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1 《摩登时代》:荒诞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曙光
Modern Times,是一群羊的复数,是“他们”的复数,却被压在荒诞流浪汉的单数世界里,他是失控机器时代的破坏者,他是为自由而呐喊的牺牲品,他是微弱人性里的追求者,当单数的疯狂个体遇到更为疯狂的时代时,技术是个伪命题,自由是个伪命题,而走在路上手拉着手寻求希望的最后影像里,其实根本没有“黎明的曙光”,谁说他们走进的新时代就不是另一个“摩登”的陷阱?
这是“关于工业时代的故事”,这是“个人企业与人类追求幸福的冲突”,当一群羊的隐喻从指向六点的钟盘里出现的时候,时代的主角早就换成了拥挤而无序的那群人,他们或者像羊一样在寻找食物和归宿,像羊一样被驱赶而从来不被救赎的时候,人的生存也早就从宗教的信仰中跌落,所谓生存永远是这个时代最卑微的主题。大机器滚滚向前,这是解放劳动力的时代,还是新的奴役?这是技术带来的进步,还是物的重新异化?齿轮、螺丝、螺帽取代了手工劳作,但是流水线生产一样将人推向不可自拔的境地,甚至更为荒诞更为疯狂,人最终成为机器的一部分,成为新的齿轮,新的螺丝,新的螺帽。
| 导演: 查理·卓别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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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个毕罗喂食机,也是机器时代的象征,它的自动化取代了手工操作,看起来是时代的进步,但是作为一种讽喻,机器抹灭了人性的需求,必将导致失控。他被架在机器中,固定手脚,只留下一张嘴,喝汤,擦嘴、旋转、吃点心,擦嘴,旋转……在设定的程序里,人被奴役被绑架,但是这样的流水线这样的技术这样的控制,却只能使人成为工具的一部分,当机器失控的时候,快速旋转的玉米和擦嘴的零件成为伤害身体的一部分,这不是喂食,是惩戒,这不是解放,是奴役,那张嘴里留下的也不再是美味的食物,而是坚硬的螺丝,他的眼睛里是恐惧,是茫然,是被异化的痛苦。
但是异化不仅是束缚手脚对身体的戕害,更是精神上无休止的折磨,流水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甚至成为齿轮的一部分,他钻进了齿轮,在大机器生产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当他被同样是机器程序退出齿轮世界的时候,他成了一个破坏者,“他疯了!”这是对他的评价和注解,但是这种疯狂和破坏却从来不是他自己的反抗,他不停地操纵机器,致使其短路、燃烧和爆炸,从来不是他的自主行为,他早已经成为异化的象征,而更为可悲的是,那些和他同样命运的工人并没有帮助他,而是群起围攻他,他们成了这个疯子的对立者,他们用一种示众的心态,再次用绑架的方式给了这个时代最生动的注解。
他们和他,复数和单数,同样的命运,却被异化的力量隔绝开来,这才是这个机器时代最可悲的地方。“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不仅是机器,所有的人性都成为贬值的一部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摩登时代,一个没有自由却充满异化的时代,一个失控的机器失控的人性的时代,他成了这个时代的可怜的“病人”,被送进医院治疗,但是医院对于病人的治愈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无法摆脱的隐喻,当他出院的时候,却因为手拿一面捡来的旗帜而被当成了“自由”游行队伍中的领袖,从而被警察抓进了监狱。从工人到病人再到犯人,对于他来说,从来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人生对他来说都是被动都是奴役都是绑架,甚至在监狱里吸食毒品解救警察,所有的行为发生都没有所谓的正义和善良,就像大机器生产中的那颗螺丝,只是流水线上的一次操作,而没有反抗没有自主的生活也只能使他的人生在某种失控的生活里变成了荒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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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时代》电影海报 |
而更荒诞的不仅在此,因为解救警察有功,他被赦免,监狱实际上也成为一个摆设,他可以在里面看报可以和警察聊天,他不是犯人,反而成为一个“英雄”,在部长检查监狱工作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和部长夫人面对面喝同样的咖啡,但这并不是所谓个体地位的上升和尊严的获得,而是他用一种物的方式成为摩登时代的讽刺,而更讽刺的是当他被监狱长宣布“自由”的时候,他反而说:“我不想出狱,这里挺快乐的。”曾经他被抓进监狱是因为阴差阳错举起“自由”的旗帜,而这次被释放却是不要所谓的自由,因为对于他来说,外面的社会还不如监狱来的快乐,这里没有衣食之忧没有生存之困,所以这样的荒诞也使“自由”成为一个伪命题。
走出监狱,是荒诞生活的继续,也是异化生活的重新开始,其实,不管是工厂、监狱,还是街上,都是这个摩登时代异化的舞台,荒诞不仅是个体,而是个体的背后的时代病症,不管你身处何地以何种方式生活,所面对的总是没有个性没有自由的异化生活,这里有疯狂,这里有伤痛,但这里绝没有自我。这是单数的个体,其实在这个大机器的摩登时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管是曾经的产业工人的一份子,还是精神分裂的病人,或者是关在监狱里的犯人,都是被磨灭人性的个体,都是被物化的的牺牲品,都是没有方向的边缘人。自由只在监狱,生活变得荒诞,当一切的无意义在单数的个体里或许是一架失控的机器,但是如果当机器遇到人性的光芒遇到希望,他会不会从麻木中发现一丝温暖?
她出现了,一个和他相同的流浪女,但是流浪之于流浪,痛苦之于痛苦,却是不一样的,他是麻木的,病态的,甚至是荒诞的,但是她却有着自己想要的一切,有着对底层生活的不满和反抗,她偷取别人的香蕉拿回家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失业的父亲吃,这是未曾泯灭的人性,而他和她的相遇,最初是同病相怜,之后就变成了相互帮助相互鼓励以及相互解救,这是一个转折,从机器时代转向人性时代,希望和爱情,慢慢成为人生可以追求的东西,当然,单数的他也变成了复数的他们。他们一起流浪,他们合谋跳车,他们共同憧憬,“会的,我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家成为他们的希望,而主动去找工作也成为找回自我的一种方式,他进入了机器工厂,他成为了百货商店的守夜人,他和她一起在夜总会里表演唱歌,种种的生活都是积极的,都在告别那个荒诞和疯狂的时代,都在构筑自我的梦想,也都在艰难地反抗者异化的生活。尽管在百货商场遇到了同样饥寒交迫被逼无奈的劫匪,由于造成百货公司巨大损失,他又一次被送进了监狱,但是十天的监狱生活,对他来说再也不是自由快乐的天堂,而是生活中必须逃避的牢笼,出狱的那天他们拥抱在一起;而在重新开业的机器工厂里,在技术师对机器的修理时发生的意外,仿佛是对机器时代的一次反讽,本来技术师是机器时代技术上的掌控者,但是在修理过程中技术师也被陷入了齿轮世界里,而在一旁的他看到了这一幕,仿佛是自身记忆的重现,一样的流水线,一样的戕害和折磨,甚至还是一样的午餐时间,而他给技术师喂饭的过程就像他曾被绑架和固定在那个自动喂食机上一样,手脚无法动弹,只有张开的嘴巴,掌控者最后也被机器所奴役,恰好是对机器时代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停地找工作不停地失业,而在他和她的世界里,依然有着不泯灭的希望和爱,他们居住在河畔破旧的小木屋,桌子、木板都是摇摇欲坠,但是他们一起却充满暖意。在他最后一次入狱而被释放之后,已经在餐馆找到工作的她也为他找到了一个服务生的工作,并且凭借他的艺术天赋成为餐馆的表演者。他们的生活似乎正在出现转机正在迎来希望,但是这仍是一个摩登时代,一个异化和荒诞的时代,他端着那只盛着烤鸭的盘子,却总是被跳舞的人群拥挤,这似乎也是一种现实的比喻,在所谓的主流社会,他永远处在失控的边缘,永远成为找不到自己归宿的流浪者。而当他以出色的表演谋得一份稳定的工作的时候,生活的突变又降临到他们身上,女孩因为被通缉而遭到警察的追捕,希望似乎正在破灭,当两个人最终逃出餐馆的时候,摆在面前的依然是那个找不到生活归宿的现实。
但是,这不是终点,流浪和失控不是永远的主题,特别是当他们从摩登时代走向自我的时候,他们身上已经有了对生活的追求,尽管只有孱弱的爱情,尽管只有微弱的希望,但是两个人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他对她说:“努力,永不言弃。”他们面带微笑,手拉着手,行走在无人的道路上,充满着对新时代的向往,充满着对家的渴望。这个经典的“黎明的曙光”仿佛预示着从机器时代的荒诞剧变成了新时代的励志剧,但是在这个失控的时代,在这个被无数的疯狂者和流浪者占据的时代,在这个被机器大生产继续异化个体的时代,他们或者也是在走向一条未知的路,或许那边还是有齿轮、螺丝、螺帽,还有工厂、医院和监狱,自由是个伪命题,那么希望也可能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摩登时代,充满着对现代社会的巨大讽刺,而这似乎也成为卓别林自身命运和艺术追求的一种写照,这是卓别林最后一部无声影片,而1936年对于电影世界来说,早已经是有声电影时代,有声电影的摩登时代里,卓别林似乎还在用滑稽夸张的肢体语言代替对白,片中除了电化钢铁公司的总裁发出命令的声音之外,也只有少许的音响效果,而在更多的时候,则都是无声,用电影的形象语言来呐喊,来表现世界经济危机给失业工人带来的痛苦,似乎有些脱节,或者说,卓别林在艺术追求上就是用这种纯粹个体的行为来实现抗争和救赎,不想成为失控者,不想被异化,所以在黑白的影像里,在无声的世界里,只有那“黎明的曙光”照耀着1936年还在踽踽独行的这位电影导演,是的,物的世界正在吞噬着我们,而滑稽夸张的肢体所具有的的疯狂和坚守也只是一个看不见最后希望的黎明,走在路上,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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