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26 《够一梦》:荒凉穷尽了“荒凉”这个词

荒凉,名词的荒凉,形容词的荒凉,却无限接近动词的荒凉;荒凉,一种状态的荒凉,一个人的荒凉,以及最尴尬属于诗歌的荒凉。从词语到词语,从诗歌到诗歌,甚至在一片“原教旨主义”的沙漠里,不是被被包围不是淹没不是被吞噬,而是,被遗忘。

“够荒凉,不可能更荒凉了。”西川在那里说着话,不是写诗是在说话,南疆是一个地理坐标,它标注着塔身库尔干到北京,到额尔古纳,到柏林,再到香港的历程;南疆是一个时间坐标,它标注着从“2004年8月-10月”的段落;南疆也是一段被打开的页码,第1页的“够一梦”,第3页的“第一辑”,之后开启从第5页直到第21页的《南疆笔记》,中间有空白,有停顿,有星号,有分隔,也有无数的句子和标点,像沙漠一样,作为“大地极端的存在”,用“一望无际”的状态“包围我,要我接受,要我灭亡”。但“够荒凉”的诗歌世界里一直没有听到西川在说话,“在荒凉之中,我被推倒在地。”不是俯视不是通览甚至不是观望,是被包围被接受被灭亡,像沙子之于沙子,像死亡之于死亡,在大地的身上留下暴力,寂静的暴力。

哑口无言,诗歌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在那里遇见了周天子,遇见了西王母,遇见了东方朔,遇见了玄奘,遇见了优素福·哈斯·哈吉甫,遇见了马可·波罗,历史或者文化,流浪或者想象,但是他们都不写诗他们也都不说话,他们是在深处的暴力者,他们带着那一卷发黄的文字逃离“荒凉”。“零或者无穷,一个意思,如同存在或者不存在,一个意思,如同说话或者不说话,一个意思。”一个意思,就是省略了细节省略了词语省略了死亡省略了诗歌,最后也省略了“南疆”有关的地理坐标、时间坐标和沙漠一样的页码。

最后是印在最后的结尾处。封底,黑色和白色的封底,沙子一样的封底:“荒凉穷尽了‘荒凉’这个词。/在荒凉之中,我被推倒在地。/举目四野无人,只有群山、群山上的冰雪。/寂静也是一种暴力。”段落区分着停歇的语气,最后和最开始,总是会有不同的感觉,在被标注着地理、时间和页码的内部,它们聚集在那里,没有段落只有标点,也像沙子一样,用“原教旨主义”的形态跟一个叫西川的诗人对话,宛如西川和历史或者文化,流浪或者想象的周天子、西王母、东方朔、玄奘、优素福·哈斯·哈吉甫、马可·波罗对话,而在最后的“荒凉”处,只有黑色,灰色的那件衣服,作为背景无限荒凉的呈现着,不是打开是合拢是包裹,在意境上和“包围我,要我接受,要我灭亡”一样。

编号:S29·2130517·0989
作者:西川 著
出版:重庆出版社
版本:2013年01月第1版
定价:38.00元亚马逊19.00元
ISBN:9787562470113
页数:250页

封面是一个人,一个立着的人,没有被“推倒在地”的西川,像是一尊雕像,过度“荒凉”地立在那里,而背景残垣断壁是斑驳的墙是另一处的荒凉。“大地死后,应该就是这般模样。”可是谁说立着的、包裹着黑色风衣的一定是西川一定是写过《南疆笔记》的诗人?被切割的图像,被渲染的颜色,其实是隐藏着的暴力,而在最后之前,封底之前,那一页上的分明是一个戴着眼镜无比荒凉的诗人,活着的诗人,沉默的诗人——西川。他脸上是不是写着一种标签,不说话,看见了自己,以及被打开阅读的我,“还能活成什么样呢?沙漠不在乎,谁又在乎呢?”那是心底的话,藏在最深处,藏在死亡的边缘,只有在这一面的打开时,才能依稀听到才能最终看见荒凉。

穷尽便是新的开始。“南疆”只是一个起点,文本的起点,地理的起点,以及时间的起点。从地理出发,我们可以看见“访北岛于美国伊利诺伊州伯洛伊特小镇”,那个“像蒙古骑兵搂草打兔子绝不放过哪怕衰败不堪的小镇”伯洛伊特;我们可以看见与“芒克等同游白洋淀集市”,我们熟知的“白洋淀的水域在太阳下渐渐缩小”;我们也一起“抵达意大利翁布利亚拉涅利城堡”,像他那样“立刻想到了卡夫卡的城堡,立刻给自己安排角色,好像一个故事就要开始”;或者可以“数次航行在大海上”,看见的“大海是一样的。/轮船,钢铁巨物。轻易地飘浮。”如果从时间出发,我们会像西川一样表明自己的态度:“我生在革命的1963年。不要把我剥夺成一个只会说NO的傻瓜。我曾在1980年代死里逃生。不要把我剥夺成一个不会说NO的傻瓜。(《不要剥夺我的复杂性》)”真实在虚构里,虚构又在被“一把钉子钉住你的双脚在大地上”,复杂性是为了保持尊严是为了立成一尊雕像是为了去除更多的时间标签,是为了将自己说成是西川然后享受荒凉。

而当地理的地点时间的起点被复杂性而留下尊严的时候,西川是不是只是一个人?“一粒沙子提醒我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而一床沙子仿佛就是死亡本身。(《南疆笔记》)”其实早就写下了一个集体的符号,不是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诗人不是戴着眼镜的诗人不是陪北岛、芒克等一批诗人走在异域世界的诗人,他只是一个雕像一个象征,他是代称是集体名词,所以他是“一床沙子”的命运,那个在曼哈顿消费着”中国梦“的行人。在那个充满“曼哈顿乱想”的世界里,中国梦只是一个背影:“一道蜿蜒在荒山秃岭间的灰砖墙、一支行进在地下的穿盔甲的大军、一座女鬼出入的大宅院、一个摇头晃脑的读书人……”历史、神秘、传说,都在被分享、被消费,“中国是远方一朵莲花,只适合吟诵,不适合走近。”不适合走近,所以只能在遥远的曼哈顿吟诵只能乱想,“所以中国人,这种身份,有时候是用来唬人的,有时候是用来忍气吞声的。”有时候和有时候,中国逐渐成为一个虚设的符号,所以即使在远离中国梦的地方,也会有“夜晚过后是只能如此、只好如此的流亡者的秋天”,也会有“不知如何转变才符合城堡对我的期待。吃完桌上的香蕉/我便开始思考‘文明’”(《抵达意大利翁布利亚拉涅利城堡。》)以及在拉涅利城堡为各种动物写“动物志”。

诗人西川:他的背后其实有条河

《够一梦》,不在目录里,也不在文本里,就像背后的那个穿黑衣的男子一样,只是一个代码一个符号。谁藏着中国梦?谁在寻求真理寻求革命寻求文明?那白洋淀的抗日老英雄“一直活到今朝卷入市场经济的大潮”,而在“真理辩论会”上,并不是“独自沉默就能幸免于噪音”?在签名运动周围是贩卖的面包、矿泉水和冰棍,而“远处,一个疯子对着旷野高呼:‘散会!’(《真理辩论会》)”而但丁呢,只是在硬币上,在“一枚铸有但丁头像的两欧元硬币”可以“在意大利可以买到一只中号冰激凌,在中国可以买250页的书或半条0.8mg的‘中南海’香烟。(《硬币上的但丁》)”也是被消费的经典,头像变成了符号,以及量词:“这东西一个但丁,那东西不值一个但丁。”流通、贩卖,以及被解构,“但事实上,只有1302年被从佛罗伦萨赶出去的那个但丁才值一个但丁。”但是1302年在哪里,但丁在哪里?一样问题在《山顶上的小教堂,山西汾阳附近》的那句“党支部在哪里?”在“纽约2007年3月11日”的分割中,山顶上的小教堂是象征还是讽刺?黑板上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和标签:“村委会的黑板提倡计划生育;小学校的黑板只能演算简单的算术题;但小教堂的黑板上别有天地:上面一行拉丁文,照猫画虎,是那个意思。”拉丁文像硬币上的但丁,头像的但丁,而党支部在哪里的问题最后由两只散步的天主教老母鸡来回答:“神父去县城了,晚上才回来!”这里没有儒家、道家和天主教,只有用“纽约客”的眼光看到的荒凉:

一只儒家鸟雀飞成道家鸟雀。
而天主教的鸟雀与道家鸟雀很难划清界限。
天空下,放羊的人发明着孤独者的游戏,
而放猪的人无论唱什么都会跑调。

“跑调”是因为曾经以为有梦想、文明、经典和信仰,但是当只剩下疯子、香蕉、硬币和母鸡的时候,宏大的叙事死了,意义死了,“我被推倒在地”。回到沙子,回到一床沙子的死亡,到最后连沙子已不存在了。

天堂空着,就像戈壁空着,
就像自生自灭的星斗其实它们每一个都是空着的:每一个
都是戈壁。
——《戈壁,敦煌附近】

空着的天堂,空着的戈壁,以及空着的意义,当宏大的群体随着意义的死亡而消解的时候,到底还剩下什么?西川要“试着从熬头的方面给‘人群’下定义”,“人群就是人群:人贴人、人靠人、人挤人、人推人;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重复一遍: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不断地重复,不断地生产,最后就是无意义,个体的无意义带来群体的无意义,“人群是一个幻觉吗?人群是孤独的吗?人群是一个人吗?”而当人群都不存在了,就只有那个找不到命名的“某人”:“三斤墨汁留在肠子里/一两虚汗留在血管里/唾沫留在店铺外/脏话留在象牙上”。墨汁、虚汗、唾沫和脏话,组成了“某人”粗俗的符号,而最终并不是在这些粗俗中重新定义人,并不是在充满口水的“像个流氓”的叙述中找到意义,而是“远离人群,动物离我们就近了”。那动物的世界里,有“在历史的缝隙间”的蚊子:“它们见证乃至参与过砍头、车裂、黄河决堤、卖儿卖女,只是二十五部断代史中没有一节述及蚊子。”有厨房里的苍蝇:“死了的白苍蝇从空中掉落地上的一刹那,白厨房黑下来”;有“弄死它”很容易的蚂蚁:“它迅速爬走,一副慌张的模样,同时假装对我的叫骂一无所知”。而最后,甚至动物也不存在了,只有垃圾:“而大垃圾。那些搬不走的,比如楼房,比楼房更大的,比如常识,比常识更大的,比如思想。搬不走,自己走吧,不知道究竟是对面的是垃圾,还是自己是垃圾。搬不走垃圾也搬不走自己,自己就成了垃圾。”

自己成了垃圾,是不是一种自我定义,或者对于人群意义的重新定义?当荒凉穷尽了“荒凉”这个词,当每一个戈壁都是空着,当大海都是一样的,对于站立成一个人的西川来说,到底还剩下什么?那个冗长的《出行日记》里似乎还有人说着话:“我写下这些字句,没读过这些字句的人也活一辈子;读到这些字句的人也许会说,这人说的全是废话。”废话是不是也是空也是荒凉也是一样的大海,不是,它们只是字、词,句子,它们只是排列组合只是错开连续,以及在页码上占据空间,享有“知识分子诗人”美誉的西川将一切都打碎了解构了,将一切推向连死亡都不存在的虚无中,他便剩下了一个名字,一个只有黑色背景的作者,一个被夹在书页里面的沉默者。“什么力量可以让大海停下?”停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逃避,生长的砖头像流氓,生长的钢筋像家长,而每一颗树木都有了不再生长:“看见了使树木生长的力量,/但什么力量能使树木不再生长?”而作为隐喻,诗歌里是不是也充满了不再成长的力量?是不是只有形式只有流氓只有废话只有一个零。

写诗和读诗,我和西川,就像那些邻居,“各占对角线上一个墙角”,然后“两人之间保持最大的距离”,而我在有限的夜晚打开诗集,不是为了寻找荒凉不是为了认识流氓也不是为了看见死亡,只是要在知识分子的写作中体会尴尬的意境:“我缩在屋里连续七天不说话,不哼歌,不放屁,隔壁女人推门进来,为的是看看我的生活是否出了问题。(《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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