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02 暴力的种子

其实，不是“A touch of”，面对的是蔓延开来的血腥和暴力；也不是一种虚拟的逃亡，而是被看见的呈现——当《天注定》在非官方、非市场甚至非法的途径中成为一颗流出的种子时，充满艺术化的暴力解读以一种奔走的方式出现在现实的路上。

“昨天下午还去电影局沟通《天注定》公映的事情，晚上网上已经流出了种子。大陆市场尽失，在此对投资伙伴表示最深的歉意。我自己的公司将承担起经济责任，我们决定停止艺术电影院的建设与投入，将资金用以弥补合作者的损失。近十个月都在为《天注定》国内发行奔走，这是值得努力的事情，努力不会停止。”贾樟柯在昨天用遗憾的情绪表达了电影《天注定》的命运，其实，不仅是对于投资人的歉意，而更多的是对于电影遭遇尴尬的无奈，为了发行，为了上映，为了商业利益，贾樟柯以奔走的方式在做着最后的努力，但是在网络上，它却成为简单的一粒种子，种子会发芽，会成长，然后会吞噬市场。对于贾樟柯来说，“努力不会停止”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在他的个人电影历史中，这样的遭遇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或者更残酷的说法是：奔走的十个月或许就是永远。

那一粒种子也留存在我的“T时代”的硬盘里，也是昨天，提取码，百度云，然后是下载，1.5G容量和25分钟的时间是这一粒种子的相关数字，如此简单，如此快速，将一个导演的数年努力以及十个月的奔走变成了数据时代的一个微小组成部分。但是，我没有打开，没有观看，它只是一粒种子，或许我也在善意地等待“努力不会停止”的结果——有一天，在宽敞舒适、音响效果极好的电影院里，观看这一部曾获得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等多个国际大奖的电影；而等到这一天的到来，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清除干净这一粒种子。

但是，《天注定》或许也是人注定，这部获选BBC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电影评论》杂志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纽约时报》2013年度十大佳片·英国《视与听》杂志年度十佳，法国《电影手册》杂志年度十佳，加拿大《环球邮报》年度十佳的影片已经在美、法、英、德等国上映，而在国内，原计划去年11月上映，但最后依然不见踪影，而传言它将会被禁映，对于它作为一部商业片能否走向市场，老马曾经用三个字来来预言它的命运：不可能。而贾樟柯对于自己作品的解读是：“在中国，它是有可能被曝光的。”

“被曝光”是一种模糊的概念，它的中心词或许就是贾樟柯一直在强调的“暴力”。四个真实故事改变，四种暴力的结果，不管是村庄政治腐败和贫富分化举起的猎枪，还是职业犯罪用枪“实现自我”，不管是桑拿店服务员被客人试图强奸的反抗，还是频繁换工带来个体焦虑而选择的自杀，都让暴力受害者变成了暴力实施者，“在社会变迁里，个人生活遭遇危机，只能奋起用武力解决，但都是悲剧。我很伤感，全心投入拍摄这部电影，让它传达我的心痛。”贾樟柯所说的心痛是以暴制暴带来的另一种悲剧，所以在电影里，贾樟柯是带着一种被看见的呈现方式来直面暴力：“我想让人们看到暴力的破坏性并不是鼓励人们去以暴制暴，而是让人们去看到暴力发生在个人身上是有一种玉碎的意图和结果——所以我觉得这种暴力作为一种后果，以及暴力的过程，应该呈现出来。”

但似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当暴力作为电影表现手段呈现在镜头前面的时候，它赤裸裸的视觉冲击或许掩盖了它背后的破坏性寓意，“要能减少暴力，就要从能面对暴力开始。”市场化的电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能恰如其分解读到暴力破坏性的观众，而是所有的观众，所有买票的观众，所有在网络上点播的观众，无论老少无论男女，无论是和平主义者还是崇尚暴力美学的人——那一幕是：当大海举着那支双管猎枪对准村会计，然后突然扣动扳机，一声巨响，随后画面中出现的是会计只剩血肉模糊的半个脑袋。

半个脑袋的暴力画面当然不是“A touch of sin”，贾樟柯自叙是用致敬的方式从胡金铨武侠电影中找到合适的电影语言，连片名都从《侠女》“A touch of Zen”而来，但武侠里的逃亡和复仇是诗意的，甚至是禅意的，而贾樟柯更多在罪恶中表现救赎表现逃亡，这就注定电影在用痛苦还原痛苦，用暴力解构暴力，《天注定》在人注定的审查制度面前，会永远变成那一粒流出的种子。

种子不死，贾樟柯的电影在硬盘的某一个角落，它像睡着了，却永远有复活的可能，而我以为暴力只在那沉睡的种子里，在一部电影呈现的故事里，不打开就永远看不见。但是，但是就在这样一个现实里，在一个春天要来的日子里，鲜血和屠杀在另一个城市上演：春城之殇，那是遥远的城市，那是曾经过的城市，而现在就在眼前：“他们中，有一起外出打工的夫妻，有一起回老家的亲人，还有年幼孩子的父母……昆明，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站，直到暴徒将刀挥向手无寸铁的他们。短短12分钟，29个无辜生命被夺去，143人受伤。愿逝者安息，伤者平安！严惩暴徒，正义必胜！”

长长的锋利的刀，沾满鲜血的刀，挑战正义底线的刀，制造了杀戮，制造了恐怖，制造了极端，也是赤裸裸，但绝非只是一种社会问题导致的暴力，这是只留下罪恶的暴力，这是泯灭人性的暴力，这是政治角逐的暴力，甚至是站在人类的反面，“愿逝者安息，伤者平安”的祈祷似乎是我们面对无辜者的死亡唯一可以做的，但是那颗反人类的种子到底藏在哪里？

“世上除了邪恶还有别的力量。”那个晚上，我以为世界太平，我以为暴力和恶魔只是出现在电影里——电影频道的《指环王·护戒使者》被我偶然发现并开始片段观看，当那九个骑着马、蒙着脸的戒灵展开大屠杀的时候，黑暗魔君索伦打造的至尊魔戒已经开始用它邪恶的力量来奴役世界，而当恶魔出现，当恐惧袭来，我听到的一句话是：“当所有的光亮在黑暗中熄灭时，愿它成为你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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