天性毁灭。酒徒在一所隐修院里,把每餐的苹果酒减到四两,便不会再醉了,但是他却老是爱酒。”

在对宗教的怀疑中,在对哲学的讽刺中,在对偶像崇拜的批评中,自然在何处,天性在何处,理性在何处,善在何处?在“灵魂”这一词条中,伏尔泰的论述可以看做是一种理性主义下的灵魂论。他认为灵魂本来就是一个含义不清的名词,相当于拉丁文的“嘘气”,嘘气体现的是一种生命的常态,所以这是一种天性的证明。但是灵魂在哲学世界里变成了一种争论:它是物质还是精神?是不是在我们出生前就创造出来了?出生是灵魂是不是出自虚无?当我们死后灵魂是不是永生不灭?在伏尔泰看来,这些问题就像是盲人提出“光线是什么”一样的问题——在一些哲学家看来,灵魂是形而上的存在,但是这个形而上存在却在宗教之下,也就是在上帝之下,“天启必定胜过一切哲学”,但是在哲学家争论灵魂的时候,这个来源于“生命的本原”的嘘气却在自然中行动着——这就形成了三种体系,上帝在上面,它用天启带来了灵魂;自然在别处,它在灵魂的自我世界里创造着万物,而哲学意义的灵魂,为灵魂进行的争论,还有什么样的意义?伏尔泰说:“我既不了解创造,也不了解虚无,因为我没有参与上帝的事务,因为我完全不懂万物的本原。”

没有参与上帝的事物,是因为对于灵魂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伏尔泰对于无理性的哲学家进行了批评,“哲学什么也不报复;它心平气和地笑你们徒劳无益;它循循善诱地启发人们,你们却要使人愚钝无知,跟你们一样。”不参与上帝的事务,但参与了理性,参与了启蒙,参与了善,所以伏尔泰的《哲学辞典》就是不参与之后的参与,“你用脚走,用胃消化,用全身感觉,用脑袋思想。看看你唯一的理性是否给你足够的光辉,让你不必求助于超自然而得出结论认为你有一个灵魂呢?”在科学和理性的启蒙中,“古人的天”在伏尔泰看来,是人类外壳的绒毛,“我们现在还用天这个名词来称呼水蒸气,称呼地球跟月亮之间的空间;我们说升天,就像我们说太阳旋转一样,虽然我们明明知道太阳并不转;我们这儿对于月亮上的居民说来或许就是天,每个星球把它邻近的星球都看成是天。”所以在狂热信徒和哲学家对话的“物质”中,物质就是延展的,有体积的,坚实的,有引力的,可分的,可动的,“上帝可能给它整千种其他性能,是我不知道的。”

排除了奇迹,排除了天启,排除了迷信,一切在人类的天性和自然的本性中建立属于自己的自然法:友谊是什么?“在希腊,友谊本是宗教和立法的一部分。”自尊是什么,“自尊心根本不是一项大罪,这是人皆有之的一种自然情感;在虚荣与罪恶之间,它比较更近于虚荣。”德行是什么,“德行不是一种善,而是一种义务;它是另外类的品德,是高一级的。德行跟痛苦或快感毫不相干。”在这个理性主义、自然论和善的世界里,伏尔泰的质疑、反讽和否定,当然不是一种无神论,而是要去除偶像崇拜,要抹杀宗教狂热,一种基于科学的证明,是在“目的因”里,否定了自然界的目的,“大自然赋给我们的那些工具不能总是在运动中的目的因,而这种目的因必有其结果。”眼睛并不一定时刻睁着,感官有休息的时刻,修道院的女孩被关进大门,目的因都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有意图,就会有目的因,“我觉得主张在自然中没有任何意图,便等于把视觉和悟性全都堵塞住;如若有意图,便有一个有智慧的原因,便有上帝。”上帝成为目的因,不是因为他是创造了世间一切奇迹的上帝,不是因为他是让人崇拜的上帝,不是因为他是毁灭了天性的上帝,而是因为他是有智慧的,他支配了一切的永恒规律,他创造了万物——他是把理性赋予人类的上帝,他是把真理灌入人类耳朵的上帝,他是启蒙的上帝。

论灵魂的激情

编号:B36·2220121·1810
作者:【法】勒内·笛卡尔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6年12月第1版
定价:25.00元当当11.00元
ISBN:9787100128445
页数:131页

《论灵魂的激情》于1649年11月在阿姆斯特丹和巴黎出版发行,是勒内·笛卡尔生前公开出版的四部著作的最后一部。在书中,笛卡尔集中阐述了自己的道德哲学和人类学思想。在笛卡尔看来,与探讨形而上学问题(这需要依据思维这个原初概念)和物理学问题(这需要依据广延这个原初概念)不同,考察与激情相关的诸种问题——激情的定义、激情的分类、激情的用途与危害以及对其危害性的补救等,则必须依靠第三个原初概念,即作为灵魂和身体的统一体的人这个不可怀疑、确定无疑的天赋观念。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既不是面对纯粹的精神,也不是面对纯粹的物体,而是面对一个“单一”的个体,而激情正是这个作为统一体的、“单一”个体的人所必须经历的具体现象。正是在探讨如何补救激情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的伤害这个问题时,笛卡尔提出了自己的道德哲学的最基本概念——宽宏,表达了自己的道德哲学思想,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完善了自己的哲学体系。


《论灵魂的激情》:去做自己激情的主人

那些灵魂最为虚弱的人,只要他们运用足够的技巧来训练和控制自己的激情,也可以获得对于他们所有的激情的绝对控制权。
——《第二部分 激情的数量和次序以及对六种基本激情的解释》

勇敢之外,可能会出现犹豫,期望之外,可能会有失望,高兴之外,可能会有无法排遣的忧伤——激情会呈现出不同的种类,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当不同的激情出现,对于灵魂来说,如何对激情进行控制?笛卡尔提出这个问题,其实在对激情的阐释中,已经指出了解决的办法,有些可以用意志来控制,但是当激情在自身中激发起来,意志就无能为力,于是需要理性,用理性却说服自己相信危险并选择采取行动——采取行动或者是反抗,因为反抗比逃跑具有更大的安全性,只有战胜了它就会拥有莫大的荣光和喜悦;采取行动就是通过技巧的训练控制自己的激情,从而使自己不再是灵魂最虚弱的人……

激情有不同的种类,产生不同的效果,而对激情的控制也有不同的方法,实际上,在这里笛卡尔就区分了灵魂的强和弱,这种强弱的分解就在于感性和理性、本能的欲望和意志之间存在冲突,归根结底,对抗之所以出现,“则是由身体和灵魂分别通过动物精气和意志同时在小腺体中所引发的。”当笛卡尔将身体和灵魂的触发区别为动物精气和意志的不同方面,这是不是一种预设?动物精气对身体的影响和意志对灵魂的影响是不同方面产生的效果,抵达了不同的行动,而这是不是意味着激情和行动也是在不同层面产生的?从一开始,笛卡尔就认为,激情和行动,是“在一个主体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这是一种同一性,也就是说,施动者和被动者看起来不同,但是行动和激情“总是同一个东西”,“是依据两个不同的相关主体给出的两个不同的名称。”

行动和激情只是相关主体给出的不同名称,名称之不同,也是效果之不同,笛卡尔说,主体对灵魂采取行动要比身体采取行动更为直接,而实际上身体是和灵魂相连的——不是自然的热量和身体的运动取决于灵魂,而是灵魂是和身体相连,当身体的热量不再,身体的器官腐烂,灵魂才会离去,所以,“死亡的到来从来不是由于灵魂的缺失,而只是由于身体的一些基本部分坏掉了。”而身体的热量,就像血液所维持的火焰,是所有的肢体得以运动的身体原动力,这就是动物精气,它以“身体可以被推动的各种不同方式把它推动了起来”动物精气以不同的方式进入肌肉,动物精气的差异也是运动有所不同。

虽然身体和灵魂相连,虽然身体之腐烂也宣告了灵魂之离去,但是因为主体对灵魂采取行动要比身体采取行动更直接,同一性背后也有着差异性。笛卡尔认为,归于我们身体的是“那些我们在自己身上体验到的,那些我们看到能够在毫无生气的物体中存在的东西”,而归属于灵魂的,则是这样一些东西,“所有那些我们自己中的,我们不能以任何方式把它们领会为可以归属于一个身体的东西。”一种是可见、可体验的直接性存在,一种是身体之外无法直接领会的,笛卡尔检验灵魂和身体的差异,目的就在于“可以把每一种功能都分别对应于它们身上”,如此,笛卡尔认为,肢体的热量和运动源自于身体,而思想则出自灵魂,接着,区分思维的种类,一类就是灵魂的行动,另一类则是灵魂的激情。笛卡尔把灵魂的行动看做是一种意志活动,这是我们直接体验到的活动,它来自于我们的灵魂,也取决于我们的灵魂;灵魂的激情则是身上所有种类的知觉或认识,它们不是因为灵魂而成为这样,而是灵魂从知觉和认识的对象里接受了它们。

区别了归于身体和归于灵魂的不同东西,区别了身体和灵魂的表现形式,也区分了思维的类型,当然更无别了灵魂的行动和灵魂的激情,接着,笛卡尔的区分法更进一步,他认为意志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灵魂在自身中完成的行动,就像我们希望爱上帝,另一种则是需要在身体上完成灵魂行动,比如意愿去散步身体就会移动。知觉也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以灵魂为起因的,它们是关于我们意愿和所有想象的知觉,另一种则是以身体为起因的知觉,大部分与神经有关,但也有是和想象有关——知觉是灵魂的激情,并不需要意志的构造,所以它们不在灵魂的行动中,而在于与灵魂自身的相连,这种与灵魂相连的激情就是来源于某种东西被激发或者动物精气的碰撞。所以笛卡尔对灵魂的激情下定义为:“我们就可以一般地把这些激情确定为一些知觉,或一些感觉,或一些灵魂的情感,它们特别地相关于我们的灵魂,而且是被一些动物精气的运动所引发、维持和增强的。”

由于灵魂和身体是相连的,灵魂的激情之产生就是由身体而来,笛卡尔从生物学的角度认为,灵魂实施功能的动力不是来自心脏,也不是来自大脑,而是来自大脑实体正中央的小腺体,“这个腺体位于大脑实体的正中央,悬挂在一个导管的上方,正是通过这个导管,前面脑腔中的动物精气就可以与后面脑腔中的动物精气相连,并且,在这里,很小的一些活动就很可能会大大地改变动物精气的运程,相应地,动物精气的一些小小的变化也很可能会大大地改变这个腺体的活动。”所以激情的效果就呈现出这样的模式:“它们驱动和促使人们的灵魂去欲求那些它们为之而在身体上有所准备的东西,由此,害怕的感觉促使灵魂想逃跑,勇敢的感觉则使灵魂希望战斗,或者其他类似的行为。”这里有一个笛卡尔式的关键命题,当激情驱动和促使人们的灵魂去欲求一些东西的时候,其实它们在身体上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者说,身体的行动之所以发生,都是准备的结果,这种准备光靠意志是不够的,笛卡尔认为还需要理性,只有理性知道什么行动更具安全性,只有理性才会让我们战胜不好的激情从而获得荣光和喜悦——行动需要准备,激情需要理性,在这样的设定下,笛卡尔认为,运用足够的技巧来训练和控制激情,才能使人控制自己的灵魂,从而控制自己。

这才是笛卡尔“论灵魂的激情”走向实用的一种努力。在阐述了激情和全部人性的产生机制之后,笛卡尔便具体介绍了激情的数量和次序,当感官对象引起刺激,激情便被引发了,他对激情排出了次序,他认为,人具有六种简单和原初的激情,他们是惊奇、爱、恨、渴望、高兴和悲伤。惊奇是所有激情当中最基本的一种,“当我们与某个事物第一次突然邂逅的时候,我们判断它是一种新的东西,或者是与我们之前认识的东西非常的不同,抑或是与我们所设想的它应该是的样子完全相异,由此,这个事物就使我们感到惊奇、惊愕。”相关的则是重视和轻视,再延伸开去则是崇敬和蔑视;当一个事物呈现给我们好的时候,我们就拥有了对该事物的爱,相反,当一个事物呈现给我们的是不好或有害的时候,就会激起一种恨的激情,爱根据效果之不同,可以分为喜爱、有爱和虔诚之爱,而恨没有和爱同样多的种类;渴望则是灵魂的激动,它使灵魂希望在未来拥有适合自身的事物,所以渴望的激情指向的是未来,而不是现在,“人们并不仅仅渴望那些当前缺失的好的东西,而且也会渴望保存那些当前存在的美好东西,此外,人们也渴望消除不好的事物,不管是那些人们已经遇到过的不好的事物,还是人们相信今后可能会遇到的不好的事物。”高兴是灵魂的惬意情感,是一种快乐,是美好的事物显现给灵魂的,悲伤则是令人不快的伤感,它也是灵魂从大脑的印象显现给它并被当作不好的事物而得来的……

阐述激情的数量和次序,对六种基本的激情进行解释,当然不是笛卡尔的目的,如前所述,如何用理性控制激情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激情的用途问题,笛卡尔把这种用途指向了“完善”,“它们本来的用途就在于激发灵魂使其同意并促成这样一些活动,这些活动可以用来维系身体的存在或使身体以某种方式变得更加完善。”而通向完善重要的方法就是对激情的缺陷进行“纠正”,笛卡尔说,“我们需要运用经验和理性来区分善恶,来认识事物的确切价值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使我们不会把好的当成坏的,不会干起事情来毫无节制。”经验和理性区分了善与恶、好与坏,认识了事物的价值,但这仅仅是理论意义上的区分,重要的是要达到完善,就必须“追随德性”,“要使我们的灵魂有自己满意的东西,只要使灵魂确切地追随德性就可以了。”在德性中获得满足,满足可以让人觉得幸福,更会让灵魂获得宁静。

对灵魂激情的控制,笛卡尔有着明确的道德指向,在第三部分“一些别的激情”中,笛卡尔更是将激情的范围扩大,他说到了重视和蔑视:重视作为一种激情具有的倾向就是,灵魂会向自己呈现一个受其重视的事物的价值,蔑视则是让灵魂觉得事物卑劣和底下,它们具有的道德指向便是:人如何会重视自己?笛卡尔提供了训练的技巧,“只有那些取决于我们的自由意志的行为,才会使我们有理由受到表扬或责备,只要我们不会因为自己的软弱而丧失了自由意志赋予我们的权利,我们就可以成为我们自己的主人,这就会使我们看起来与上帝有些类似。”他说到了宽宏,“真正的宽宏,这个能使一个人对自己的重视可以达到合理范围内的最高点的东西”,在宽宏中,德性更是直接体现出来,“他从来不会缺乏从事和执行自己认为是最好的事情的意愿”,这就是德性,而且在宽宏大量的人那里,谦逊最终会变成一种理性上的反思,反思我们的缺陷,反思犯下的错误和可能会犯的错误;骄傲和自卑也是激情,它们都是不道德的行为,只有通过宽宏的德性这把钥匙,才能纠正激情的所有不良后果;还有鄙视,担心,嫉妒,犹豫不决,好胜,怯懦和害怕,内疚,嘲笑……等等激情。

看起来激情有好有坏,有善有恶,但是笛卡尔认为,激情从本性上来说都是好的,这种好的普遍性就在于“我们只需避免对它们进行不良的使用”,而避免不良使用和过度使用,就需要笛卡尔所说的“补救方法”,就需要训练技巧,“由于我在处理这些补救方法时有一个事先的考虑和技巧性的安排,人们通过这些,让自己多加练习去把血液、动物精气的运行和通常会与它们相连在一起的思维区分开来,就可以矫正自己本性上的缺陷了。”只有在技巧的训练补救,在德性的纠正中避免缺陷,灵魂就能拥有自己的快乐,即使生命体会到了最苦涩的内涵,在智慧的作用下,“它可以教会人们去做自己激情的主人,并且巧妙地对它们加以安排和控制,这样,这些激情叫能引发的不良后果,就变得完全可以忍受了,甚至人们可以从所有这些事情中感受到一种快乐。”

万延元年的Football

编号:C41·2220121·1809
作者:【日】大江健三郎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4月第1版
定价:38.00元当当16.70元
ISBN:9787020122080
页数:227页

鹰四在反对日美安保条约受挫后,先是去了美国,又回到自己的家乡,在覆盖着茂密森林的山谷里,意欲效仿一百年前曾祖父领导农民暴动的办法,组织了一支足球队,鼓动“现代的暴动”……《万延元年的Football》是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创作的长篇小说,该小说将历史传说和当下现实,以空间并置和双线叙述的方式,把现在和过去、历史和现实、城市和乡村交织在起,描绘出人性和历史、现实政治的纠葛。其中,畸形儿的诞生、暴动的发起和失败、通奸和乱伦造成的阴影,共同成为这部带有神话原型色彩的小说的核心。小说还探讨了日本和美国的关系,以及对核武器时代的反思。大江健三郎积极寻找自己的出生地——四国岛茂密的原始森林中的那些小村落中散落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并且将出生地的文化与生活元素和当时日本社会现实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1967年获第三届谷崎润一郎奖。


《万延元年的Football》:有为的恶的执行者

当意识到无法找到,便试图再次诱导自己重返睡眠的斜坡。睡吧!睡吧!世界不复存在!
——《一、在死者的引领下》

意识无法找到的是什么?一种缺失?一种空无?一种“世界不复存在”的存在感?当意识无法找到,用诱导的方式让自己“重返睡眠”,在那斜坡里的又是什么?这是在缺失甚至丧失中寻找到的东西,但是在那些斜坡里,不复存在而存在的世界是不是更是一种痛苦?更是一种虚无?更是一种荒诞?

不复存在的世界里是我“隐隐作痛、支离破碎的沉重肉体”,当每次在黎明前的黑暗醒来,都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是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我将其命名为“期待感”,这种期待感就是寻求炽热,以“摸索噩梦残存的意识”——意识已经出现,只不过它只是一种空无和缺失意义上的期待。我的右眼毫无视力,因为在一次事故中被小学生扔来的石块击中,于是丧失了看见的功能,这就是我的“盲眼”世界;我二十七岁,是一个已婚的男人,但是生活靠着的是手淫,这是性生活的缺失和空无;妻子总是醉酒,按照她的说法,这是“能用自己的意志调节醉酒程度”的一种生活,但是一个酒精中毒者,缺失了对生活的理智控制也是空无;当然作为妻子,她也从意识中“摘去了所有的性欲萌芽”,彼此的嫌恶感和痛苦终于让我和妻子共同放弃了性问题;原因或者在于我们拥有一个严重弱智儿的孩子,被送到了福利院的他成为了“被彻底搞垮的奇怪物体”,按照医生的说法,婴儿也许会承受不了变换环境的压力而休克死去,我们也是对悲惨之物的嫌恶感,才把他丢在那里……

丧失了视力的右眼,摘去了的性欲萌芽,被酒精摧毁的理智,天生的弱智,这就是空无和缺失,这就是意识无法找到的东西,但是盲眼也好,醉酒也罢,天生弱智也好,醉酒也罢,就像已经支离破碎的肉体一样,“它本身是积极的实体”,是有一种实在感的,关键是如何诱导自己重返意识的斜坡?寻找和发现的是某种实体性,是某种实在感,所以我以蜷缩的方式渴求炽热的“期待感”,于是妻子说:“我醉到一定程度就不再喝了,我不是在抵制沉醉的诱惑,而是脱离那种愉悦的境界会令我不安。”于是我们把婴儿放在福利院是为了逃避,“如果死去的他变成一个衰弱的死鬼回来咬死我们,至少我已不会再逃跑了吧。”于是我在盲眼的世界里,给予面向黑暗的眼睛一个任务,“这只眼时刻注视着积满鲜血、微热于体温的黑暗。”

让意识无法找到的东西具有实在性,空无和缺失之后,这种实在性便是痛苦和荒诞,甚至就是死亡。友人死了,她用朱红色的涂料涂满了头部和脸部,然后浑身赤裸,肛门上插着黄瓜,自缢身亡。朱红色的脑袋,赤裸的肛门,插着的黄瓜,他的死的确具有“紧迫而危险的实在感”,即使躺在简易行军床上傲慢地腐烂着,也是一种具体的实体存在,甚至于对外人来说的悲哀和恐惧之事,对于友人来说,也有可能如米勒所说:“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我们应该快活!”变态是快乐,疯狂是快乐,连同醉酒的妻子,弱智的儿子,盲眼的我,都构成了快乐的实体,甚至那一刻,变成了我的意识,如此真切,绝不需要用诱导的方式让自己重返睡眠的斜坡。

这是大江健三郎所构筑的意识,在丧失和空无中,迎向的是痛苦和荒诞,在“世界不复存在”中构筑的是实体的实在性。但是盲眼面向黑暗是更黑暗还是能够发现一点光明?导致友人以奇怪装扮自杀的某物是什么?她把手放在弟弟鹰四头脑中的某物又是什么?鹰四是作为学生剧团的成员去了美国,参加了革新正当的右翼妇女议员领导的剧团,但是去了美国之前,鹰四就说,自己将会逃离剧团,“如果不成功,或许会被强行遣返。所以,请告诉他,无论怎样,我是不会再在那个剧团待下去了。”逃亡便成为鹰四头脑中的某物,成为她意识到的实在性的一部分:他也是一种意识空无和缺失的存在——因为和黑人妓女性交染上了淋病,成为剧团成员的他在美国的逃亡变成了流浪;而从鹰四身上,又牵连出关于历史的缺失:一九四五年秋的时候,二哥在朝鲜人村落里被人打死,加上在战场上另一位哥哥战死,我和鹰四变成了家里仅剩的两个男人;还有妹妹,母亲死后,妹妹和鹰四被伯父收养,但是患有白痴的妹妹未成年就自杀了……哥哥战死,二哥被打死,妹妹自杀,鹰四又流浪美国,这是和家族有关的空无,这是“世界不复存在”在历史维度里的悲剧,当然它也一样成为意识无法找到的东西,“我发现,我那无意识的手是想挖出土中的碎砖块,毁坏坑壁将自己活埋。”

世界不复存在,意识无法找到,“在死者的引领下”,所有的东西都走向了毁灭。但是鹰四却奇迹般回来了,从美国回到了日本,他的那些年轻朋友去机场接他,当等待之后出现,鹰四知道了友人的自杀,知道婴儿在福利院,他回来对我说的是:“放弃你现在在东京所做的一切,和我一起去四国吧?作为新生的开始方式,这不错啊,阿蜜!”这才是真正的回来:告别旧日的新生。当鹰四和我以及妻子、他的朋友一起来到四国,来到曾经出生和生长的山谷,新生活开始了。这是“合家团聚”的生活,当在四国的山谷开始寻找成为意识的生活,那一些虚无,那一些缺失,那一些死亡,是不是都会一笔勾销?

实际上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进入四国,进入山谷,就是进入家族曾经的历史,就是揭开这里的真相。这里的历史和曾祖父有关,据说这是万延元年的大暴乱,曾祖父杀了弟弟平息了暴乱,他还吃了弟弟腿上的一块肉,“他是为了向藩里的官员证明自己与弟弟引发的暴乱无关。”但是还有另外的版本,曾祖父的弟弟最后逃离了这里,并没有被曾祖父所杀。这里的历史和哥哥S有关,一九四五年,S哥带领山谷青年团向朝鲜人村落顽强不屈的精兵们挑战,最后被朝鲜人杀死。这是和家族有关的两段历史,它隐藏在山谷那片沉默的土地上,当我们重新回到山谷,似乎就是重新走进历史,当两段已经湮没的历史被意识到而成为一种实体,是不是它就是我们面向新生活的开始?

世界不复存在,世界其实一直存在,当我用盲眼的右眼面向历史的黑暗,它构筑的实体性其实不是历史,不是记忆,而是暴力的传说。万延元年的农民暴动,山谷青年团的战斗,它们共同构成了暴力史,在我重返睡眠的斜坡中重新演绎:“新梦中,身穿土黄色国防服、背着钢盔、头顶发髻的农民们在不停地劳作,砍伐出大量竹枪。他们生活在万延元年与战争末期共同的时间中。他们是挥舞着竹枪将万延元年之战推向辉煌的人们,也是必须在装甲飞机与登陆艇侧翼展开拼死进攻的人们。”两段历史在梦中被结合在一起,它是暴力,它是死亡,它甚至如母亲所说是源于“山谷农民们的贪得无厌和强烈的依赖心理”,而对于家族来说,造就的是领袖:曾祖父带领山谷农民,他是领袖,S哥率领山谷青年团,他也是领袖;而在中间的父亲呢?根所家族的灵魂之所在,去满洲之前在冲绳工作的父亲就是家族传统的传承,“根所这个词的意思和琉球语里有个叫‘念多靠捞’的意思一样。还捐赠了二十桶红糖!”副村长说出这段秘闻,就是想告诉我:父亲试图以二十桶红糖独占所有山谷亡灵的根——所以,他也是隐秘中的领袖。

从曾祖父的万延元年,到父亲的二战,再到S哥的一九四五年,家族的历史不是一个被并置在一起的梦,而是表现出实在性本质的实体,这种实体在意识中也成为了现实的一种写照。在回到山谷之后,唯一逃避征兵的疯子阿义还在,“非常巨大”的阿仁还在,曾经身为朝鲜人归化为日本人的“超市天皇”还在,以及随时可能有妖怪的森林还在,祭奠“亡灵”的念佛舞还在。当然,最重要的是,那段历史的阴影还在,“S哥被打死那天的情景,我记得更清楚,现在还经常出现在梦中,一个细节我都记得非常清楚。”这是鹰四的梦,和我将万延元年和一九四五年并置在同一个梦不同的是,鹰四如此讲述这个梦,就在于他确认S哥被打死就在于他是一个领袖,一九四五年的暴力当然也变成了一副壮烈的场面:“身穿海军飞行预科实习生冬装制服的S哥,指挥着山谷青年团向朝鲜人村落顽强不屈的精兵们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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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我说出了真相

鹰四就这样开始对记忆的谬误的追忆,其中注入了热切的期望,他把自己所谓的扎根看做是对历史的重新演绎,于是,“万延元年的Football”被组建,鹰四自然和曾祖父、S哥以及根所的父亲一样,成为了带领球队的领袖,在一次洪水中没有被冲走的鹰四在副村长看来,具有实在了不起的领导能力,“以这次事件为契机,鹰四肯定会获得自信,感到自己的根深深地扎进了山谷。”鹰四开始扎根成为领袖的同时,我却慢慢退出了山谷,“现在,我对于山谷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局外人。”这是对新生的两种态度:一个以走进历史的方式走进现实,领袖的自我定义是在酝酿一场从万延元年开始的暴力;另一个以寻找新生的方式离开历史,局外人的身份就是让意识无法找到的东西再次成为虚无——当然,成为领袖的鹰四“加工”了家族史,移植了暴力精神,传承了战斗的血脉,当然他也制造了“犯罪”。

赤裸的鹰四公开这自己勃起的阴茎,“令人感到被禁欲压制的力量本身以及莫名的悲哀。”这是对肉体力量的炫耀;他打了私下偷喝了酒、还对桃子进行挑逗的小伙子,“我在鹰四身上发现的暴力犯罪者的光圈在可恶的反刍中逐渐扩大,愈发闪耀,仿佛不祥的极光般照亮了整个山谷。”他还组织山谷里的人对天皇超市进行掠夺,那些孩子们适应了这种“暴动”的生活环境,“一个个好像天生的暴徒似的。”他甚至和妻子处在暧昧关系中,这种关系被传说为强奸,但是鹰四却说不是强奸,“我这么干不单是出于欲望。有件事对我具有重要意义,我是为确认其含义才干的。”他的说法是要和她结婚,甚至不让我干涉他们的事,鹰四的这种狂放完全变成了乱伦;更为残忍的是,鹰四竟然想要强奸山谷的女孩,在女孩反抗中他竟然将她杀了,“他用半截木棒,撬开摔破脑袋死去的姑娘的嘴巴,而后故意将自己的小拇指与无名指放入姑娘的齿间,合上了她的嘴巴。”

“你是个疯狂的杀人犯。”这是我对鹰四的怒吼,在失去了一切束缚的情况下,鹰四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暴力王国,抢劫超市,殴打小伙子,残杀姑娘,还和嫂子通奸——在这个过程中我主动成为了局外人,桃子脱离暴动队伍,星男阻止鹰四,他们站在鹰四的反面,所要对抗的便是从万延元年到一九四五年再到现在的那种暴力,那种贪婪,那种死亡。但是,鹰四却发出了豪言壮语:“我第一次感到你公正地理解了我。”也就是说,鹰四自认为自己就是疯狂的杀人犯,而且他要求处以死刑或者死刑。只有成为杀人犯,才被公正地理解,鹰四更是说出了一段“丑闻”:母亲去世后,鹰四和妹妹被送到了伯父家里,鹰四有一次抱住了妹妹并在莫名亢奋中和妹妹性交了,白痴的妹妹却不懂得反抗,鹰四更进一步,他让妹妹怀孕了,还带她却做了堕胎手术和绝育术。但是这段乱伦的故事,鹰四却告知曾经拒绝过妹妹,但是妹妹却不肯和他结束这样的关系,于是鹰四打了她,妹妹留下了“你说的是假话,那事就是不告诉别人也不能干”之后自杀了……

这是一个残酷的乱伦故事,这是家族真正的真相,当鹰四以这样的方式将这一切揭露出来,他是杀人犯,他是强奸犯,他更是想用死刑或私刑的方式实现“自我惩罚”,“你只是渴望成就这种粗暴凄惨的死,实现自我惩罚,以补偿乱伦及导致无辜者死去的负疚感,并作为‘亡灵’之一从山谷人那里获得暴力者的记忆。”这是我对鹰四的看法。从回到山谷到组建球队成为领袖,从实施超市抢劫到杀死女孩,从想和妻子结婚到揭开和妹妹性交的往事,鹰四在整个过程中就是一个“恶的执行者”,他完成了和历史有关的延续,他开始了罪恶的新生活。

但是作为恶的执行者,鹰四之所以这样做,“实现自我惩罚”以补偿自己犯罪的负疚感,这就是一种在引诱中看见的实体,但是更为关键的是,鹰四所谓的“再生”,是以恶的执行者的方式让真相浮出水面——当他用子弹结束自己的时候,他的画作是一个人头,旁边写着:“我说出了真相。”当我听到他发出的哼哼声,当我摸到了鹰四血肉模糊的脸,“这样的死者,而且在这仓房里,我曾多次遇过的虛假记忆占据了我的脑海。”死亡和真相本身成为了一种实体,所以在“世界不复存在”中,另一种存在是:暴力之后的自我惩罚,贪婪之后的毁灭,历史中的真相,以及鹰四之死的启示:“我们的复审即是你的复审!”

鹰四的自我惩罚反而变成了一种对待真相的勇气,“他们超越了自己的地狱。与他们稳固的存在感相比,我没有任何积极意志,我将如何度过暖昧而不可靠的忧郁时光?是否有放弃这些逃至更安逸的黑暗中的道路?”所以说出了真相便是真正的意识,便是真正的存在,所以对于经历了一切的缺失和空无的我来说,“我清楚地认识了如此悲惨的自己。”而新生就是这一切:把福利院的孩子领回家,妻子又有了身孕,回到山谷保留鹰四作为“亡灵”的记忆,在一种叫做“期待”的目光里重建真正有意识的实体世界,“有一瞬间我认为这对于我总归是一次新生活的开始,至少在那里可以轻而易举地建起草屋。”

知识分子论

编号:B86·2220121·1808
作者:【美】爱德华·萨义德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2016年10月第1版
定价:42.00元当当18.50元
ISBN:9787108057327
页数:175页

1993年6月,英国广播公司邀请萨义德发表当年的瑞斯系列演讲,主题为“知识分子的再现”,中译本题为《知识分子论》。《知识分子论》为萨义德总结上世纪90年代中期文学、文化、政治批评的经验,对“知识分子”这一重要议题所做的系列反思。萨义德认为,有两种知识分子,一种是现实社会中的多数知识分子,包括书籍的编辑和作者、军事战略家和国际律师等。真正的知识分子在受到形而上的热情以及正义、真理的超然无私的原则感召时,斥责腐败、保卫弱者、反抗不完美的或压迫的权威,这是他们的本色。他尖锐地指出,在当今媒体发达、政治与学术利益交融的时代,真正的知识分子会觉得处于一种流亡的状态,这不一定是真实的流亡,更是指在一个社会中成为圈外人,他们具有移民或放逐者的思维方式,面对阻碍依然去想像、探索,总是能离开中心,走向边缘,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而这些是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舒适范围的心灵通常所失去的。


《知识分子论》:他们在高处慷慨陈词

知识分子的代表是在行动本身,依赖的是一种意识,一种怀疑、投注、不断献身于理性探究和道德判断的意识;而这使得个人被记录在案并无所遁形。
——《第一章 知识分子的代表》

知识分子的行动源于意识,知识分子的意识指导行动,这是一个互为关联的过程,但是,当知识分子建立起怀疑、投注、不断献身于理性探究和道德判断的意识,当知识分子在此意识下采取行动,为什么知识分子作为个人“被记录在案并无所遁形”?或者当个人无所遁形的时候,他所体现的是不是一种抹除了个人印记的化约式类别标签?而知识分子难道不是一种非个人化的存在?

这似乎也并非是个体知识分子和知识分子化约式类别之间的矛盾,萨义德在这里强调的是如何界定“知识分子的代表”。他认为当下流行的关于知识分子的定义主要有两种,一种来自于葛兰西,他说:“资本主义的企业主在创造自己的同时,也创造出了工业技术人员、政治经济专家、新文化的组织者、新法律系统的组织者,等等。”葛兰西所定义的是“有机知识分子”,是在资本主义大生产中出现的,他们的标签是技术人员,是政治专家,是新文化和新法律的组织者;另一个观点来自班达,他对知识分子的定义是:知识分子是一小群才智出众、道德高超的哲学家-国王,他们构成人类的良心。无疑,葛兰西的观点和班达的定义有着明显的区别,葛兰西强调的有机知识分子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涌现的群体,他们是一种多,而班达认为知识分子是“一小群”,而且是在哲学意义上构筑了人类的良心。

一种是普遍存在的多,一种是形而上的少。萨义德列举这两种对于知识分子的经典定义,他的立场也是明确的,他更多站位于班达的知识分子定义,在他看来,知识分子不应该是葛兰西所定义的“在与知识生产或分配相关的任何领域工作的每个人”,而是一小群的人类良心,他们活动的本质“不是追求实用的目的”,不是为追求物质化的利益,而是在艺术、科学和形而上的思索中寻求乐趣,“但是至少我心中毫不怀疑,班达大致构思出之真正知识分子的形象依然具有吸引力及信服力。”引用《新约·约翰福音》中的那句话就是:“我的国度不属于这世界”。知识分子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应该是怎样一种人?

萨义德把近代的公共生活视为长篇小说或戏剧,那么其中的知识分子的代表就是巴尔扎克《父与子》中的巴扎洛夫,就是乔伊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中的戴德勒斯,就是福楼拜《情感教育》中的摩罗,他们身上具有的是独有的怪异,甚至是暴戾的人生风格和社会表现。萨义德从文学作品中寻找知识分子的代表,虽然他认为这三个小说主人公具有极端的性格,但是在社会公共生活中却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他们不被艰辛和诱惑包围,他们不背叛自己的职守,他们拥有的不是从技术手册中学到的固定职责,“知识分子的代表,他们向社会宣扬的理念或观念,并不意味主要为了强化自我或颂扬地位,亦非有意服侍有权势的官僚机构和慷慨的雇主。”而是在受到形而上的热情以及正义、真理的超然无私的原则感召时,能够叱责腐败,能够保卫弱者,能够反抗不完美和压迫的权威,“这才是他们的本色”,也就是说,知识分子一定要令人尴尬,一定要处于对立,一定要造成不快。在这里,萨义德认为知识分子的代表所撇除的是个体的利益,而是具有能力“向”( to)公众以及“为”(for)公众来代表、具现、表明讯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个人。

一方面,知识分子向社会宣扬理念或观念,他在意识支配下采取的是行动本身,这是一种“个人被记录在案并无所遁形”的表现,另一方面,知识分子的行动涉及的只能是自由和正义,所以他必须公开提出令人尴尬的问题,必须对抗正统与教条,必须不被政府或集团手边,在“我的国度不属于这世界”中献身于理性和道德判断——无论是在个体意义上采取行动本身,还是处于和权威的对立面对抗正统和教条,知识分子都代表着人类的良心。这种人类的良心,萨义德在《序言》中就完成了对知识分子的界定:”知识分子的公共角色是局外人、‘业余者’、搅扰现状的人”,知识分子是“流亡者,业余者,对权势说真话的人”——如此界定知识分子,萨义德就是赋予知识分子在公共社会中的重任担当:“努力破除限制人类思想和沟通的刻板印象和化约式的类别。”

为什么知识分子是流亡者,是边缘人?萨义德认为,流亡者就是存在于一种中间状态,他既没有完全与新环境合一,也没有与就环境彻底分离,若即若离的困境使得他怀乡而感伤,又不会在精于生存之道中过于安逸,而且这种中间状态也并非是一种政治上的骑墙态度,“不愿适应的知识分子,宁愿居于主流之外,抗拒,不被纳入,不被收编。”界定知识分子是流亡者,很明显萨义德在这里指出的是知识分子的一个特点,那就是抗拒主流,“流亡意味着将永远成为边缘人,而身为知识分子的所作所为必须是自创的,因为不能跟随别人规定的路线。”个体在这个过程中所体验到的不是哀叹,而是自由,而流亡中的自由在萨义德看来就是一种“正面的事物”,它明显立于主流的对面,“流亡这种状态把知识分子刻画成处于特权、权力、如归感这种安适自在之外的边缘人物——这种说法是正确的。”

在权威、特权、正统和教条的主流之外,知识分子自愿被放逐,自愿成为边缘人,最终获得一种自由,这就是代表人类良心的知识分子的行动本身。流亡者阿多诺书写着那些片段、突兀和不连贯的文字,也是对于主流书写的抗拒,“代表了知识分子的意识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平静,一直防范着来自成功的奉承、诱惑,这对有悖常情的阿多诺来说,意味着有意尝试不轻易立即为人所了解。”萨义德认为,知识分子的这种立场,其伟大的原型就是18世纪的哲学家维科,维科认为,了解社会现实的适当方式,就是把它当成由原点产生的英国称,而这个原点总是被置于“极卑微的环境中”——维科看到了那不勒斯教授的寂寞,看到了他们与教会和周遭环境的不合,看到了自己勉强度日的现状,这些极卑微的环境构成了原点,也正是从这个原点产生的社会现实,成为了知识分子抗拒主流、保持独立的内在力量。而这种力量在成为放逐者和边缘人的知识分子身上,并非要自我毁灭,而是在不被训化中回应现实:“流亡的知识分子回应的不是惯常的逻辑,而是大胆无畏;代表着改变、前进,而不是故步自封。”

为什么知识分子又必须是业余者?业余者所对应的是专业人士,葛兰西对有机知识分子的定义,就是要建立属于知识分子的专业系统,但是萨义德认为,专业意味着专门化,专门化则意味着越来越多技术上的形式主义,意味着越来越少的历史意识;专业意味着其追随者无可避免地流向权力和权威,流向权力的要求和特权,流向被权力直接雇佣;甚至通俗地说,专业就是把身为知识分子的工作当成一种谋取利益的行为,“不破坏团体,不逾越公认的范式或限制,促销自己,尤其是使自己有市场性,因而是没有争议的、不具政治性的、‘客观的’。”在当今世界,这种专业化和专门化的知识分子阶层和团体越来越多,他们是经理,是教授,是新闻从业人员,是电脑专家,是权威人士,是专栏作家,当知识分子成为专业人士,像屠格涅夫的巴扎洛夫或乔伊斯的戴德勒斯那样独立、孤高的人和作为社会定见反叛者的知识分子越来越少——所以,萨义德提出知识分子必须是一个业余者,只有是业余者,才有权对技术性、专业化的行动提出道德的议题;只有是业余者,他们才能让精神进入并转换大多数人的专业做法;只有是业余者,才能对为什么做这件事发出质问……就像萨特所说,知识分子必然应该待在大学之外,必然在被社会包围、劝诱、围困和威吓时“更成其为知识分子”——1964年拒领诺贝尔文学奖,就是萨特拒绝成为“专业人士”而甘愿成为独立业余者的生动体现。

知识分子是流亡者和边缘人,所以他们能够不断前进,不断改变;知识分子是业余者而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他们能够于权威、特权相对立,寻找自己的独立品格。在流亡者和业余者身份之外,萨义德还认为,知识分子必须反对任何种类的政治神祇,“我几度说过在理想情况下,知识分子代表着解放和启蒙,但从不是要去服侍抽象的观念或冷酷、遥远的神衹。”所以对于知识分子来说,“那些神祇总是失败”,这也就意味着知识分子拒绝偶像崇拜,一方面在这种拒绝中在心灵保有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有怀疑,有警觉,更有反讽,另一方面,在没有神祇的世界里,知识分子必须代表穷人,代表下层社会,代表没有声音的人、没有代表的人、无权无势的人。

知识分子是抗拒主流的边缘人,知识分子是不陷入形式主义的业余者,知识分子是不树立神祇的解放者和启蒙者,如此界定知识分子,就是要让知识分子成为独立的存在。但是,这样的知识分子会不会成为非社会化的存在,是不是在纯粹中变成一种自我封闭?这其实是一个矛盾,萨义德也认为,当我们谈论知识分子的时候,根本无法舍弃知识分子所指涉的特定国家、宗教和大洲的不同情况,知识分子具有某种地方化的特点:他生活在某一个国家和地区,他讲着那国的语言,他保持着宗教传统和生活习惯,也就是说,知识分子必然属于社会社群,而社会社群具有一种宰制力量,“主要作用之一就是保持现状,并确保事情能够平稳、不变、不受挑战地进行。”

如此,知识分子的使命和现实是不是构成了二元悖反?当知识分子被习惯、习俗、语言、宗教甚至民族情感所影响、所宰制,他如何能保持所谓的独立性,如何能体现边缘性和业余性?而且在萨义德看来,宰制的准则尤其和民族密切相关,而民族一向唯我独尊,一向要求忠诚与服从,这种忠诚和服从无疑为知识分子建立了边界和藩篱,无疑解构了他的独立性。在这个问题上,萨义德认为,这关涉的是知识分子在现代生活中“逐渐扩张的角色”,而这个角色并不需要重新定位,知识分子必须保持一贯的边缘性和业余性,而他所要做的仅仅是“绝不把团结置于批评之上”,在批评之上中才能消除民族主义,才能超越那些宰制的准则——很明显,萨义德是期望在人类普遍意义上定义知识分子的使命,“只是肯定一个民族被剥夺、迫害、屠杀、取消权利、否认政治存在,而不同时把那些惨状与其他人的相似苦难相联系,这是不够的。”超越民族和国家,超越宗教和政治,“防止在一个地方所吸取的受迫害的教训,可能在另一个地方或时间被遗忘或违犯。”

很明显,在化解这个矛盾的时候,萨义德把知识分子从一种和主流观念分庭抗议的独立者形象,转变为一种超越民族情感和社会社群的公共人物,只有知识分子具有公共性,他才能站在普遍意义上成为人类的良心,“知识分子并不是登上高山或讲坛,然后从高处慷慨陈词。知识分子显然是要在最能被听到的地方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要能影响正在进行的实际过程,比方说,和平和正义的事业。”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而在这个转变中,知识分子还是那个流亡者?还是那个边缘人?还是那个业余者?还会保持其独立性?知识分子形象并没有改变,知识分子的使命也没有被置换,无论是独立形象还是公共人物,知识分子就是对权势说真话的人。但是,在这里,或者萨义德并没有解决知识分子所遭遇的尴尬,一方面他坚信知识分子不能与政治权力挂钩,“我根本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成为我所定义的知识分子并且拥有一官半职。”但是他强调知识分子的公共性意义,就是对政治的介入,那么这种介入会不会成为潜性的权力?

萨义德论知识分子,他自然把自己当成流亡、边缘和独立的知识分子;这是萨义德1993年应英国广播公司之邀,发表关于知识分子的瑞思系列演讲,他当然也是站在公共场合说真话。萨义德无疑是在一种实践中阐述知识分子的存在意义,当面对这个现实问题的时候,出生于巴勒斯坦受教育于西方的萨义德如何处理民族问题,如何对待权力问题?“我认为知识分子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顾任何艰难险阻。当然,在阿拉伯世界的另一件大事就是我们有层层的检查制度,知识分子很难坦言无讳,但至少那本书出版一年后能引发辩论。”这便是萨义德遭遇的最现实问题,也是知识分子无法保持其独立性不断被宰制的写照。而在政治问题上,萨义德认为自己不直接涉入政治,只是选择知识分子的计划,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个流亡者,是不擅与人打交道的孤独者,不善于和政治妥协,但是在巴勒斯坦的问题上,他又不断接近政治,甚至在希望更健康的时候,“我一定会更认真参与政治”——的确,当萨义德坚持主张巴勒斯坦建国,当萨义德成为巴勒斯坦国民议会的成员,当萨义德因奥斯陆协定而与阿拉法特决裂,他早已经不是一个边缘人,一个业余者,甚至不是单纯对政治的介入。

民族和国家总是成为人知识分子难以拒绝的一种设置,作为像康拉德那样“自觉的外国人,以异国的语言撰写隐晦的经验”的知识分子,萨义德显然发现了经验与语言,经验与现实之间的落差,只不过作为人类的良心,萨义德在化约式的类别中把知识分子放置在了经验的高处,在高高在上的俯视中,知识分子永远对着权势说着真话:“对权势说真话绝不是邦葛罗斯式的理想主义;对权势说真话是小心衡量不同的选择,择取正确的方式,然后明智地代表它,使其能实现最大的善并导致正确的改变。”

光明世纪

编号:C67·2220121·1807
作者:【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7月第1版
定价:95.00元当当41.80元
ISBN:9787020165483
页数:414页

《光明世纪》是卡彭铁尔的代表作,它以真实的历史人物和故事为基底,利用他独具匠心的重新编排和再创作,让历史焕发了艺术的生机,特别是故事中俯拾皆是的文学、地理、历史、宗教等等典故,把一段特定区域的特定历史和全人类的文明成果串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幅关乎世界命运的宏大画卷。《光明世纪》的故事横跨加勒比海地区几十年的历史,以哈瓦那三姐弟的视角,讲述了法国政治投机者维克托·于格在加勒比和欧洲地区的经历。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就连加勒比海上那些零星的岛屿也不能置身事外。各种革命的浪潮从欧洲席卷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他们当初追随革命的热情也渐渐黯淡。维克托·于格历经大风大浪,终因没有坚定的信念而让他的故事草草收场。不过,理想的火花仍在那对姐弟身上闪耀。多年后,在故事结尾,卡彭铁尔暗示我们,这位姐姐正是德拉克洛瓦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上的女主人公。人类对于伟大艺术和崇高精神的追求永不止步。


《光明世纪》:她是自己躯体的主人

谈革命,想革命,在思想上深入革命之中,就会获得一点儿世界主人翁之感。谁谈论革命,谁就会卷进去。
——《九》

那时候卡洛斯说:“上帝不过是个假设的人物。”那时候的索菲亚讨厌修女、监护人、遗嘱执行人等乱七八糟的勾当,那时候的埃斯特万从被“黄花的慢性折磨”中恢复过来,而那时候的奥赫面对警察抓捕共济会会员说出了“我们的时代到来了”的口号,那时候的维克托·于格制定了“必须离开”的计划——那时候的他们想要离开闭塞的世界,那时候的他们渴望自由,那时候的他们听闻了革命,那时候就是“我们的时代”,那时候“谈论革命”就是要让自己卷进去。

每天都在谈论革命,每天都在想念革命,在思想上深入革命获得世界主人翁之感,就是为了迎接欧洲的革命浪潮,就是为了打破闭塞的现实,“以后我们仍将是闭塞的,因为这些国家的政府害怕,害怕在欧洲游荡的幽灵……”但是索菲亚为什么惊讶于这个狂热的话题?为什么认为谈论革命就意味着被卷入其中?美洲,古巴,岛屿,庄园,地理空间一步步封锁起来,在被殖民的生存状态中,成为世界主人翁便是革命的真正目的,它指向自由指向独立,但是革命之后真的能成为世界主人翁?来自法国的维克托,被欧洲文化浸润的奥赫,不断接受欧洲文明的卡洛斯、埃斯托万、索菲亚,他们听到的革命或许只是欧洲中心的一个产物,只是欧洲政治的一个翻版,只是欧洲文化的一个影子,只是欧洲浪潮的一个投射——或者,在法国大革命的视野之下,所谓的革命只是一个“他者”的存在。

在维克托敲响庄园的那扇门之前,三个年轻人生活在美洲的这个岛上,生活在“一块土地与其他土地无道路相通的土地上”,生活在“永远沉湎于风的城市”,他们产生的是被关押之感。尤其当卡洛斯和索菲亚姐弟的父亲去世之后,这里的一切被改变了,就像守灵的人为了穿过拐角处必须在淤泥里铺设模板行走,或者踏着一块块大石头跳过去,“才能避免鞋子陷入泥淖”。必须用一年的时间守孝,必须穿着黑色的丧服,必须坐在沾满墨迹的写字台后面,必须做着自己一无所知的买卖行当,这就是卡洛斯在父亲逝世后被改变的生活。而父亲在世时一直强调的是作为祖先的埃斯特雷马杜拉人,这代表着吻手礼的简朴精神,代表着做生意的忙碌生活,当然,也代表着固守着传统——“他本能地害怕大学课堂里提倡新思想、唤起危险的政治热情。”

父亲去世,对于他们来说,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慢慢到来了,卡洛斯对美国情有独钟,他希望去看看纽约的港口、列克星敦战场和尼亚加拉瀑布,索菲亚则想去巴黎歌剧院和法国国家剧院看戏,欣赏雕塑作品;而作为他们的表弟,从小就是孤儿的埃斯托万则梦想去巴黎,因为那里有画展,有知识分子聚会的咖啡馆,有文学生活。生活在这个岛屿上,他们的心是向外的,而这种向外明显指向欧美这个中心;不仅如此,在没有去往欧洲或美国之前,他们住在自己的阁楼里,或者聚在一起谈论一本书,或者围观一个突然转起来的物理仪器,书本代表着知识,物理仪器代表着科学;当然在埃斯托万生病的时候,奥赫为他致病,让他身上的紫色消退,让他的身体逐渐恢复,这是医学带来的变化;在知识、科学、医学不断侵入现实改变观念的同时,他们的门被敲响了,来自法国的维克托·于格对他们说起了西班牙腔、法国腔,还夹杂着英语词儿,这个乳母是提尼克岛黑人的欧洲人,来到他们中间,“这似乎预示着他未来的方向”。

这个未来的方向就是革命,当索菲亚认为“凡是黑人,凡是有黑人特征的,就是下人”,而维克托给她灌输的最基本革命理念是:“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当面粉变成了雪白的月牙形面包,当物理仪器放射出美丽的火花,当音乐声中发狂地跳起舞蹈,甚至当索尼娅在梦中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懵懂的欲望世界里那个陌生天地的大门被打开,“欧洲游荡的幽灵”正在徘徊,而革命似乎正呼啸而来。但是,对于卡洛斯、索菲亚和埃斯托万来说,对欧洲文明的向往,对革命的懵懂理解,都只是在一种耳闻和谈论的层面上,获得世界主人翁之感也像是索菲亚的那个梦,只是一种幻觉的呈现。但是大门已经打开,时代已经到来,谈论革命终于变成了投身革命,当北部地区终于爆发了黑人革命,“他不能再等了,下午就起航,绕过圣多明各岛。”

埃斯托万离开了古巴来到了法国,他成为了大革命之下的革命者,成为了法国革命的见证者:他在街上观察大革命,发出了“这是自由的人民欢乐和奔放的激情”的感慨;他被当地人赋予“自由之神的外国友人”的称号;他阅读极端派的报纸,听演说家的革命演讲;他找到了在巴黎的西班牙人帮,并加入了外国人共济会社,举行了神圣的入会仪式;他开始向往“未来之城”,它就在哲学的摇篮里……但是维克托却告诉他:“共济会就是反革命。这毋庸争议。除雅各宾派思想外,其他一概不行。”这个将雅各宾派看成是革命唯一派别的革命者站在了共济会的反面,而这也是埃斯托万第一次知道革命之外还有反革命。

他被派到西班牙边境开始革命工作,认识了曾经是水手的鲁宾·德·塞里斯、市长巴斯达雷切和马拉的朋友、《人民之友》报的撰稿人兼记者古斯曼的指挥,还有组建了“山地猎人”步兵部队的菲利西亚诺·马丁内斯·德·巴耶斯特罗斯上校,“一旦发生外国入侵,他们就专门对付西班牙军队,并煽动西班牙士兵倒向共和国。”埃斯托万从谈论革命变成投身革命,但是他见证的革命、参与的革命却慢慢变了味道:在西班牙没有发生期待的事情,革命的火焰似乎熄灭了;和吉伦特派关系密切的马切纳失踪了,很多过分相信法国革命扩张能量的人断送了性命;法国已经留在了身后,却在人们的嘴巴里变成了某种嘴仗……尤其是维克托,这个说出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革命者,却不断暴露出他的野心,他要带着埃斯托万回到美洲,随船携带的是断头机,是《共和二年雨月十六日废除奴隶制法令》,“今后所有人,不分种族,凡家住在咱们殖民地的,都是法兰西公民,享有绝对平等的权利。”

这是贯彻人人生而平等观念的一次实践,但是当他将断头机变成权力的标志,“第一架断头机同自由一起来到了新大陆。”当他用法国大革命的法令对待美洲奴隶制,“今天大权在握,他的野心实现了,却竭力模仿他对之甘拜下风的人。”他在皮特尔角城建立了政府,港口的商船落入了法国人之手,由维克托·于格领头,佩拉迪将军、布德将军和德莱塞格舰长等军政首脑人物登上了台;他们成为了瓜德罗普岛的主人,宣布所有人都可以安居乐业,而断头机也公开执行使命,“首次使用那天,是在两个被发现在一处农庄里藏匿枪支弹药的教士身上开刀。”之后国民公会批准了所有由他提升的军阶,他还通过强迫征兵建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万人队伍……维克托·于格渐渐把自己上升到了神的高度,他被美洲报纸称为“海岛上的罗伯斯庇尔”。

但是神圣化其实也意味着妖魔化,维克托·于格完全根据法国大革命的模式在美洲开展革命,大革命阴影下的革命本身就是不稳固的,本身就是一个模式化的影子,所以当法国大革命一波三折,美洲的所谓殖民地化的革命也遭遇了挫折。“法国根据其民主原则,不能进行黑奴买卖。但海盗舰长如认为适宜或需要,有权在荷属港口出卖从英国人、西班牙人或法兰西共和国的其余敌人手里夺得的奴隶。”这是维克托·于格签署的另一个文件,这意味着所谓取消奴隶贸易就是为其他国家充当黑奴贩子,“干革命海盗成为一桩非常兴隆的买卖。”当美国宣布对法国宣战之后,美洲的殖民地岌岌可危,就在这样的世界局势面前,维克托·于格打造的帝国开始走向了衰败,“大革命已经垮了,我没有什么可依附的了,我什么也不信仰了。”当埃斯托万问他为什么要搞政治,维克托·于格的回答是:“如果那帮黑人没有在那天晚上烧毁我的面包铺,如果美国国会不开会并且不向法国宣战……”生来就是面包师,因为在美洲遭到黑人的洗劫,所以他成为了革命者,而革命在他那里就是野心的满足,就是权力的实现,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化。

维克托·于格从革命的高处跌落,这种爬上去和跌下来的过程,在断头机的命运起伏中成为一种反讽:从欧洲来到美洲,维克托·于格带着断头机,“今晚我看到断头机重新架设起来了。那是在船头上,断头机像一扇向辽阔天空敞开的大门。”断头机的大门矗立在船头,锋利的铡刀悬挂在门框上端,这是从法国大革命输出的暴力象征,“在那边,每当嘎吱嘎吱响着的囚车在咚咚的鼓声中驶向刑场时,一大群人围绕着它,似乎在上演一出古老的悲剧。”那时的维克托·于格是掌权人,是统治者,是埃斯托万“生活的见证人、向导和启蒙者”;在瓜德罗普岛上,身为主人的维克托·于格首次用断头机执行了死刑,藏匿枪支弹药的教士被断头,这是维克托·于格对于“反革命”的惩罚,而在那座小岛上,这个充满血腥的工具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市场上不但卖香菜和牛至,还卖供摆设的微型断头机,有很多人买回家去;之后的革命遇到了挫折,断头机框架成为了母鸡们睡觉之处,甚至被洗掉了血污的断头机成为了饱含革命精神的歌剧的一个道具;美国宣战,法国退却,断头机终于被拆卸,“这是作为自由的百年股肱而到达美洲的独一无二的断头机,而现在它将在某个仓库的废铁堆里发霉。”

从最初的谈论革命,到远赴欧洲投身革命,对于埃斯托万来说,对于革命他也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那就是反思革命。革命让他寻找道路,让他等待机会,让他产生迷惘,作为参与者和见证者,“他不是俘虏,却在事实上是俘虏,因为他现在的命运是同被所有人反对的国家拴在一起了。”除了对自身的反思之外,埃斯托万也对于革命本身进行了反思,在他看来,革命之所以变成断头机的一个寓言,就在于革命缺乏神圣性,既无连续性也无坚韧持久的精神,“法国革命没有产生一个形象高大、足以倾听燃烧的荆棘的召唤并在上帝及其选民之间立约的摩西。”没有上帝也没有摩西,有的只是自诩为神的统治者,他们乘机窃取了革命的果实,他们也会在革命没落之后成为新的流亡者——在锡纳马里,“傲慢的法官、神气的军事长官、曾经的执政官、人民代表、顽固的神父、公诉人、刑警、过去有影响的人物、讼棍、王室叛徒和坚持取消私有财产的巴贝夫分子,都成为衣衫褴褛的可怜虫,正在向冷漠的坟丘爬去,坟头的十字架和他们的姓名在下次雨季也将从地球上抹掉。”而在卡宴,“完全是掠夺、瘟疫、屠杀、流放和集体死亡交替出现的历史”。

曾经期望奔向“美好的世界”,曾经把欧洲看成革命的“未来之城”,曾经在启蒙思想中走向实践,但是从太子港到巴黎,又从巴黎颠簸回到美洲,埃斯托万两手空空回来了,“他愈益觉得过去是一场历时很久的噩梦,是充满杀人放火、迫害和惩罚的噩梦。”当他终于敲响了庄园的那扇门,当沉重的门向他打开,他面对索菲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回来了,不再在野蛮人里生活啦。”从大革命阴影下的革命中回来,从欧洲中心的噩梦里出来,埃斯托瓦反思革命是为了走向真正独立的个体,“这场革命失败了。……我们必须提防那些漂亮话,提防漂亮话虚构的美好世界。咱们这个时代被废话压垮了。乐土就在人们自己身上。”乐土就在自己身上,就是从所谓的大革命、启蒙思想、欧洲中心论的神话中解脱出来,从荒唐和令人不快的时代中挣脱出来。但是和埃斯托万的醒悟不同,卡洛斯还在叫喊着“这里必须杀几个人”,索菲亚已经嫁做人妇,丈夫豪尔赫也在黑白对立中坚持种族优生论,而索菲亚从少女变成女人,在埃斯托万看来,“这桩婚事本身意味着向一股可恶的社会习惯势力投降”;更为可怕的是,回到故乡的埃斯托瓦因为有过革命的经历,于是他被审问被抓捕,他变成了狂热分子,“要不是狂热分子,就是疯子。在美洲到处都有罗伯斯庇尔这类人物。咱们如果不小心,这里很快会发生大屠杀。”

革命会变成反革命,反革命也可能摇身一变,对于革命的反思发生在索菲亚身上,当丈夫染病去世,她赶着去见维克托·于格,那是隐藏在那里的一个秘密,对于曾经向往自由的索菲亚来说,敲响了庄园大门的维克托·于格成为了她寄托美好的符号,继而转化为一种爱。但是当她见到了维克托·于格,以为一段故事会继续,但是这里依然是维克托·于格制造的神化的故事,花月法令、奴隶制度、主人、拍卖,站在高处的维克托·于格把卡宴变成了令人厌恶的土地,“索菲亚在门口望着他,见他恢复了过去的权威,讲话有条有理,目标明确,又成了往日的军事首领了。但是,这位军事首领把他的意志、重新鼓起的勇气用于可耻、残酷的勾当。”终于索菲亚醒悟过来,在反思了革命之后,“她重新感到她是自己躯体的主人”。

她不是向往巴黎艺术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是如埃斯托万那样是走向革命前线的实践者,谈论革命、投身革命都无法让自己成为世界的主人翁,唯有回到自身才是自己躯体的主人,只有这个主人是真实的,是具体的,是独立的,而这种“自己躯体的主人”的发现何尝不是美洲这片大陆的自我命名?何尝不是走出大革命阴影的自我革命?“有暴风从旷野那边刮来,把屋子吹倒,屋里的人都被压死,只有我一个人幸免,来向你报信。”引用《约伯记》的这句话就是一种新生。当法国大革命已经远去,当美洲的奴隶正在起义,当马德里湮没于“神怒之日到了”的呼号声巨浪中,“只有一个人幸免”的世界里是那个为解救表弟埃斯托万的古巴女子,是那个被称为颠覆分子、共济会员,但一直爱着索菲亚的男人——他们回到了自身,称为了自己躯体的主人,“无论是索菲亚还是埃斯特万,再也没有回到阿尔科斯府。再也知道他们的踪迹,也不知道他们的骨殖埋在何处。”而卡洛斯最终关闭了那座阿尔科斯府邸,壁炉一个一个熄灭,门一扇一扇锁好,革命在别处,神灵在别处:

最后一扇门关上了,那幅油画《一座大教堂里的爆炸》被遗忘在原处(或许是故意把它忘在那里的),失去了任何作用,完全成为大厅里暗红色贴墙锦缎上的一个黑影,被潮气浸湿的画布上仿佛在渗着鲜血。

人间王国

编号:C67·2220121·1806
作者:【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1年07月第1版
定价:65.00元当当29.00元
ISBN:9787020165230
页数:140页

长篇小说《人间王国》是古巴著名作家、拉美“文学爆炸”旗手之一的阿莱霍·卡彭铁尔的代表作,也是一本优秀的反史诗小说。它以魔幻现实主义改编了海地民族独立运动的历程,通过几位主人公在革命中的浮沉,揭示了人类如蝼蚁般的命运,也解构了人类对于超然于历史的幻想。《人间王国》的故事横跨海地几十年的历史,着重讲述了白人统治下、黑人统治下、黑白混血人统治之下的三次革命。表面上,革命创造了全新的世界;事实上,它们却带来了全新的压迫。人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主人公甚至想遁入动物世界,却发现鹅群和蚁族社会的压迫依旧。所以,这庸庸碌碌的人间王国,和动物世界并无二致;那些想要创造历史、改变社会的努力,往往只是重蹈覆辙的开始。卡彭铁尔在自序首次提出“神奇现实主义”,为整个拉丁美洲文学界摆脱欧美、回归本土、追根溯源确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也因此被视作“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驱。


《人间王国》:编年史里“全都是些化身”

蒂·诺埃尔下了这个决心之后,发现要变成动物并不难,只要具备此种法力就行。
——《第四部·土地测量员》

他爬到了树上,于是变成了一只鸟;他想变成一头驴,也获得了成功;他厌倦了变形,却又施展法力变成了鹅……这是属于蒂·诺埃尔的“变形记”,从一个人变成动物,蒂·诺埃尔就是在巨大的法力下寻找人之外的形象,但是一个黑人要变成动物,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是要继承独臂人麦克康达尔的使命,逃离这个人的世界?是要改变黑人被奴役的命运,拥有不受制度和权力控制的自由?但是属于蒂·诺埃尔的“变形记”并没有逃离人的束缚,甚至在其他动物的威胁中丧失了最起码的自由:变成鸟,他盯着的是和新政权有关的土地测量员,即使能够用嘴啄到紫红色的果肉,也在土地测量员的监视之下;变成了一头驴,那个黑白混血种人却用绳套套他,甚至要用菜刀将他阉割;而变成了鹅,渴望和土地上定居的家禽一起生活,却遭到了敌视,“活着的鹅中间也没有哪一只曾经目睹他的出生,他也没有向老少各代可尊敬的鹅证明过自己血统的纯正。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外来者。”

“变形记”让蒂·诺埃尔无法逃离人的监视、控制和束缚,甚至最后变成了动物的欺压,“他是一个外来者”是蒂·诺埃尔命运的写照:没有人真的目睹他的出生,没有人知道他血统的纯正。但是,处在一种边缘状态的蒂·诺埃尔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依然还是一个人,一个来自非洲的黑人,一个能够看到未来的自由人,“转瞬间,他重温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重又见到了那些英雄,是他们向他展示了他的遥远的非洲祖先的威力和财富,并使他相信未来的可能发展。”一种相信,是因为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是因为活在自己的土地,是因为可以书写属于自己的历史——从“变形记”到最后属于自己位置的“相信”,蒂·诺埃尔完成了自己的一次命名,他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成为那段黑人历史中的主体。

这种个体的归属意义,也正是卡彭铁尔书写这部关于海地革命史的小说的初衷,他在《序言》中说起了创作的缘起,那是在1943年,卡彭铁尔访问了亨利·克里斯托夫的王国,海地军人出生的亨利·克里斯托夫1807年任海地共和国总统,4年之后在海地北部称帝,1820年自杀身亡。当卡彭铁尔访问亨利·克里斯托夫建立的帝国,看到的是充满诗意的无忧宫遗址,是经历了雷电、地震而岿然独立的拉费里埃城堡,是仍保持着诺曼底风格的海地角,是通向拿破仑的妹妹波利娜居住过的宫殿的街道……拜访之后,出现在卡彭铁尔眼前的是两样东西,一样东西是海地那段充溢着革命激情的历史,另一样东西则是没有被历史湮灭的“神奇现实”——神奇现实来自意外变化而诞生的奇迹,更多是对现实的揭示从而发现那些不易察觉的丰富现象,而要看到“神奇现实”,卡彭铁尔提出了一个和历史有关但更具创作意义的观点:“要产生神奇的感觉,首先就要相信神奇。”卡彭铁尔的这种相信,和蒂·诺埃尔经历了变形之后的感触如出一辙,这就是作为人、作为这片土地的普遍性存在,“这种活生生地存在着的神奇现实并非海地一国独有,而是整个美洲的财富(在美洲,关于宇宙起源的认识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理)。”

小说中有海地国王亨利·克里斯托夫,有殖民地统治者的波利娜·波拿巴,有具有法力的麦克康达尔,以及已经被书写成历史的海地斗争,“这篇小说是在对历史资料作了详细研究之后写成的”,而在真实的历史之外,卡彭铁尔专注的是美洲这片土地上的神话源头,“这是由美洲的原始风光、它的构成和本原、恰似浮士德世界中的印第安人和黑人在这块大陆上的存在、新大陆给人的启示以及各个人种在这块土地上的大量混杂所决定的。”人构成了神话体系重要的一部分,而人的存在和斗争则构成了“神奇现实”最独特的一面,所以卡彭铁尔提出的问题是:“可是整个美洲的历史不就是一部神奇现实的编年史吗?”从海地这一段“不到一个人的生存年限”的历史,寻找到美洲神奇现实的编年史,卡彭铁尔相信只有在真实的历史中才能看见神奇,从另一个意义上将,神奇才构成了真实,所以所谓的革命,所谓的起义,所谓的法力,所谓的变形,都是对真实的现实的讽喻,而这个从真实到神奇,再从神奇到真实的编年史来自于卡彭铁尔的审视,引用塞万提斯《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里的那句话则是:“须知人之所以变成狼,是因为有一种医生们称之为变狼狂的病……”

“变狼狂”的病让人变成了狼,这就是一种异化的“变形记”,在海地这片土地上,变狼狂一方面让人变成凶恶的狼,另一方面则是让人变成奴隶。蒂·诺埃尔身为一名黑人奴隶,就是活在狼的统治之下,这头狼是庄园里的勒诺芒·德梅齐老爷,是法兰西角的法国驻军,是高高在上的庄园主、账房、管家。跟随着勒诺芒·德梅齐老爷来到法兰西角,蒂·诺埃尔看到了理发店入口处的四个蜡制人头像,看到了卖下水的铺子柜台上摆着的剥皮牛头,以及装着阿拉伯泡沫膏和薰衣草水的罐子、瓶子、香粉盒和相邻柜台上盛着下水的锅子、盘子“拼成了一桌令人作呕的酒席”,人头和牛头并置在一起,也成为令人作呕的存在,这就是人的一种变形命运;但是在书店里,蒂·诺埃尔看到的是用晾衣夹子夹着的头像,它们来自法国巴黎,它们是法国国王的头像,“头像四周画着太阳、剑和月桂枝,其他许多幅画上画的人头也都戴着假发,可能都是宫廷要人的画像。”四个人头和牛头一样成为人之异化的象征,而四个法兰西国王的画像却成为殖民地被瞻仰的符号——人头和画像存在的对立,就是“变狼狂”的一种外在表现。

以及曼丁哥人麦克康达尔在榨甘蔗的时候右手被碾子咬住,最终失去了一条手臂成为了独臂人,而甘蔗汁里混合了一汪鲜血——身体的残缺,也是人的命运写照。但是,“变狼狂”的异化终于使得麦克康达尔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变形记:他开始照管牲畜,他开始接触草地上的植物,他开始收集毒草,终于有一天,他失踪了。失踪其实是逃亡,麦克康达尔变成了绿色的鬣蜥,变成了夜间飞舞的蝴蝶,变成了陌生的狗,变成了奇怪的鸟,飞禽、走兽、鱼虫都成为了麦克康达尔的化身,不仅仅是变形,而且麦克康达尔成为了司毒药的神,成为了拥有绝对权威的主宰,“千变万化的独臂人出现在所有的地方,当他披上动物的外衣时,身体完好无缺。他有时长出翅膀,有时化成游鱼,有时奔驰,有时爬行,占领了地下的河流、沿海的山洞和树冠,甚至控制了整个岛屿。”他的最终目标是在灭绝战中消灭白人建立一个自由黑人的大帝国。

麦克康达尔的变形记被赋予了政治使命,在统治者尤其是白人世界里制造了恐惧,但是回来的麦克康达尔又恢复成为了人,成为了忧郁的独臂人,最后他在广场中被执行了死刑,熊熊大火燃烧了他可以变形的身体,最终却以人的方式化成了灰烬。但是黑人仿佛看见麦克康达尔从捆着的绳子上抽身,然后腾空而起,落尽奴隶们组成的黑色海洋,广场上响起的喊声是:“麦克康达尔得救了!”这是一个类似于耶稣受难而复活的故事,麦克康达尔的变形记被赋予了救赎的宗教意义,而这便是黑人们想要的“人间王国”,在黑人看见的“神奇现实”之外,则是白人秩序被颠覆,“白人们又一次被另一个世界的至高无上的神灵所嘲弄。”

麦克康达尔的变形记是法力所为,在受难而复活中成为救世主,就是这样一个制造神奇的象征成为了黑人解放的神。而从救赎的神到反抗者,是海地革命走向现实的标志,“是该经常提一提那个独臂人了,因为他是为了去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才远离这块土地的,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他回到了这片土地,只不过使命已经变成了行动,而这个象征符号也有了继承者,那就是牙买加人布克芒,“白人的上帝让他们犯罪,我们的神灵要我们复仇。我们将得到神灵的引导和帮助。打碎那个喝我们血泪的白人上帝的偶像!响应发自我们内心的自由的召唤!”这是他喊出的口号,这就是他带领的起义,要打碎白人上帝的偶像,就是要建立属于黑人的神。于是起义的参谋部成立,于是起义的信号将在八天后发出,于是和法国对立的西班牙殖民者提供了帮助,于是螺号声声响起在这片土地上,“奴隶们手持棍棒,把工头们住的房子团团围住,夺取了铁制的工具。”

在从麦克康达尔到布克芒,从救赎的神到起义的首领,从神话的变形记到现实的反抗,蒂·诺埃尔一直是旁观者、见证者和参与者,他从麦克康达尔的故事和受难中获得动力,他加入到布克芒的起义队伍中,开始了对殖民者和统治者的抗击。但是当狼让人异化,人的直觉性举动就是成为狼,唯有狼才能颠覆另一种狼的统治,而这或者就是这个变形记被神化的最主要原因。参加了布克芒的起义,蒂·诺埃尔和其他的起义者一起摧毁了庄园,攫取了物质,“蒂·诺埃尔没有挤进混乱的人群,他把嘴贴在盛西班牙葡萄酒的酒桶的放出口上,长时间地嘬着,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这是一种贪婪,甚至因为很久以来幻想着占有弗洛丽多小姐,他终于在起义中满足了占有欲,并用手中的武器杀死了她——当躲在枯井中的勒诺芒·德梅齐老爷回来看到弗洛丽多小姐的双腿被分开着,肚子上插着一把镰刀。

奴隶的暴动终于被打败了,当年独臂人麦克康达尔被烧死的地方,布克芒的头颅已经生出了蛆虫,不管是神还是首领,都走向了失败,黑人在拉巴神甫那里被命名为“藏在约柜中的半人半鱼神”——这又是一次失败之后的异化,又是被镇压后的变形记,而狼依然还高高在上,露出锋利的獠牙。而在奴隶的暴动失败之后,波利娜逃到了龟岛,丈夫勒克莱尔在黄热病中丧生,最后随着波利娜登上了斯威兹伯号轮船,法国殖民统治也走到了尽头。但是身为见证者,蒂·诺埃尔在法兰西角港湾,看见了另一艘船靠岸,船上满载着的是毒蛇,“总督想把这些毒蛇放到平原地区,去咬那些散居在各处并常常帮助逃奴的农民。”

当法国殖民者离开,当旧政权被消灭,身上打着两个烙印的蒂·诺埃尔成为了自由人,这是一块已经废除了奴隶制的土地。但是,毒蛇被运来,这是另一种变形记的开始,那个叫亨利·克里斯托夫的人抓住了机会,他从那个旅馆的厨师摇身一变,成为穿着殖民地制服的炮兵。一个黑人穿着殖民地制服,最终成为国王,开始实施黑人的统治,“上帝,我的事业和剑”成为亨利·克里斯托夫统治的标记。但是黑人成为国王,并不是真正的解放,并不意味着真正走向自由,它依然是独裁,依然是暴政:“那些围着一个饰有人鱼的喷泉跳舞的长着结实臀部的漂亮夫人是黑人;那两个夹着公文皮包,从正台阶上走下来的穿白色长袜的部长也是黑人;那个圆帽上缀有白鼬尾的厨师一他正从宫廷狩猎官领进来的村民肩上接过一头大猎物一是黑人;在练马场上骑马小跑的轻骑兵同样也是黑人;那个戴着银项链,与驯鹰官一起在花园里看黑人演员排演的侍酒官,以及那几个戴白色假发套的侍从(他们身上的金扣子由一个穿绿色上装的总管计数)统统都是黑人;就连教堂大祭坛上耸立着的朝着排练《圣母颂》的黑人乐师温和地微笑的圣母也是一个很黑的黑圣母。”

克里斯托夫遵照的是欧洲人的秩序,所以他只是一个殖民的傀儡,最后他变成了孤家寡人,唯一忠实于他的是五个非洲人,“现在他明白了,那天晚上真正背叛他事业的,就是手拿天国钥匙的圣彼得、方济各会的修士、黑皮肤的圣本笃、穿蓝色罩袍的黑脸圣母和那几位福音书的作者(每次举行宣誓效忠仪式时,他都要让人背诵耶些福音书);而他为了供奉这些殉教者,总是让人在他们的像前点起内有十三枚金币的大蜡烛。”终于他病人,终于他选择了自杀,最后他与灰泥合成一体成为城堡里的砖石,“整个主教帽山变成了海地第一个国王的陵墓。”在克里斯托夫的统治结束之后,蒂·诺埃尔成为了洗劫无忧宫的带头者之一,在他心里,麦克康达尔的伟大使命成为他行动的动力,坚信“伟大的时刻一定会到来”的他打碎了克里斯托夫的统治,期望更美好的明天到来。但是,他发现土地测量员,那块满目疮痍的土地重新需要测量,证明新的秩序正在建立,而他得到的信息是:黑白混血种人已经成为了北部平原的新主人。

从法国殖民者的白人,到克里斯托夫作为国王的黑人,在白与黑的交替中,海地的革命没有走向胜利,处在最下面被统治的依然是黑人,而现在当黑白混血种人成为了新主人,肤色的改变没有能上演真正的变形记,而沉浸在自己变形记中的蒂·诺埃尔依然是一个外来者。狼去了又来了,不管是白狼还是黑狼,还是黑白混血的狼,都在“变狼狂”中上演着将人异化的“变形记”,甚至,作为地层的黑人,蒂·诺埃尔也曾经是一匹想要满足占有欲的狼。所以从狼回到人,不需要法力,不需要神化,只需要寻找自己的归宿,只需要回到自己的位置,“历尽艰辛、不断苦斗的人,身虽贫贱而心灵高尚、饱经沧桑而爱心未泯的人,只能在这个人间王国找到自己的伟大之处,达到最高点。”这是蒂·诺埃尔发现的“神奇现实”,那天夜里他终于带着那件袖口带有鲑鱼肉色饰边的绿色外套消失了,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从这个狼国中离开,从变形回到现实,他所要寻找的就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人间王国”——“那兀鹫张开翅膀等待日出,然后收拢它的羽毛十字架,飞进了茂密的鳄鱼林。”死亡还会发生,战斗还将继续,不断抗争就是属于南美大陆的“神奇现实”——卡彭铁尔相信神奇属于这里,所以期待神奇创造属于人的“人间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