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20《魔鬼的眼》:直到看见地狱为止
看见是羡慕中的旁观,是闯入后的窥视,是报复性的拍摄,最后是死亡和罪恶的见证:看见那一把锋利的刀插进了海伦的身体,夜晚是谋杀和呼救,最后是死亡;看见杀人者哈特曼被警方带走,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杀了她,让我赎罪……”看见自己告别异域的生活,回到法国却依然受到煎熬……用眼睛看见,用相机看见,最后是克洛德·夏布洛尔用摄影机看见,这一切构成了后战争时代那一双“魔鬼的眼”。
看见是从发现开始的。身为记者的阿尔滨被派往德国慕尼黑,名义上采访和记录德国人的日常生活,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痛苦的开始,贫穷的他看见租住的公寓附近都是花园式的房子,自卑感越来越明显;不会德语,连基本的购物都无法顺利完成,和雇佣的保姆之间更是无法交流,孤独伴随着他;记者之外给自己的身份是作家,阿尔滨就是自我命名的笔名,但是写作状态糟糕,根本没有所谓的灵感。孤独、自卑、贫穷构成了我在慕尼黑的生活,克洛德用一个富有诗意的画面表达了这种和现实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人走在斜坡上,天和地被截然分开,剪影式的存在凸显的是龋龋独行的落魄。
但是当他透过石墙上的小窗看见哈特曼和海伦夫妻的生活,看见便发生了,而故事也沿着“我”的心里视角打开了“魔鬼的眼”。哈特曼也是一名作家,和我的碌碌无名相比,他是德国著名的作家,不仅是新德国的希望,更是拥有名誉和财富,当然还有让我羡慕的爱情。从窗户外窥视到偶遇身为法国人的海伦,再走进这座深宅大院,世界就在那一刻被打开了。对于阿尔滨来说,当迈出通向这个世界的第一步,里面和外面形成的反差让我不断地“看见”,看见他们的富有,看见他们的恩爱,看见他们的地位——看见的反面当然是被看见,阿尔滨对自己现状的描述就是一种被看见的状态,所以他必须从被看见的世界中走向看见的世界,这个关键的一步,夏布洛尔给与的一个名字叫:取代。
“这是一种羡慕,一种引向我走向暴力的羡慕:我要取代那个男人。”取代就是让被看见的自己变成看见的哈特曼,夏布洛尔以心理电影的方式构建了这个“取代”的过程:在被邀请进入这座房子之后,阿尔滨发现毫无进展,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掌控力,于是,“我萌生了一个计划”,故意将手中的酒杯捏碎,血从手掌中流出,海伦便给他包扎,自然将他带到了楼上的房间里,阿尔滨第一次深入到房间里,他以得胜者的口气告诉自己:“狡猾如我。”在那次不请自来的赴宴中,哈特曼夫妇邀请他和其他客人乘船出游,然后一起游泳,不擅长游泳的阿尔滨被他们拉下了水,在面对他人的嘲笑中,阿尔滨暗暗下定决心:“我要报复。”而当哈特曼要出门进行演讲,阿尔滨眼看机会来了,他又告诉自己:“我又新生一计。”他故意在月黑风高时潜入房子,在哈特曼的车子上动了手脚,致使第二天哈特曼无法启动车子,而阿尔滨装作刚刚经过,帮他修理汽车,在一时无法修好的情况下,他又主动动哈特曼去机场,不仅解决了哈特曼的出行问题,也赢得了海伦更多的好感。
导演: 克洛德·夏布洛尔 |
于是,在哈特曼出门不在的日子里,阿尔滨为海伦修好了车,在洗澡之后,他的这种取代性任务终于部分完成:他穿上了哈特曼的浴袍,坐在哈特曼坐过的位置上,自己倒好了酒,然后像主人一样享用起来。取代似乎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自我满足,不仅如此,在哈特曼不在的日子里,他也和海伦聊天、喝酒、兜风,他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但是在兴奋而无法入睡的夜晚,他起身写作却发现依然没有灵感,糟糕的状态让他如梦初醒,一切就像一个梦,计划甚至阴谋都无法真正取代生活,而当他趁机向海伦表白,最后也遭到了“温柔的拒绝”,也正是在这种失落中,“魔鬼的眼”睁得更大了,也从走向暴力的羡慕变成了走向罪恶的报复。
如果这第一阶段是怀着“取代”的目的而实施的计划,即使在现实层面上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但至少让自己拥有了某种虚荣。但是当进一步要介入海伦的生活,危险便降临了。那天阿尔滨想要去找海伦,才发现海伦去了慕尼黑,在失落之余他预感到海伦的慕尼黑之行一定有其他的目的,而据他观察,海伦喜欢散步,而且是一个人散步,海伦每个月都要去慕尼黑两次,所以阿尔滨认为海伦在哈特曼面前戴着面具,她身上藏着秘密,而且这个秘密是和表面上的婚姻恩爱完全不同的存在。阿尔滨开始了跟踪,一路跟踪到慕尼黑,发现海伦在嘉年华的确去见了一个男人,还给了他拥抱和亲人,“一个流氓!”这是阿尔滨对那个男人的评价,由此揭开了海伦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背叛了哈特曼,她出轨了。之后阿尔滨还用长焦的照相机拍摄下了海伦和男人约会、亲热的照片。
《魔鬼的眼》电影海报
魔鬼的眼看见了背叛,魔鬼的眼看见了不忠,魔鬼的眼看见了更阴暗的存在。对海伦秘密的揭示和“取代”的过程不同,取代是为了让自己进入到一个自我构筑的梦中,在这里自我的力量是主要的,或者一切的计划和阴谋都是自我设计的。但是当发现海伦的出轨行为,阿尔滨只是一个见证者,他无法左右时态的发展,但是他的嫉妒心和报复心让他要掌控所有,于是他将照片洗出来给海伦看,提出的条件是:“和我私奔吧。”遭到海伦的拒绝之后,他又把照片给了哈特曼,哈特曼第一次发现妻子出轨的证据,并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将照片收好还给了阿尔滨。但是这只是表面的平静,当海伦开着车回到家,她的我叫喊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当她匆忙赶上楼,传来的是更凄惨的叫声,哈特曼不仅打了她,最后还将那把刀插进了海伦的身体。海伦死在了丈夫的刀下,哈特曼又拨通了警察局的报警电话,第二天哈特曼也被警方带走。
那堵石墙后面的爱情没了,恩爱没了,名誉没了,它被夜晚的喊叫、流血的死亡和杀人的罪恶取代,当一切都纷纷倒塌,魔鬼的眼最后看见的是阿尔滨的毁灭,“直到地狱为止”也成为他的结局。无疑,阿尔滨用魔鬼的眼看见了让人嫉妒的爱情,看见了中产阶级的虚伪,看见了表面荣光之下的背叛,也看见了最后的死亡和罪恶,但是夏布洛尔让魔鬼的眼所看见的并不是一个和“我”有关的私人恩怨故事,她处处体现着时代性。阿尔滨是法国的记者,来到慕尼黑采访德国人的日常生活,“过去的敌人,现在的盟友”,这是他对这样的工作的评价,其实也暗指曾经发生过的战争,但是过去的敌人变成现在的盟友,战争真的变得遥远了?作为新德国希望的哈特曼,是一个作家,但是现在拥有名誉和财富的他,似乎总是会说起那段战争的记忆,他说在战争期间自己的工厂破产了,颠沛流离甚至比其他国家的人还要惨,而海伦也说起,正是战争中大家都是受害者,所以他们相互安慰相互帮助走到了一起。而现在,战争结束了,生活变得优渥了,夫妻也处处表现为一种恩爱,但是阴影却一直存在,哈特曼就曾经在那次野餐时说道:“不肯接受真实的自己,堕落和战争都源于这种心理……”阿尔滨不肯接受真实的自己,想要用“取代”的方式实现梦想,海伦似乎也不肯接受真实的自己,在阿尔滨所说的假面生活中和情人约会,而哈特曼呢,看起来快乐无忧的他,也是活在不真实之中,最后平静之后的爆发,就是一种罪恶式的堕落,就是一场制造死亡的战争。
“幸福一触即碎”,真实的自己在暗处,在面具下,在内心里,当无法接受成为堕落和战争的源泉,实际上意谓着战争还没有远去,意谓着每个人还活在战争的阴影下,而当“魔鬼的眼”看见这一切,窥视也罢,见证也好,它从来不是为了救赎,毁灭是唯一的结果,“直到看见地狱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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