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本性

编号:Y21·1990101·0469
作者:(德)克拉考尔
出版:中国电影出版社
版本:1981年10月第一版
定价:10.70元
页数:437页

克拉考尔用副标题——物质现实的复原来揭示他的电影观,即电影的本质是还原照相术中对世界物质化的表现。这种电影的物质论具有非常大的排他性,克拉考尔在书中极少引用以色彩和声音为主要表现手段的电影作品。另外,他还极认真地把电影定义为“攫取事物表层”的手段,“一部影片愈少直接接触内心世界、意识形态和心灵问题,它就愈富于电影性。”这本1960年出版的电影理论著作显然是复古主义。


《电影的本性》:银幕上没有宇宙

我试图要达到的目的,首先是让你们看见。
——D.W.格里菲斯

如果要从D.W.格里菲斯入手,让我们看见的是愈少接触内心世界、意识形态和心灵问题的表层,是高速游戏中展现的“千钧一发的营救”,是希区柯克所说“电影手段最高表现”的追赶,在他所有重要的影片中,总是在结尾处将动作从意识形态的领域转换成一场赛跑——营救者飞奔而去,一瞬间打垮恶棍救出受害者,而这样的转换也从由戏剧性冲突换气的内心情绪让位给了由激烈的形体活动和高度紧张的心理状态。而这种脱离于照相带有强烈“电影的”手段是对于记录功能的一个超越,揭露世界让物质世界得以再现,是电影摄像机在无限大的狩猎场里朝一切方向伸展到整个外在世界。

这种外在世界的出现或者正是罗兰·凯乐阿所极力要否定的那个“宇宙”,那个含有悲剧意义的宇宙,那只是追赶只是看见只是营救,只是运动只是形体只是游戏,并不具备艺术所需要的命运和形式,就如罗兰·凯乐阿认为“银幕上是没有‘宇宙’的,那里有一片土地、若干树木、天空、街道和铁路: 一句话,物质”。银幕是物质的世界,是看得见的物质,是土地、树木、天空、街道和铁路,所以那里没有派克·梯勒尔认为的创造性电影的宇宙,“艺术……是一个宇宙的若干主导原则的产物”,而这个存在艺术世界的宇宙是混乱和变化的,是一切偶然现象的基础,而它“所代表的是与机遇相对立的命运、与无形式相对立的形式”,所以在这个有边界、秩序井然的宇宙里,就会产生悲剧性的艺术,所以,如果找到了这个宇宙,那些在银幕上表现的电影,就会将支离破碎的的行为和冲突的故事带向悲剧的终点,带向一个由神秘的信仰、道德的原则或一种政治学说支配的封闭世界。

罗兰·凯乐阿所反对的宇宙,或许就像D.W.格里菲斯一样,在一种物质化的世界里让观众看见非宇宙的存在,或者在一种运动中将意识形态转移,也就是说,对于悲剧事件来说,它永远排斥意外的,而英雄之死如果变成一种意外影响而发生变化的话,那么这个偶然事件就会带有目的论,也就是说,偶然性成为“一个非志愿的救星”,而抛弃了它固有的“独立自在的动因”,也就是说,这样排斥偶然因素的做法违背了电影的特性。支持罗兰·凯乐阿否定宇宙观点的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就指出,“电影手段的特殊要求和悲剧性英雄的死亡是互不相容的”,也就是说他认为银幕上没有宇宙,正如罗兰·凯乐阿认为的“电影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偶然性质”,而悲剧性故事中英雄在自己的圈子里互相残杀,他们把路过那里的街道当成了没有秩序、充满运动和冲突的场所。如果举一个例子的话,就是桑顿·维尔德的小说《圣路易莱的桥》所展现的那座倒塌的桥,死了五个游客,如果将这场灾难当成上帝的旨意,只对五个死去的游客作”到此为止“的生平记述,那么如果变成电影的场景,就必须将这个意外事件作为物质领域的知识源泉和各种不同含义的核心,也就是说要抛弃将灾祸变成上帝的旨意,否则的话,小说改变成的电影就会“退缩进作为莫比·狄克等等诸如此类的幽灵藏身之地的形而上学界”。

抛弃形而上学界,就是抛弃宇宙,就是回到物质现实,回到D.W.格里菲斯的追赶和营救,而在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看来,可以以更物质化的方式回到照相的理念上,而这也正是他对于电影本性的探求——物质现实的复原。“照相的本性存留在电影的本性之中。”所以在《电影的本性·自序》中,克拉考尔就明确指出,本书的“专门论述对象是脱胎于照相的黑白影片”,也就是说,在克拉考尔的电影世界里,“电影按其本质来说是照相的一次外延,因而也跟照相手段一样,跟我们的周围世界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近亲性。”也就是说,他所关心的是电影作为一种实体的美学,而不是形式的美学,所以不管是舞台化的电影、悲剧电影,彩色电影,甚至动画片都和电影的物质现实相背离的,而对于这些所谓的复杂多变的形式,他采取的态度是“不去理睬(至少是暂时不去理睬)”。在他看来,从卢米埃尔的第一批影片到费里尼的《卡比利亚之夜》,从《一个国家的诞生》到《阿帕拉吉托》,从《战舰波将金号》到《游击队》,“几乎所有重要的电影作品历来都是用传统规格的黑白片拍成的”。所以,电影如果要发挥电影行,就应该“以它深入我们眼前世界的程度作为衡量的标准”,也就是如D.W.格里菲斯所说的“首先是让你们看见”,这种看见就是那些不在宇宙中的“一片土地、若干树木、天空、街道和铁路”,就是远离内心生活、意识形态和心灵问题的事物表层,也就是说,要像照相一样,成为纪录世界和揭示世界的一种工具:“如果电影是一个照相的手段,它必须以广阔的外在世界为重心——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和悲剧所规定的有限的、整齐有序的世界几乎无所共同之处。”

电影脱胎于照相,这是历史的演进与发展,而达盖尔的照相法开启了对于“自然的复制”历史,而这种对于“可见的或有看见可能的外部现实”进行纪录的独特能力具有“数学般的准确性”和“难以想象的精确性”,它的兴起恰好逢上实证主义的流行时期,所以这种排斥形而上思考的科学方法实际上是和工业化过程是步调一致的,而这种时代的需求造就了现实主义派别,但是这其实引发了摄影是否是艺术的争论,现实主义者避免承认摄影是一门独立的艺术,他们坚持认为,“摄影机的不容侵犯的客观性是对艺术家的一种珍贵的帮助”。但是于这种复制派的观点不一样的是,反对派将这种只能进行机械模仿的手段不会提供或帮助获得艺术灵感,包括波德莱尔就瞧不起艺术圈子里的那些达盖尔崇拜者,认为他们“只是把眼见的东西照录下来,而不是把自己的梦想投放进去。”

这两派的争论其实在电影中就表现为现实主义倾向与造型的倾向,前者的代表人物是“严格的现实主义者”卢米埃尔,后者则是“一个自由发挥艺术想象”的梅丽爱,“他们拍摄的影片可以说是体现了黑格尔式的正题与反题。”卢米埃尔是电影机器时代的代表人物,他用一种纪录的方式表现我们生存的世界,而梅丽爱则“以经过搬演的幻象来代替未经搬演的现实,以经过设计的情节来代替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所以在现实主义道路上,两者互为补充,使电影在形式和表现手段上突破了照相的界限,这主要表现在将电影变成了描绘运动的一种方式,同时,它“搬演”那些处于复杂多样的运动状态中的外部现实,也就是说这两种方式的结合正是电影队物质现实的再现,是纪录和揭示世界的手段,而它又不是简单的再现,对于触目惊心的现象、“现实的特殊形式”等在正常条件下看不见的东西的揭示,正是电影的独特优势:“任何一个大特写都会揭示出物质构造的某些新的、前所未知的方面;皮肤的纹理使人联想起航空照片,眼睛变成了湖或火山口。这类形象从双重意义上扩大了我们的环境,它们放大了实物的原形;而在放大过程中,它们打破了正常的现实的樊笼,展示出一片我们以前至多曾在梦中见过的广阔天地。”这也正是电影对于“另一次元的现实”或“经过设计的现实”的再现,也就是D.W.格里菲斯所希望的那个“让你们看见”的世界。

这个世界当然是“试图要达到的目的”,而这种含有主观性的复原在克拉考尔看来就是一种复原,一种对本性的追求,而这种本性就是与物质现实的近亲性。艺术与非艺术的争论,对于照相术来说,有着一种对美学不一致的界定问题,而克拉考尔从基本的美学原则出发,他提出摄影具有的特点是摄影师应该具有的手段、照相的近亲性和照片的特殊魅力,特别是在和物质世界的近亲性上,排斥了复制派和相似性,这种近亲性一是和与未经改动的现实的关系,二是对偶见事物的关系,三是人生之无涯的暗示,四是和含糊不清的东西的关系,这些组成了照相特有的近亲性原则,而这种近亲性也直接使电影在复原物质现实时抵达电影的本性。他指出电影必然兼有照相的五种近亲性,这包括对未经搬演事物的复制,“如果搬演能引起现实的幻觉,它在美学上便是合理的;如果违反了电影手段的基本特性,任何搬演的东西都是非电影化的。”第二种是偶然的事物,也就是说,”意外事件代替了命运;难以预测的遭遇时而成为厄运的先兆,时而又莫名其妙地以万事如意而告终“,这正是对于宇宙论的否定;三是无穷无尽的事物,也就是说电影在“古怪欲望的激励下”,再现外部存在的连续;四是含义模糊的事物,也就是通过自然界不同含义的事物来触发心情、情绪和内在的思想活动,也就是说在理论是建立起无限的“心理一物理的对应”;第五种是“生活流”:“它有一种照相所没有的近亲性,即对生活的连续或“生活流”的近亲性。”也就是说它在具体的情境和事件中暗示出一切东西,“每个人都有一故事,但谁也不知道故事的内容。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连串可能性和几乎是不可捉模的企图。”

在建立了电影与物质现实的近亲性基础之上,克拉考尔便从电影复原的方法论上做出了解释,在历史题材电影、幻想类型电影、实验影片、纪实电影、舞台化故事、穿插的小说和“找到的故事”等方面提出了复原的办法。对于历史电影,他认为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大体上说来,他似乎不再关心物质的现实,而转向显然是处在现实的轨道之外的世界”,也就是说历史片排除了“生之无涯”的概念,而又容易走向让人想起舞台剧或假面舞会的古装片,所以克拉考尔建议的解决途径有两种,一是“把重心从故事本身转向摄影机面前的现实”,最著名的当然是卡尔·特莱叶的《圣女贞德的受难》,它避开了历史片所难以摆脱的困难,“那只是因为它抛掉了历史——利用特写的摄影美来拋开历史。”而另一种方法则是“描绘为某一历史时代所特有的行为方式”,也就是说要“完全沉没在那个时代里”。而对于电影展示的幻想,则是要让神圣的东西去适应自然,而不是与自然相对,也就是说,通过视觉经验,将一切“被肯定地想象成我相信是符合于事实的、不属于真正的摄影机面前的现实范围之内的视觉经验”。

实验影片、纪实电影和舞台化的故事或许是一个难点,因为它们是那种与电影手段格格不入的东西强加给电影的,所以在克拉考尔看来,先锋派“要有反对讲故事的立场以及随之而来的对电影的手法和题材的迷恋”,这些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现实主义的倾向,“艺术家通过电影摄影机和他所掌握的各种技术,便能对客观现实进行深入的发掘;跟富于创造性的摄影师一样,他在特定的素材中寻找各种看来似乎是毫不真实的形式和运动,并从而获得某种满足的快感。”实际上就是从复原偏重内心的现实。而纪实电影看起来是集中注意于物质现实的,但是这种注意在不同的类别中是大有差别的,新闻片和纪录片只是描写生活的那个世界,而艺术作品的纪录片是利用当代绘画作品来再现某一历史时期,所以造型要求是要明显服从于影片的现实主义意图,也就是说,不管是何种形式,凡是关心可见世界的纪录片都符合电影手段精神,而如果用故事手段的话,则是“自动地排除了电影化地展现生活的可能性”。对于舞台化的故事,克拉考尔将它与舞台剧区别开来,具有强调人与人的相互影响、复杂的单元、可以分离的含义、一个有目的的整体等特点,所以要将舞台化故事转变成电影,就需要把故事眼神到物质现实的领域,也就是说,重点要“从理性主题的领域转向适合于照相表现的物象的领域”:“各种社会学见解被种种生活事实所淹没;概念上的推理则被各种含义模糊的自然现象所代替。”另外,在电影中也可以穿插小说,“凡是在内容上不越出电影的表现范围的小说,当然更有希望被改编得很电影化。”而“找到的故事”和插曲的关键是被发现,而不是被构想,也就是说,“那些含有纪录意图的影片里必能找到它们的踪迹。”

当然,这些都是克拉考尔对于具体危险的电影形式的一种重建,他的目的是回归到电影的本性,除此之外,他还从电影演员、对话和声音、音乐、观众等元素上分析电影如何对物质现实的复原,他的目的就是要在“我们时代的电影”中找到重新使观众对生活核心部分引起注意,而现实是对自然和现实的“抄袭”掩盖了电影的本性,使其成为“象机器般精确的对外部事物的记忆”,而另一方面则是艺术的大量涌入,使生活素材在艺术家的意图中消失了,这两种极致都将电影带到一个封闭的“宇宙”中,使电影的固有可能性遭到破坏,所以克拉考尔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种无边无际的世界,一种偶然和模糊的自然,一种完整性的现实素材,所以对于照相的延伸,就是深入眼前的现实,和物质保持其近亲性,而即使成为艺术的一种,也是进入到电影化的世界里,“那必然是由于这些影片的制作者们善于观察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