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01 《梁山伯与祝英台》:脱不下的女红妆

 “赏心乐事谁家墓,绮罗堆里埋华年。”从女扮男装到草桥相遇,从同窗三载到十八相送,从楼台永别到墓裂化蝶,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民间流传千年的故事是一出爱情的千古绝唱,只是那咿咿呀呀的唱词,那哀怨悱恻的情愫,在邵氏电影里,在乐蒂、凌波俊逸娇媚的表演中,与其说是一出爱情的悲剧,毋宁说更是一出女性的悲剧,而1963年的呖呖莺啼和化蝶双飞只不过是一曲黄梅调,而在戏如人生的悲叹中,那披在女性身上的女红妆似乎也无力脱下。

作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作为最具辐射力的口头传承艺术,梁祝的故事流传一千四百多年,可谓家喻户晓,而邵氏电影用黄梅调作为情节推动的基调,似乎更显柔美和哀怨,那咿咿呀呀的唱词里似乎不在于单纯讲述一个爱情故事,与木讷、哀怨、沉郁、如情种般的梁山伯不同,祝英台身上更多凸显女性意识,不管这种意识是萌芽还是觉醒,不管是主动示爱还是被无情剥夺,这一出千古绝唱里有娇媚更有反抗,有悲叹也有决裂,脱下女装是一次超越,是一种自由,是自我主宰,而当再次穿上女装回归女性身份的时候,悲剧便在男权的压制中降临,爱情也最终成为一种蝴蝶双飞的悲悯传说。

: 李翰祥
编剧: 李翰祥
主演: 凌波 / 乐蒂 / 任洁 / 井淼 / 高宝树
类型: 剧情 / 戏曲
制片国家/地区: 香港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63-04-03
片长: USA: 126 分钟 / Hong Kong: 122 分钟
又名: The Love Eterne

对于祝英台来说,祝家庄无疑象征着一种权势,这种权势起初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些轻松的戏谑味道,员外不让祝英台去杭州求学,最初的原因当然是怕她一个女孩受人欺负,“女孩子混在男人家里不方便。”这种不方便一方面是生理上的,另一方面则是社会意义的,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体制下,女子当然不需要出人头地,所以那种远离家乡去门求学自然是要被父亲阻挠。这是社会现实,而祝英台用小小的计谋就让员外答应她的请求。不管是假装成郎中,还是最终女扮男装,祝英台设置了一个虚拟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就是为了融入男权社会。假扮郎中一方面是为了让父亲找到女儿的心病所在,而另一方面,“让父亲看不出来”意味着在表面上可以成为一个男人,可以做男人的事,可以和男人一起读书求学。

所以,在祝英台的生命中,脱下女红妆穿上相公的衣饰是完成了自我命名,这种命名是超越父母给她有关女性的表面属性,从此踏上了求学之路,踏上了女性意识萌芽之路。在“青山绿波映小桥”的草桥相遇中,祝英台与梁山伯一见钟情,这种情愫对祝英台而言,是爱情的真实萌芽,因为只有她知道自己女儿身的现实,而在爱情之外,祝英台也以一种自觉的意识向男性靠拢。她和梁山伯以兄弟相称,并“插柳为香”与梁山伯义结金兰,这种结拜与其说是假扮身份的一种无奈,不如说是祝英台主动让自己融入,当扮作书童的丫鬟不小心说出了“小姐”,祝英台马上告诉梁山伯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妹妹当然也是虚设的人物,其实指向的却是自己,这个妹妹“与男子争雄”,只不过是“爹爹太老朽了”,才没能让她与自己同行。与男子争雄其实就是祝英台心中男女平等观的一种体现,就是女性意识的萌芽和觉醒。

而这种觉醒在书院里表现得更为明显,老师的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让祝英台甚为生气,梁山伯自然向他解释古代为女人亡国的例子,而祝英台的反驳是“古来多少女贤才”,并指出,真正亡国不是女人,而是败坏朝纲的昏君,不管是因女人亡国,还是昏君败坏朝纲,虽然对于亡国的解读都不甚全面,但是祝英台敢于对女性蔑视的传统观念进行质疑和挑战,无疑是具有女性意识的,也使梁山伯不得不赞叹她“胸中有大才”。

在三年的同窗生活中,梁山伯和祝英台结下了身后感情,这种感情于祝英台来说当然是爱情,所以在爱情到来之际,祝英台也主动抓住机会,主动示爱。她为梁山伯缝补衣物是一种隐秘的透露,“比女人还缝得好”的赞叹对于梁山伯只是一种惊讶,这个连师母都明显察觉的动作在木讷的梁山伯那里无知无觉,所以为了更牢地抓住爱情,祝英台在临走回家之际,又主动向师母倾诉,交给她白玉环,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心思告诉梁山伯,为自己做大媒,“成全好姻缘”。没有羞涩,在那样的社会下,能有如此大胆勇敢的举动,不能不说是祝英台觉醒的女性意识。

《梁山伯与祝英台》电影海报

而在经典的十八相送中,这种女性意识得到了更多的展示,那经过的路上不再单纯是风景,而都变成了祝英台追求爱情追求自身幸福的符号。在鱼池面前,祝英台长叹,梁山伯不解,祝英台说:“梁兄,你看鱼儿在塘里游来游去,他们总也不肯分开。”不分开的鱼似乎还是一种比较隐蔽的暗示,而那对鸳鸯,似乎明白了许多,祝英台再次提示:“形影不离同来往,两两相依情意长,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而梁山伯的回答依然是不解风情:“配鸳鸯,配鸳鸳,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从路遇樵夫是“为了妻子把山下”,到相约“要看牡丹上我家”;从叫梁山伯是一只呆头鹅,到称他为“对牛弹琴”的大笨牛;从观音庙里对金童玉女一对的艳羡,到月下老人为何不将男女系在一起的叹息;从故意“我们来拜堂”的戏谑,到水面倒影比作夫妻的提示,祝英台用心良苦,对于她来说,这十八相送是分离,是相别,是机会的可能转瞬即逝,也是爱情的擦肩而过。从主动寻爱,到主动示爱,祝英台对真爱的渴望,完全体现着她不拘于传统习俗的精神。

而面对可能永远无法抓住的爱情,祝英台在十八相送即将结束的时候,又虚设了一个人物,在这乌鸦声声,离别愁苦的时候,祝英台问梁山伯可否有意中人,这是第一次触及所谓的爱情和婚姻,也是对于此前所有暗示的一次升级,那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九妹当然是祝英台自己,而她为梁山伯和九妹做媒实际上也是为自己的命运做出抉择,“做媒”在另一个意义上是为再次能与梁山伯相见创造了条件。只是祝英台和梁山伯似乎不走在同一个节奏里,木讷、愚笨的梁山伯作为一个男人,从来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贤弟”是一个女儿身,更不会想到祝英台对自己的爱慕之心已经无法阻挡,种种的暗示无法参透,这个女性主动的爱情故事,更像是一场不遵从传统的姐弟恋。

走过三年同窗求学生涯,走过十八相送之路,经历了示爱的祝英台应该顺理成章收获爱情,特别是梁山伯在师母的指点下也已经知道了祝英台为女儿身的事实。但是对祝英台来说,那一番努力等到的却不是爱情,而是一场悲剧。祝英台回到祝家庄,意味着她重新进入了现实,当祝英台脱下男装,则意味着她又成为一个女人,当这种身份的归属从虚设变成现实的时候,心中等待的浪漫爱情其实已经宣告结束,而它终于走向了悲剧的方向。曹菁在《爱情信仰论》中解读爱情伦理关系时认为,一男一女自主产生、以双方自愿爱情信念为标志的属于自愿型伦理,而另一种以第三方管控介入、以婚姻管控为标志的婚姻伦理是管控型伦理,很明显这两种婚姻伦理在祝英台的人生中就是以此作为分割线的,与梁山伯的相遇相知是一种独立自由的恋爱,而当她再次回到祝家庄再次穿上女红妆的时候,管控的力量毫无阻拦地介入到了她的感情世界。父亲作为管控力量,当然也是男性社会的一种标志,他在祝英台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许配给了本郡太守之子马文才。马文才一直没有露面,但这种隐秘本身就含有社会上层的控制力,权势、钱财成为婚姻交易的砝码。

其实,祝家庄也算是殷实人家,对于钱财本不是最大的需求,而员外一意孤行其实折射的是古代女子从命的地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女子婚姻的决定力量,也就是说,即使祝英台不嫁给马文才,她对于爱情和婚姻也已经远离了自愿型伦理。祝英台本将虚拟的“九妹”做媒给梁山伯,而梁山伯迟迟未来的一个原因是家贫,所以即使在师母指点下匆匆赶来,那也只是一场迟到的约定。从兄弟变为恋人,从贤弟变为贤妹,这种转变带给梁山伯和祝英台是两种不同的心情:“一个是满心欢喜情难禁,一个是满腹心事口难开。”而不仅是心情,命运也在这里来了个生死转向。当得知祝英台已经被父母许配给马文才,梁山伯的惊喜变成了痛苦,甚至梁山伯的感情基因,比祝英台更为单纯更为柔弱,今生今世不分开的誓言变成了各奔东西的现实,“白玉环蝴蝶坠,蝴蝶本应成双对,岂知你我自作主,无人当它是聘媒!”那曾经的时光,曾经的暗恋,曾经的情愫,变成坠落的白玉环,变成沾有血迹的蝴蝶绢,“我要与你生死梁相随”,“哪怕九天仙女我也不爱”,梁山伯是决绝,甚至做好了赴死的打算,而祝英台似乎还在劝解梁山伯:“梁兄切莫太伤神,珍重年轻有用身,放下婚姻谈友爱,何时你再上我家门?”而对于一意孤行的梁山伯来说,生死相随已经成为唯一的归宿:“将来有命终相见,无命今生不相逄,只有向草桥镇上认新坟。”

祝英台身为女儿身,对于父母和传统男权社会的反抗没有丝毫的力量,而身为男人的梁山伯也无抗争的勇气,如情种一般只能悲叹命运的不公,而在楼台之别,他们最后一次在现实中紧紧相拥,也注定使他们的爱情走向悲悯。梁山伯积郁成疾,茶不思饭不想,最后在呼喊着祝英台名字的雨夜魂归西去,而听闻噩耗的祝英台将自己出嫁之路变成了化蝶之路,在南山路旁的坟墓前,她留下了最后的心声:“梁兄啊!楼台一别成永诀,人世无缘同到老。原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薄上名不标。实指望你唤月老来做媒,谁知晓喜鹊未报乌鸦叫,实指望笙管笛箫来迎娶,谁知晓未报银河断鹊桥,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节孝。”这是对于爱情无望的悲叹,也是对于自我命运被剥夺的愤怒,大红花轿代表着管控的力量,白衣素服则是悲剧的写照,当狂风袭来,当雷电交加,当新坟裂开,“不能同生求同死”的归宿变成了绝唱,而“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地老天荒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当然以一种神话的方式将爱情升华为一种信仰。

“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这是十八相送的时候,祝英台示爱的问题,而这一身女红妆终于也成为她无法逃脱的命运,也是她无可回避的女性悲剧。但这凄婉的爱情终究是以化蝶的方式寻找到了一种寄托,这是传颂千年的绝唱,而“戏如人生”却成为另一个“祝英台”的宿命。在1963年的这部电影里,祝英台的扮演者是乐蒂,这位有着“古典美人”之誉的演员,人生之路却充满了悲叹。虽为名门之后,但是却是从未见过父亲的遗腹女,到香港发展之后,她具有的高雅气质、幽娴个性,以及清丽脱俗、艳绝人寰的古装扮相,最受观众的欢迎,但是在“最美丽的中国女明星”光环下,她的爱情和婚姻却充满了坎坷,与同为演员的陈厚结婚后,发现陈厚对婚姻不忠,其后更捉奸在床,1967年与陈厚正式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1968年12月27日17时多,佣人唤午睡的乐蒂起床时发现她昏迷不醒,送至医院的时候,已返魂乏术,年仅31岁。当时警方与医院的报告都没有发现乐蒂的胃液中有过量的安眠药,而香港资深导演王天林曾透露重要细节:乐蒂当时是仅着内衣昏迷在床沿上,所以推断并非是自杀,而可能是日常服用协助睡眠的安眠药副作用而引起心脏休克身亡。

年仅31岁便香消玉殒,婚姻不幸的乐蒂以这样的方式告别,虽不能说是一个社会制造的悲剧,但作为女性,也品尝了爱情和婚姻破灭带来的悲苦味道,那脱不下的女红妆或者也是乐蒂一生的宿命。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382]

思前: 末端的水

顾后: 暴力的种子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