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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B83·1990712·0493 |
作者:(法)罗兰·巴特 |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
版本:1998年8月第一版 |
定价:13.00元 |
页数:190页 |
符号学大师巴特在本书中以“法国时尚”为主题进行了“神话”符号的研究。在巴特看来,“神话是一种语言”,在大众文化泛滥时,现代神话如何体现它在时代中的符号学意义,这是巴特对流行的一种解构,当然,巴特的神话理论则有一种泛神论的观点,其中包括摔跤、电影、脱衣舞等神话载体,他并把它们定义为“神话吐露这一讯息的方式”。
《神话——大众文化诠释》:去政治化的言谈
一本小说,一个孩子,一点女性主义,一点婚姻特质。让咱们将艺术的冒险之旅绑到家中的墙柱上:于是两者都从这种结合中获利:事关神话之处,互助总有好处。
——《小说与孩子》
雅克娜·勒努瓦、马丽娜·格雷、妮可·迪特里尔,在《她》杂志的封面上,她们是以女性的身份出现,还是以作家的属性被关注?和前者有关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和两个儿子,而和后者相关联的则是小说,但是不管是何种身份,她们作为一个女性群体,总是出现和男人有关的世界里,“文学界的女性是一种特别的动物学上的品种:她生产、混合小说与孩子。”“生产”是将这两种身份归一的关键词,那么屈服于女性角色的外在价值的规则是不是会让她们获得自由——像男人一样游玩、写作?即使女性主义,即使女权主义,她们的冒险之旅也带上了约定俗成的“婚姻特制”,她们从不远离男人,她们活在他们的瞩目之下,她们在自由之外“迅速回到原先的处境去”。看起来这种和生产有关的结合是一种互助,但其实是一幕莫里哀式的场景,一本小说是崇高的艺术,是荣耀而大胆的行为,一个孩子让她拥有丰富的创意,甚至带着玩世淫荡之名显示世界的最美好之处,而其实原本在这双重生产过程中缺席的男人站在她们的面前,从背后转身到前台,男人就像唐璜一样,说出了他们早就说出的话:你们的女人永远只是女人。
女人永远是女人,这是一种身份的回归,还是角色的重新定义?小说和孩子属于母亲,而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像天空一样,无处可去而又无所不在”,就像在《她》的女性世界里,没有男人,却是由男人的眼光组成,由男人的评判作为依据,并由男人将她们“绑到家中的墙柱上”,艺术家、文学、小说,以及一切的生产属性在那本杂志的封面上,成为一个系统,这个系统将女性的自由世界,以当代中产阶级的社会方式,从现实过渡到意识形态,也从反原理变成假原理,而这种从“反原理到假原理”的转化也成为神话的一种操作。
“如果你想,就去写吧,我们女人会以此为荣,但是别忘了另一方面要生孩子,因为那是你注定要做的。”实际上,在罗兰·巴特的定义中,以艺术家的方式写作是一种强大的神话,“政治力量是立即的,去政治化是突然的”,而生孩子似乎变成了一种虚弱的神话,客体的政治特制虽然已经褪去,但是“但即使最轻微的事物也可以粗卤地带回它的力量”,可以让她的冒险之旅帮绑到家中的墙柱上,“还有比海洋更自然?还有什么比《失去的大陆》电影制片赞颂的海洋更‘政治’的?”自然似乎相异于政治而存在,它在某种意义上是自足的,但是那莫里哀式的场景总是一再出现,“注定要做”的事情将一切的自由的自然变成了隐匿在政治之外的假原理,所以在一个事关神话转化的流行文化中,意识形态之外的元语言如何呈现?或者说,从反原理到假原理的转化如何依靠神话进行操作?
为什么“度假中的作家”被看做是在纯粹的娱乐、休闲上添加了一种职业的特权?为什么玩具展示了成人世界司空见怪的战争、官僚体系、丑陋、火星人?为什么展出的照片所引起的震惊都是虚假错误的?为什么脱衣舞女全身裸体时呈现的色情是一种美味的恐惧?那些流行的大众文化里有概念,有形式,有象征,如果被纳入现代神话体系中,那些这些流行神话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符号体系。罗兰·巴特借用索绪尔的符号学为神话找到了一种语言学的解答,“任何符号学都主张一种介于能指和所指之间的关系。”能指表达所指,虽然符号学系统中,面对的是三个不同的名词,但是在名词的关联中,能指和所指之外还有符号,但是这种符号学并非是神话系统的全部,按照罗兰·巴特的观点,神话里其实有两个符号学体系,一个是语言学的体系,是通过语言或者与之类同的描绘方法而建构的一个“语言-客体”体系,当一个名词为神话所用时,符号学家只要知道它的整体名词或者是普遍的符号即可,因为它们是自身保存下来的符号,两者是相等的,也就是语言即客体。
那本在理发店里看见的《巴黎-竞赛》抄本封面上,一个年轻黑人在敬礼,他穿着法国军服,上扬的双眼正凝视着法国国旗。这张照片作为一种语言-客体的系统传递着的符号意义是这样的:“法国是一个伟大的帝国,她的所有子民,没有肤色歧视,忠实地在她的旗帜下服务,对所谓殖民主义的诽谤者,没什么比这个黑人效忠所谓的压迫者时所展示的狂热有更好的答案。”这是符号的意指,黑人士兵进行法国式的敬礼是一个能指系统,而法国军队带来的帝国的非殖民主义歧视则构成了所指,“最后,通过能指而呈现所指。”
这是索绪尔符号学体系的解读,但是对于现代神话来说,这样的语言学并非是全部,在罗兰·巴特看来,神话是一个奇特的系统,它在保持语言学的符号意义的同时,还具有神话本身的“元语言”特点,“因为它是第二语言,人在第二语言谈的是第一语言。”也就是在语言-客体模式之外,还存在着一种动态的“言谈”,“神话是一种传播的体系,它是一种讯息。这使人明白,神话不可能是一件物体、一个观念或者一种想法;它是一种意指作用的方式、一种形式”,也就是说,神话的本身将言谈从封闭、静态的存在衍生到一个口头说明的状态,而且为社会使用。实际上,罗兰·巴特为神话寻找一种元语言,就是给神话进行新的定义:“神话并非凭其讯息的主体来定义,而是以它说出这个讯息的方式来定义的:神话的形式是有限制的,并没有所谓‘实质上的’神话。”当然,言谈讯息并不仅限于口头发言,它还可以通过写作、描绘,通过论文、照片、电影、报告,通过运动、表演和宣传等方式,达到言谈的意义,而这种言谈是不是以客体定义,也不揭露神话的本质,而只是一种动作的呈现方式,是一种讯息的说明状态,它是变动的,它是运动的,它甚至是一种“解神化”。
所以在这个“解神化”的过程中,就必须寻找言谈的形式和概念,寻找它的意指作用,寻找它的阅读类型。还是从符号学的系统出发,罗兰·巴特对语言学“语言-客体”的改造其实是赋予能指和所指以及符号新的意指作用,他认为,神话中的能指有两个观点,一个是语言学系统中的最终名词,也就是意义,比如黑人士兵向法国国旗敬礼,而在神话系统中,能指却成为第一个名词,它是“形式”,这是能指的双重指涉,“神话的能指以一种暧昧的方式呈现:它同时既是意义又是形式,一方面充实,一方面又很空洞。”而在能指的两个名词之外,罗兰·巴特又赋予了第三个名词,“第三个名词是前两者的关联;在语言学系统里,它是符号;但再使用此字可能引起混淆,因为在神话里(而且这是后者的主要特异性),能指已经藉由语言的符号而形成。”在语言-客体里,通过关联而形成符号,而在神话体系中,罗兰·巴特将它命名为意指作用——“它指出某事并予以告知,它令我们了解某事,并且强加在我们身上。”指出某事、予以告知、了解某事、强加在我们身上,这些动作其实已经具备了“元语言”对讯息的言谈作用,所以这种意指作用就已经靠近了“解神化”的意义。
神话的能指既是意义又是形式,在意义中,意指作用其实已经建立了一个自足的系统,“它提出了一种知识、一个过去、记忆及事实、理念、决定的相对秩序。”但是当能指变成形式时,却自我掏空,变成一无所有,“只剩下字母”,但是这种自我掏空并非是剥夺了意义,而是“耗尽它的资源”,或者说是“可以被操控”——“人们相信意义将会灭绝,但它的死刑有缓刑期;意义失去了它的价值,但仍保存着它的生命,神话的形式就从这里汲取它的养分。”也就是神话在形式的自我掏空中开始赋予新的意义,形成新的意指作用,因为在神话体系里,形式并非是敬礼的黑人士兵所表现的法国帝国具有的象征,象征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种人造的意义,所以当形式被自我掏空之后,概念开始吸收它,在这种操纵中成为神话的所指,“藉由概念,它是深植于神话的全新历史。”所以概念是开放的,是“一个无形的、不稳定的、模糊的简约式,它的单一性和一贯性都是由它的功能而产生”。正是这种无形的、不稳定的、模糊的特性,使得神话的概念变成“可以运用无限量的能指”:“我可以找到一千句拉丁文句来为我呈现陈述词的一致性,我可以找到一千个意象来为我意指法国的帝国性。”
能指的复数性和开放性,使得神话的概念具有扩张性,而对于意指作用而言,形成了一种变形关系:“神话意义为概念所扭曲。概念的确扭曲,但并未废弃意义,有一个字可以充分表示这种冲突:它疏离了它。”这其实有一种危险的可能,神话的意指作用交替呈现出能指的意义形式,语言-客体和元语言,以及纯意指作用和纯想象的意识,一方面通过意义的交替在概念中聚集,另一方面在使用时又指向暧昧的能指,既理性又想象,既随性又自然,对于神话来说,容易陷于一种变形之后的随意性,而这可能就会像符号一样,能指的随意性带来意义的暧昧。
但是,罗兰·巴特必须消除神话的这种看似可能随意而行的意指作用,他指出,当神话的能指以形式的方式被自我掏空之后,需要的是一种操纵,一种激发,一种动机意义的运作,“一个完整的意象会排除神话,或至少要压迫它去捕捉完整性。”所以神话的言谈就成为一种在贫乏、不完整基础上的言谈,这种言谈在罗兰·巴特看来,有两种可能的趋势,一种是“急迫的、强留人谈话的特性”,延伸自历史,却从偶发性中跳出来,它寻找一个言谈的主体——我:“它向我而来,我受制于它的企图力,它召唤我接受它的扩张性暧昧。”而另一方面,神话在贫乏、不完整的意象中建立了一个偶然性的意指作用,通过诸如讽刺漫画、模仿之作、象征等等来实现能指的动机,为什么黑人士兵向法国国旗敬礼是消除殖民主义的歧视,而不是法国将军为一名独臂的塞内加尔人别勋章,不是一名修女进一杯茶给一名卧床不起的阿拉伯人,也不是一名白人校长教导一个殷勤的黑人小孩?
不管是急迫性的言谈,还是随意性的动机,不管是专注于空洞的能指,还是专注于完满的能指,对于神话来说,在阅读和解读过程中,需要明确是神话的变形并不是夸张,也非谣言,而是一种改变,“神话的根本原则:它将历史转化为自然。”所以要使神话言谈能够表明的东西非常地明确,就必须抛弃一种动机论,“而是以理由来阅读”,把黑人士兵的敬礼视为一种象征,那就取消了照片的写实性;当它以工具的方式出现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可信度,“假如我将黑人的敬礼解读成殖民主义的不在场证明,我是以它动机的明显性更确定地粉碎了神话。”种种阅读,都在证明那个法国帝国的特性只是一个“自然”,在自然状态时,神话其实也已经存在了,而造成这种动机论的阅读方式,主要就是因为,“神话是被过度正当化的言谈。”
这也就展示了罗兰·巴特眼中神话的困境,神话成为被窃的语言,它甚至不在符号学意义上的语言-客体体系里,它在语言掠夺中远离了具有完整语言的数学语言,远离了具有事物本身意义的诗语言,实际上,在数学语言和诗语言的对面,神话以一种假装的符号学体系进入到事实体系中,甚至在这种被掠夺的困境里,神话用最后的意指作用对抗神话自己,并且产生了一个人为的神话,一个重组的神话,“既然神话掠夺了某事物的语言,那又为什么不掠夺神话呢?”神话被掠夺在导入历史的时候,变成了中产阶级下的股份公司,变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变成了从反原理到假原理的渗透,而在左翼神话中,这种被掠夺更加明显和赤裸裸,它以革命的方式制造了新的神话,“革命被定义为一种净化感情作用的行为,要透露世界的政治负载:它制造世界;而它的语言,所有语言,被功能性地吸收在此制作当中。”也就是说,革命在本质上排除了神话,它的语言是非神化性的,它是以人为生产者的语言,是将语言和事物的制作连接起来而破坏了元语言的语言,“在某个意义上,左翼神话总是一种人为的神话,一个重组的神话:因此它是笨拙的。”
所以在被掠夺的现实中,对于神话的“解神化”其实就是建立一种“被窃后失而复得的言谈”,建立被归还的神话意指作用,也就是完成从“反原理到假原理的转化”,而这种解神化就是去政治化:“现在,在中产阶级社会中完成符号学的定义是可能的:神话是去政治化(depolitisee)的言谈。”去政治化就是谈论事实并且纯化他们,去政治化就是“给它们一种自然的和不朽的正当化”,就是让事实叙述变得清晰,但是这种失而复得的言谈,这种去政治化的言谈如何抵达“元语言”状态“正像罗兰·巴特引用的疑问:“然而,神话是否总是一种去政治化的言谈呢?换言之,现实一直都是政治性的吗?为了要使事物变成神话性,自然地谈论事件够吗?”
解神化的意义其实就是在人使用神话的时候,根据需要将其去政治化,而这种需要也使元语言为神话构成一种保护区。在左翼神话的对面,在革命的对面,在隐匿的中产阶级对面,罗兰·巴特失而复得的神话变成了右翼神话,“它是实质的,营养充足的、时髦光鲜的、宽阔的、絮聒的、无止尽地自我发明的。”这种右翼神话的修辞是透明的图形,是自我安排的能指。但是当代中产阶级世界的梦想,以思想接种、历史的匮乏、同一化、同语反复、无关紧要、品质的量化和事实陈述等形态刻划出假自然原理的一般前景时,神话其实也变成了无尽的、不疲惫的诱取,变成了不朽但有期限的自己,甚至已经成为意识形态本身。
所以要使用元语言,要使神话去政治化,遇到的实际上是一个现实的困难,那些大众文化,那些流行神话,都在用一种假定的现实渗透到历史的意义中,使之完全意识形态化,这种极端的方法形成了一个现实的客体,所以解神化的困境就在客体和去神秘化之间如何赋予一个整体性,“因为我们如果渗透客体,我们解放了它但也毁灭了它;而假如我们承认它全部的重量,我们是尊重了它,但我们更将它推回到依旧神话化的状态。”写小说的女人,生孩子的女人,在身份和角色中也并非是完全可以建立一个整体性,一个“将艺术的冒险之旅绑到家中的墙柱上”的互助性,在这种困境面前,罗兰·巴特最后给出的答案或者也是一种无奈的妥协:“然而,这便是我们必须追寻的:现实与人、描述与解释、客体与知识间的和解。”
和解是不是神话吐露讯息的终极方式?在“初版序”中,罗兰·巴特就表达了解神化的目的:“在我们当代情境所赋予的各种解释中,我讨厌目睹自然和历史在每个环节中混淆视听,我要一路追踪,在每一件“想当然耳”(ce quiva de soi)的情节之中,锁定意识形态的滥用,而它们在我的眼里,正潜伏在某个角落。”也就是要在流行神话的语境中,在“想当然耳”的情节中,去除意识形态的滥用,但是这种既非自由也非禀性的判别法在中产阶级的匿名特性中显得无奈,甚至那句宣言也缺少必要的锋芒:“活在我们这个矛盾已达极限的时代,何妨任讽刺、挖苦成为真理的代言。”这只不过是在“矛盾已达极限的时代”的一种尝试,所有的去政治化和解神化的努力只不过是像那个作为母亲的女人再次回到男人身边一样,她的耳边有过“你们和男人一样有价值”的赞美,但最后回到家中回到婚姻特质的世界里,依然是最后一句话:“你们的女人永远只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