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20 陌生的迷宫

这会导致不断的迷失。一旦走错门道，踏错楼梯，极有可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真正的迷宫，一个由陌生房间、前廊和通往陌生庭院的意想不到的出口构成的迷宫，你完全忘记了最初要探寻的目标。
         ——布诺·舒尔茨《探访》

术后第十天。

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是一次探寻，从来没有预设过一个目标，所有的肉身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惊醒，从此再无安睡的可能，从此便远离禁忌和习惯，在一个迷失的真正迷宫里，一不小心就忘记那些出口，忘记逃离的房间和门，忘记一场白色的梦。

但毕竟还是从房间、前廊和楼梯组成的这个“迷宫”世界里离开。这是一个凉爽而晴朗的下午，这是四点零五分的下午，没有敲响的时间，我从墙上走动的钟里读出了我离开的那个点，是的，在这样一个几乎封闭而带着病态的世界里，时间的意义基本不存在，它凸显的是服药、打针、安睡，和一切可以被记录的病人档案。在离开之前，时间被我依稀记住的，是早上6:05邻床的第一声咳嗽，是中午13:33我的最后一瓶盐水被挂完。而当我迈开步子，离开这一张床、这一间房，这一条通道的时候，时间的意义被人为放大，这是人生最大迷宫的终结，这是通行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告别404的病床，告别蓝白格子的被单，告别刺鼻的漂白粉味道。

似乎也是第一次走完了并不长的走廊，第一次走下了四层楼的79级台阶，第一次不再隔着窗户看见街上的风景，缓慢，谨慎，而且小心，一步一步，像是从一种典礼过渡到另一种典礼，却也是从一种陌生过渡到另一种陌生。走出大门的时候，一条街，一个人，一阵风，仿佛都是新奇的，“是那面使映象显得支离破碎的镜子所引发的陌生感使我在一个又一个试图辨识它的刹那之间离开了自己”，我是看见了“他们”，也仿佛从他们中看见了自己，离开自己，然后回到自己，陌生却熟悉，像是在两个世界共同绘制的那一个迷宫。

曾经是经过，现在是停留，曾经是忽略，现在是辨识，曾经是下雨，现在是天晴——风吹来，有一种清新的感觉，抬望眼是淡淡的云，还有蓝蓝的天，它们包围我，它们唤醒我，即使如陌生的世界，也必须用最坚固的方式让自己回来——就像不断地眨眼，不断地刷新，相信面前的我就是自己的主人，相信身体里还寄寓着一个灵魂，相信所有的迷失只是因为走错了门道，踏错了楼梯，只是在一个被惊醒的肉身迷宫里做了最长的一个白色的梦。

那就忘记这一次对于“迷宫”的探访吧，身体的“十日谈”最终会慢慢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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