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7 《S/Z》:阉割,从一个词组的童贞开始
“我沉陷在酣浓的白日梦中”,这是开局,和某一篇小说无关,那是1830年11月的叙事,和一篇文论无关,那也是1968年12月才有的阅读,在距离两个世纪的写作和一个世纪的阅读之后,我在一个初春的日子,毫无征兆的开始了我的酣浓白日梦旅程,没有方向,甚至没有过程,只是沉沉地趴在一张桌子的狭小区域内,然后关闭眼睛和耳朵,关闭心灵的某一个通道,进入没有情节的梦境中。阳光照耀我脑后的一切,并且拖沓着把我白日梦织进光亮里,仿佛远处开着的花,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的瓜葛。
“沉陷在酣浓的白日梦中”,只是引用而已,我甚至很乐意省略主语“我”,在没有交代人称的情况下,我可以把这样的白日梦投射到每一个人身上,“故事(及诸多谈话)内,我不再是代词,而是名称,众名称中之最佳者”,是的,我用这句话作为开局,一定是以某种秘而不宣的方式进入圈套,“在热闹非凡的晚会上,这般白日梦侵袭一切人,甚至浮浅者也觉着彻骨的震撼。”这是我必须省略的场景,是在晚会上,夜幕降临,黑暗启动的光明,是隔着真实世界的那一种投射,和“我”一样,只是“给了我传记的存在时间”,就是把我当成了“某种命运的客体而意指自身”,所以看到和听到,以及晚会感受到的一切,都将以白日梦的形式出现。这是文的意义,而我作为现实的一种遭遇,酣浓的白日梦其实并无巴特所说的“对照的连续关系”,更没有“强有力地接合起来”,所有的“花园和沙龙,生命和死亡,寒冷和暖热,室外和室内”都在那个“庞大的象征结构”里存在,而我的白日梦根本没有“辽阔的范围”,只是一个人的一个初春困倦之情,而这一切的困倦和酣浓,来自于身体之痛,来自于我对于某种象征的放弃。
我只是把一个可以无限扩展的故事做了总结,句号不用复活那个逗号里包含的1830年,它已经被击中了,甚至没有返回的通道,我的身体出现在2012年的初春,绝不是打开一道符码的大门,甚至没有道,白日梦所呈现的是身体不完整的命名,我已经被春天到来的敏感所感染,丝毫逃脱不了“我”的象征意义,所以在这个不合时宜的“白日梦”中,我必将遇到一种被阐释的痛苦,以及符码不断被肢解的伤痛,在身体的开启之门内,远离文本已经变成了某一个不可跨越的陷阱,这就是最后的谜,我把身体投射到文里,我必将看到背后的阳光,已经在用“辽阔的范围”寻找返回的那个通道。
但是,当身体困倦,当身体不再有差异,还有什么可以返回到最初的道,返回到巴特所称的“田园通讯”,或者拉康所称的“想象界”,镜子在白日梦中完全成为我们看到那个“我”的唯一工具。困难重重,甚至一个文本的保存都会遇到难题,S/Z,当我试图在桌面上保存文件名时,电脑的提示如下:“文件名不能包含下列任何字符之一:”,以下是和S/Z的“/”并列的|*?<>等符号,被拒绝的命名,必定会出现“让人惊惶”:“它是表示删除的斜线,镜子的表面,幻觉的墙,对照的边界,界线的抽象,能指的倾斜性,纵聚合体的定位标志,因而亦是意义的诸如此类。”那么此种拒绝则是“意义的诸如此类”的拒绝,是符码的死亡,工具的替代必将是一个文本时代的终结。
![]() | 编号:B83·2110815·0816 |
并不曾远离,1830年的叙事和1968年的阅读,都在编织着那些文,“故意的乱拼误写”必将以“我”的白日梦开始,“酣浓”是一个让人沉醉的意象,它直接可以抛弃叙述者的性别交代,在如梦的文字里开始启程,这是他/她的界线困境,白日梦只是唤醒那种“意素”,这是顿足的把式,就像“斗牛士的弓身站姿”,以引逗召唤公牛,而结果是“朝其颈背扎枪”,从身体开始,一篇文也就在开始了解救之路。所以这身体在叙事者看来是“强行增补”,为了得到编码,扰乱和谐,甚至扰乱白日梦,而这样的叙事布局,在巴特看来,是没有安全感的,它必将是要在“侵越”中拆除栅栏,反抗真相,反抗经验,在“多出来”的因素中寻找合理的表达。身体便开始了最初意义的命名,而这种命名就是“引用”:“每一身体都是一种引用:对已写过之物的引用。”引用必定是将身体的真相隐藏起来,呈现出外部的诸多可能,这就是文被写作的基础,然后才是可能出现的美,可能出现的欲望。
而女人伴随着身体的引用而出现,这种引用在美被阻隔,身体遭到支解之后,女人也就有了仿照,有了被阉割的可能。“你曾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吗?她们的惊人之美,挡住了年龄的侵损。”美阻碍了真相,甚至是身体的真相,年龄甚至都会死在美的身体之中,而阉割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我”作为叙述者的消失,是一次阉割开始的必经之路,而萨拉辛为阉割铺设了没有障碍的道路,作为一个雕塑家,他所有的经历都在纳入“被阉割”的话语范围之内,不可逃脱,这其中包括朗蒂夫人、布夏东,他们抑制了萨拉辛的性欲,包括萨福,这个令雕塑家害怕的神秘形象,他们甚至具有“上帝的一切神奇属性”:权势,魅力,创立者的威望、恐怖,阉割的强力,等等,所以这变成了男/女、他/她的对照:“女人是阉割者,男人是被阉割者”,这种倒转具有双重的符码特征,是颠覆着神谕和契约,萨拉辛只是为了增强某种“颤栗不已”的效果,而在身体的引用中,萨拉辛似乎一直具有“凡现实”的意义。
一篇报道,就在阅读1970年的文本中,它提供了关于“阉割”的现实标本和作为男/女、他/她的对照故事。“他和6个妙龄女子唱歌喝酒被下药,隔天醒来全身赤裸躺在宾馆里,下面很痛。他猜,这事与一起喝酒的一个女孩有关,因为她一直在追他。他希望,女方‘得手’后,没了新鲜感,不会再追他了……”这是一个断片的叙事开始,男人怀疑自己在昏迷中被女人“迷奸”,男人被女人强奸,似乎并不具有身体学意义,首先在法律中就被否定了,律师指出,目前中国大陆在法律实施过程中,强奸罪的构成有特定的要件,其中,强奸罪的主体必须是男性,而客体必须是女性。因此,从中国刑法来说,女性是不可能强奸男性的,男性是没法被强奸的。另外,在生物意义上,昏迷的男人是不会“性冲动、性兴奋”的,也就是强奸必须建立的身体欲望是“缺席”的。在法律和生物意义上进行双重否定的结果是,男人必须是身体强奸的主动者,而反过来,从现实退回到文本,阉割是不是也必须是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征服?而女人要具有上帝的神奇属性,才可以扮演阉割者的角色,故事中的“男人们”处在被阉割的一边,这种倒置的关系对于构筑身体的“引用”功能,似乎是在积累经验。
那么身体为何在引用中会被“阉割”,为什么在象征的叙述中会出现和现实不一样的符码?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阴茎的意义,作为身体一部分,只有男性具有的属性,却在更大范围内被女性主宰,比如拥有阴茎的男人不如体验阴茎的女人,或者不如体验阴茎和拥有阴茎的两性人,当然最后还有不体验阴茎亦不拥有阴茎的阉割手,性别被架空,身体也必将寻找另一个支点。“阉割带来了混乱”,是不是因为萨拉辛受骗,把赞比内拉塑作了女人?而当赞比内拉成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被塑造的女人,其实也是在阉割的“男人”,同样“被卷入阉割的境地”,但是赞比内拉保持着一个女人的身体,所以他/她的阉割必定要走另一条迂回之路,那就是通过身体的“摹本”,来书写关于阉歌手的文化符码。
文的编织进入第二个阶段,身体的摹本来源于何处?又将以何种方式开始和结束?叙述者逃避,那么画面就是阿多尼斯躺在狮皮上,出现了神话与绘画,而所谓的阉割者也就在这样的文化符码中得以产生,在绘画中,性器官被遮掩了,这种遮掩还不是最后的阉割,只有月神和少年完成双重倒转,阿多尼斯成了月神的情人,直至吉罗代所画的《恩底弥翁》完全效法了《阿多尼斯》,那么阉割才完成,而这时,身体的摹本也就诞生了。在符码的三重倒转中,
“恩底弥翁”将其意义、故事及真实性传导给“阿多尼斯”:人们以描绘“阿多尼斯”的同一言语来读解“恩底弥翁”;亦可按照“恩底弥翁”的情景来解读“阿多尼斯”。
翩翩少年,完全有着女性质素的恩底弥翁,是被阿尔忒弥斯所引诱,身体成为一种叙述语言,必将是遭受爱之外的惩罚,上帝的特权,就像代表财富的朗蒂夫人,而对于恩底弥翁来说,任何形式的死亡,或者在永远的梦幻中青春永在都是在用身体来偿还罪孽。而阿多尼斯身上也开始蕴蓄着三种不同的对象:1.男人 2.女人 3.阉歌手,“拉·赞比内拉身上被阉割毁坏了那样”,被阉割乃是身体开始的摹写,而对于被阉割的萨拉辛来说,这种摹本完全衍化成了“欲望之源”,是雕像、油画、书,“音乐对萨拉辛产生了确确实实的性欲效果”,“肉欲”艺术能起臻于性高潮的作用,深深撼动了萨拉辛,而他的身体投影也完全变成了赞比内拉的美,这是阉歌手用身体摹本开始的征服:使人着魔,恰如一灵媒,他/她是超女人、本质之女人、完美之女人,又是亚男人,受阉的人,他/她体现的不完足恰好“两者侵越合成一体”,对于萨拉辛来说,则是完全唤醒了他沉睡在那里的身体欲望,“萨拉辛与性分离,表明他在目睹拉·赞比内拉之前,尚处于浑朴未凿、不通风情、阉割的状态:阉歌手的出现,将他自这般境况中暂时救了出来”,赞比内拉成为他的雕像,在一周的时间里,萨拉辛体验到了整个人生,他白天揉捏着粘土,塑造拉·赞比内拉,而到了晚上,“便早早进入包厢,独自躺在沙发上”,这种“为自己尽其所愿地创造出多姿多彩的欢乐来”实际上是要将欢乐转换为驾驭,对于萨拉辛来说,这种体验与欲望的驾驭完全是“对第一次独自的狂喜进行重复”,“萨拉辛被爱上了!”这是和“被阉割”一样的身体状态,而它所有的结果却指向身体的摹本,那就是结束一直以来的孩子般的女人的“想象界”,母亲(布夏东)的警戒,阉割了身体,而这次,“第一次”这个词组表示了性欲勃发、童贞结束,作为雕塑家,萨拉辛的摹写是和“雕塑相拥相抱,将性欲倾注到艺术中去”,他把赞比内拉的身体摹写成浪漫的、矜持的、幻想的,甚至是除去衣服的裸体状态,这样,才能挽救被阉割的身体,才能找回本能,才能拥有文化的符码。
这是第一次的松绑,是被阉割的解放,“它为记忆、重温、仪式作根基:此后所构织的一切,皆为再体味这第一次。”当身体的引用而成为阉割的一部分,当身体的摹本有寻找到了欲望之后,那么必然要进入身体的另一重要的终结阶段:身体的真相。当赞比内拉的身体,作为杰作,已经完成从生物意义到文化意义再到神学意义的提升,那么身体的恐惧会越来越大,他在“被遮掩”的现实和“被阉割”的文化中,其实接受者双重的欺骗,而赞比内拉的身体从某种意义来说,完全源于一件复制品,一件被“摹写”的复制品,“倘若我不是个女人呢?”这便是最后的恐惧,对于萨拉辛来说,则是符号的完全消逝,爱的终结,逃离阉割其实是奔赴死亡,“被她爱上,不然去死!”这是萨拉辛的“相扭结的双重序列”,这“爱的意愿和死的意愿“如此强烈,必将是在身体的真相中寻找到一个叙事的最后出口。
“她卸了戏装”,是消解了身体的摹本,萨拉辛面对的是一个他/她、男/女含混的阉歌手,音乐或者雕塑都不是最后的解决办法,除了爱,就是死亡,当被赞比内拉的保护者红衣主教的暗杀之后,萨拉辛的死则还原了身体的真相,“一柄匕首:拉·赞比内拉保卫着的,不是她的贞洁,而是她的谎言;由此,她表示了真相,且其姿态等于一个标志。”这是最后赞比内拉呈现的“不祥之美”,而阉歌手的意义是“把世间所有女人全灭绝了。”女人之死,是阉割者之死,是艺术原形之死,是美和欲望之死,是身体之死,当问到赞比内拉究竟是“他”还是“她”时,答案是“他”:“夫人,就是马里亚尼娜的外叔公。”
“他钟爱的情人,惟雕塑。”当卸下戏服,他/她、男/女的含混之谜也最终找到了真相。而从最初的身体的“引用”,再到身体的“摹本”,再到最后身体的“真相”,巴特并不是要解读一个19世纪被书写的故事,而是要在这叙事中寻找到文的真相,阅读的真相,一直以来充满着古典之文,而那时的古典作家“像工匠一样,伏在意义的工作台上,为他已经形成的观念选择最好的表达。”而古典时代,或者现实主义摹写的时代,谁都没有能力去发现文的真相、阅读的真相,所有的时代几乎都在埋头,都在跟随者作者去解读,而“文由此而失掉了它自身内部的差异性”,依靠着显微镜或者望远镜来观察文本里的社会属性和时代属性,以及作者属性,所以巴特在唤醒阅读“抬头而读”,文是写在我们头上的真相,抛弃作者“具有某种君临读者之上的权力”,而进入文的内部,进入句子,进入语言,进入符码组成的世界:“每个符码都是一种力量,可控制文,都是一种声音,织入文之内。”
561个基本语言单位、5种代码系列、93个单元,巴尔扎克的《萨拉辛》只不过是一个被阉割的文本,从身体的一系列变动中寻找线索,当白日梦又泛出可人的光泽,“天才人物身上常见的儿童时代”便又一次开启,是的,这19世纪的故事里有危险的段落,怪异、反叛、以及木头雕刻成基督的形象都成为另一种写进白日梦的意素,那是接近身体真相的一次阅读,当回到初春,酣浓的日子必将是一个穿越身体的阉割过程,不可逃避:“我脑中幻生出一幅阿拉伯式的奇艺装饰图案,下半身是骇人的怪物,自腰部开始,却升腾起天仙般的女体。”如此,戒烟戒酒,世界一片坦白,我如恩底弥翁的永睡一样,“于是陷入了沉思”。
PS:题图为德国杰罗德特油画《睡美男恩底弥翁在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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