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02 《爸爸》：冷幽默是因为痛苦

那个夜晚，马林生对马车说，你甭管我叫爸，我们是朋友，我们是哥们，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互相还爱护。有了问题，有了矛盾，也能像处理国与国之间的事务一样，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摆事实，讲道理，互谅互让，大国小国，一视同仁，即不以武力相威胁，又不纠缠历史老帐。和平、友谊发展。后来的那个冬天，马林生对马车说，我可当不了你这爸，我还不干了，我不是你爸，我是你孙子！

爸爸马林生两次在对儿子马车面前否定父子关系，却是两种极致，一个是努力消除父子隔阂，一个是无奈之下的负气，马林生所做的既没有真正颠覆传统的尊敬与被尊敬、教育与被教育的父子关系，也没有把日趋紧张的父子关系带向和谐，反而在这种不彻底的颠覆中找不到自己应有的定位，也使双方陷入一种破裂的边缘。

作为作家王朔导演的第一部电影作品，片名《爸爸》或者《冤家父子》远没有小说《我是你爸爸》那样直接和响亮，也不足以概括电影所要着力解决的中国父子相处问题。这似乎是一个我们习以为常的话题，爸爸当然是儿子的一种权威，儿子要听爸爸的话，要乖，言听计从式的父子关系也一直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在现实中，几乎所有的爸爸都会面临马林生的问题，和儿子应该如何处理矛盾？中年丧妻的马林生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很单纯，也很单调，在一个缺乏母爱的家庭中，马林生一直体现着绝对权威，他要儿子写检查书，命令儿子捡起丢在地上的纸，可以敲开儿子锁着的抽屉，并且告诉他，在他面前，儿子是没有任何行为能力的人。在这样一种几乎统治的氛围中，马车的反抗显得义无反顾。在学校里，他是一个扰乱课堂纪律的坏学生，被老师指责，他不想写检讨书被父亲大骂之后，半夜偷偷用石头敲碎了自家玻璃，在马林生开启了他上锁的抽屉并且约法三章的时候，他便以绝食来对付。可以说，马林生越是施展父亲的淫威，他就越反抗。

在父子日趋紧张地关系中，电影数次用“帘子”这个道具来表现他们的隔阂，第一次是父子隔着帘子对话，马林生怒斥儿子不换衣服不理发，一边是爸爸的愤怒，一边是儿子的不屑；第二次是马车把检讨书仍在地上的时候，一边是父亲的怒吼，一边是儿子的反抗；第三次是马车绝食的时候，一边是爸爸的命令，一边是儿子的犟嘴。父子矛盾一步步升级，也一步步走向极致。

《爸爸》电影海报

这是一个小人物的痛苦，作为单位里的工会主席，马林生是个先进分子，他有点装腔作势但又富于幻想，内心时常感到失落、寂寞、悲愤，但是他又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唯唯诺诺，甚至有点窝囊。当他打儿子的时候，来劝架的邻居却扭得他无法动弹，本来他是儿子面前的权威，但是却成为了另一种弱者，他在丧失这种权威之后只能痛哭流泪；当马车遭流氓欺负的时候，他拿着板砖去找他们，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制服流氓，反倒哭泣地对马车说，咱算了吧。他的理想只能是对着儿子的玩具电话，命令单位给他一套四居室的房子，假装给公安打电话，把马车抓走。作为一个父亲，他只能用这样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解决个人困境，小人物的无奈让人心痛。

为了让紧张的父子关系趋向和谐，马林生终于尝试和儿子做朋友，不打他不骂他，甚至把从前的父子关系一并否定，给他抽烟，叫他名字，马车的同学到家里来，他乖乖走到自己的屋里孤独地吃饭，他以为这样的和平共处能够消除父子的隔阂，但是当他发现儿子给他撮合婚姻只是为了逃避他的管束时，他内心的坚持和理想瞬间坍塌，他不知道为何所有努力都见不到效果，不管是暴力施威，还是称兄道弟，都无法解决父子的不和谐关系，他迷茫，他无奈，只好通过气功的学习实践中释放痛苦，但是最后却无济于事。马车在没有管束的生活中，和流氓打架，但是这样“以恶治恶”反而挽救了他们几近崩溃的父子关系，在医院里，马车看着病床上缠着绷带的马林生，留下了眼泪，叫了一声“爸爸”。

其实最后的情节稍显突兀，用这样一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解决了他们一直未能解决的父子矛盾，显然缺乏必要的逻辑性，这也是整部电影中最大的不足，包括齐怀远爱上马林生的情节，一样有点脱离逻辑的铺垫，还有精神病院的桥段，明显是和情节没有关系，“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的疯人院推理，只是增加了王朔痞子的元素，对于剧情显得有点多余。而在这不很严肃探讨父子关系的电影中，我们看到了极具特色的“王朔符号”，那种夸张而带来的冷幽默让人感到一种很强烈的解构味道，马林生替儿子写的检讨书上说，这样的行为“辜负了社会上对我们给予殷切希望的千千万万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和解放军们的感情”；马林生在百般无奈下吃着水果的声音被放大，强烈的音箱效果刺激着耳膜，仿佛看到了一个小人物无声的呐喊。而这些冷幽默的处理为以后冯氏电影的成型成熟打下了一个基础。

这部1996年拍摄的电影一直没有得到公映，其实，就主题而言，这是一部根本没有道理禁映的电影，富有戏剧性的是，该片在2000年的瑞士洛加诺电影节上获得电影节最高奖“金豹奖”，评委会主席称“该片就如何发展社会的问题上，做出了非常人性的解释。这个解释适用于全世界。”这是作家王朔指导的第一部影片，也是冯小刚唯一一部主演的电影，在电影中，冯小刚和徐帆的第一次亲密拥抱，而3年后的1999年，冯小刚和徐帆真的成了一对夫妻，只是目前为止尚未有他们的孩子，父子之间的二元对立对于冯小刚来说，完全是一次电影体验，所以，被禁的《我是你爸爸》看起来像是一部真正在现实之外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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