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26 《艺术家》：谁不在梦里说话？
黑白的梦里是有声音的，那一只水杯敲击桌子，会发出声音；那一把梳子掉在梳妆台上，会发出声音；那一只自己最亲密的狗，会发出吠叫声；那在房间里的电话，会响起铃声；跑到外面，是女演员清脆的笑声；连一片轻柔的羽毛，在从空中落到地面的时候，也会发出碰撞声——沉闷的声音不是羽毛和地面撞击应有的声音，而是对于乔治无声世界可以被放大的刺激声。是的，在这个被声音包围的世界里，只有乔治是无声的，不是沉默，是如何用力都无法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话，喊出一个词。
无声的世界，就如乔治站在那面镜子前一样，是现实的另一个镜像，无声和有声，丰富和单一，构成了梦中的两个世界，乔治在焦虑，在愤怒，在逃离，却像一个无助的人，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梦里发生的一切无非是现实的隐喻，当他醒来，回归到一个黑白的世界，一个无声的世界，其实是一种默片构成的影像世界。在梦里发出声音变成了作为电影演员乔治的最大困境，一个不在梦里说话的人如何在自己的电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未来拥有话语权？
曾经他是好莱坞最著名的男星，他在银幕上塑造了各种形象，就像他成为那个在电影世界里的佐罗一样，他也成为一个时代的电影英雄。而这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名誉，就是地位，就是鲜花和掌声，就是各种影迷的膜拜。但是正如米勒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所说：“我父亲是你忠实的影迷。”一个属于“父亲”时代的电影明星，却在1929年的好莱坞失去了往日的光辉，那部《罗密欧与朱丽叶》拍摄之前的试声，成为新旧时代的分水岭，当和自己搭档的女演员第一次在话筒前说话，当基诺电影公司的老板对他说“这是未来的趋势”，他却笑了，“观众是来看我动作的，拍你的有声电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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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迈克尔·哈扎纳维希乌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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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乔治真的在让路时甘于沉默，而是默片时代的英雄情结影响了他，在他看来，黑白默片永远不会落伍，永远有需要的观众，永远可以创造伟大的电影。或者固执，他终于从基诺电影公司出来，自己当起了导演，但是依然在默片领域，那部《爱之泪》在经过68天拍摄之后上映，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作为有声片代表的《美人痣》也在同一天上映。有声和默片，就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于《爱之泪》首映式上稀疏的电影观众相比，《美人痣》却是排队买票观看的盛况，这一种落差，让乔治看到了现实的无情，就像他在《爱之泪》中扮演的那个男主角，最后深陷于沙坑中，别人的手终于无法将他救出来，最后在只剩下一只手的挣扎中变成一个残酷的结局。
即使一只手做最后的挣扎，也没有被听到的呼喊声，这就是乔治的世界，他的电影少有人问津，电影的海报被雨水打湿，被脚踩过，而他随着他的电影事业陷入低谷，他的生活也变得破烂不堪：妻子多丽丝离他而去，他的股票在金融危机中崩盘；他又解雇了一直伴随左右的助理，对于他来说，只有那放在房间里的各种电影胶片，是他唯一的慰藉。但是当他一个人开着机器观看电影时，他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甚至当他站起身来，起先是看到屏幕上投射着自己的影子，但是最后那个影子也消失了，空空的投影上一片空白，“你这个愚蠢的家伙，骄傲的家伙，失败的家伙，你给我回来！”同样只是一种默片的表达，同样是黑白如梦境的失声世界，他似乎再也找不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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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电影海报 |
所以这样的失败，是事业上落后于时代的写照，是生活上自我消失的象征，乔治开始酗酒，开始沉迷，开始堕落，终于在愤怒中将电影胶卷扯断，终于用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过去，也终于走向了死亡的终点。那个梦里他不发出声音，在如梦境的现实里他也讲不出一句话，在他耳边的只有那些人的嘲笑，那些人的讽刺。这是一个守旧灵魂的自我毁灭，那场大火差点夺走他的生命，而最后他竟然回到了烧掉的屋子，拿出装在盒子里的手枪，然后在无声的世界里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那声“嘭”却唤醒了他，这不是手枪射出的子弹打穿他脑袋的沉闷声音，而是外面开车追寻他的米勒把车撞在了树上。一种声音取代另一种声音，就是一种生活唤醒两一种生活，“嘭”是真正有声世界的声音，是他听见的声音，而这个关于守旧和创新的电影寓言，也超越了单纯影像世界构筑的象征，变成了一种爱的表达。也就是说，不管是有声电影，还是黑白默片，其实并不是取代和被取代的直接关系，在两个世界里有着一些共同可以表达的东西，那就是温情，就是爱，就是帮助。
乔治和米勒分别代表着旧世界和新时代，但是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似乎更多是情感的碰撞，在乔治出演的默片大受好评的时候，米勒是他的一个影迷，当米勒手上拿着的笔记本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相遇了，而当米勒第一次出现在报纸上的时候，是作为乔治的一个陌生旁人，“她是谁”的标题说明了人们沉浸在乔治世界的一种疑问。但是当米勒以自己的实力进入基诺电影公司，成为签约演员，实际上为他们两人的情感做了铺垫，“以后我们可以在一起拍电影了。”这是两个人平等的开始，但是这种平等却更多是在一起的爱意表达，是一种影迷式的膜拜，在乔治的办公室里，米勒在镜子上写下“谢谢你”，轻抚那件挂着的西装，甚至把自己的一只手伸进袖子，然后抚摸自己，用一种虚拟的方式表达对乔治的爱。
但是从膜拜必然走到平等，而这种平等也是有声电影和默片之间应有的关系，但是乔治的守旧和自负，却在拒绝着有声电影，所以平等变成了超越，《爱之泪》和《美人痣》不同的境遇，乔治和米勒相异的命运，是一个时代的注解，但是在米勒看来，却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平等关系，即使在事业上超越了他，她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爱着，就是帮助他从自我世界里拯救出来。而其实，米勒脸上的那颗“美人痣”，就是当初乔治用笔点下的，它成为米勒的一个标志，成为在屏幕里被记住的符号，却始终无法忽略那一段铭刻在内心的爱。
而爱，正是乔治所缺少的东西，多丽丝为什么要离他而去，只是因为他不和她说话，“我们应该谈谈了，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话，我过的不快乐。”而乔治只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不快乐。”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妻子的离开，是乔治失去了家庭的温暖，而这一切就是因为他不愿说话，这种不愿说话隐喻着他沉溺在自我的默片时代，所以米勒进入他的生活，就是为他寻找自己，寻找声音，寻找爱。她在乔治落魄的时候主动去看《爱之泪》，在下着大雨的晚上告诉他电影很精彩；她在乔治被自己的一把火烧伤住院的时候，主动把他接到自己家中休养；她暗中把乔治为了维持生计而拍卖的所有东西都买了下来，存放在自己的那件收藏间里；而在她主演的电影《守护天使》里，那个和别人邂逅的桥段就取材于自己和乔治相遇的那一刻……
而对于乔治来说，当他所有希望都破灭的时候，也唯独将最初和米勒在一起试镜的NG胶卷在火场中救了出来，即使自己身负重伤，也把胶卷紧紧抱在怀里，对于他来说，这是在内心深处唯一不可毁灭的东西，是唯一的希望所在。所以在乔治走向末路的生活里，他自己内心存在着没有熄灭的爱之火，也在别人的世界里保存着温暖而感动的瞬间——即使那只从来不会说话的狗，也成为乔治爱的象征，它在乔治的默片里伴随左右，它在乔治的生活里不离不弃，当火灾发生的时候，就是它用怪异的动作叫来了警察，就是它带领着警察勇敢闯入火场，而在最后乔治拿起枪的那一刻，狗狂吠着，用嘴巴咬着他的裤管，希望终结着死亡的冲动。
一个女人，一只小狗，当他们发出爱的声音，对于乔治来说，他的确听到了每一次的呼喊，“嘭”终于把他带向了从梦中醒来的世界，“我只想帮助你照顾你。”这是米勒的表白，而当那枪终于响起，打碎的不是乔治自己的脑袋，而是地上的一个花瓶，而那只狗和往常一样作出倒地死去的样子，就是这样一种幽默的戏剧化动作，解构了乔治面临的困境，让他走向了一个有爱的声音世界，于是他们跳舞，于是他们试镜，于是他们一起进入新的电影世界，在基诺电影公司老板“棒极了”的声音之后，乔治也终于发出了声音，也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荣幸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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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中国史纲》：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
顾后： 《老无所依》：梦在阴影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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