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1-27 《师父》: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
手快,是因为腕子细,头慢,是因为脖子粗,手再快,徒弟耿良辰还是被林副官的刀刺破了肠子;手更快,师父陈识还是被津门武行赶出了天津。不管是耿良辰的“赢家不受报复”,还是陈识的“让他们学学真功夫”,在天津武行的规矩面前,真功夫最后的命运无非是离开,离开是“他的命天放我不放”,离开是“下半辈子会隐姓埋名”,离开是“咏春拳绝了”。可是,在一封书信、半个耳环的追杀中,在咏春北上、弘扬武学的落魄中,在徒弟倒地、女人担着的命运中,却能看见什么是真功夫,什么是真大才,什么又是真感情。
南下的列车上,陈识终于翻开那一本《蜀山剑侠传》,书上浸染开来的血迹还散发着林副官的血腥,也隐含着耿良辰的血性,一个在军界,一个在武行,对于最后不得不离开天津的陈识来说,这血一方面是耻辱,另一方面却是义气,不是谁战胜了谁,不是谁的没落谁的希望,也不是谁的手快过了谁的头,这是生与死的符号,这是快与慢的标记,这是真与假的警醒,像是一个永远对立的符号,在江湖的故事里成为一种隐喻,而这种隐喻也在陈识北上和南下的命运转换中,变成一个永远无法涂抹的血迹。
|
《师父》电影海报 |
为什么要北上?因为天津是武学的中心,自1912年天津出现民国第一家武馆,到1932年天津就成为全国的武术之乡,对于慕名前来的陈识来说,天津就是一种归宿,一个可以将自己的咏春拳扬名的地方。在广东曾经号称“九十九楼”的家业,在一场兵变中只剩下一栋老楼,而南洋浪荡十三年做过保镖的他,却也连遭师父辞世的变故。所以在陈识身上,有两种使命,一种是振家业,一种是报师恩,“先报师恩,再振家业”,这是陈识的先后逻辑,报师恩,无非就是将咏春拳发扬光大,而师父当初对他说过:“你是这个门派的全部未来”,所以信誓旦旦,所以无所畏惧,所以北上扬名。
但是陈识毕竟是一个闯入者,一心想开武馆,一心想传武学,一心想报师恩,在天津这个武学中心是必须懂得其中的规矩,必须接受这里的挑战,规矩不仅仅是要踢馆八家方可开武馆,而是“武馆不教真功夫”。没有真功夫,还叫什么武馆?没有真功夫,如何扬名?为完成“咏春北上,弘扬武学”的使命,陈识来到天津,对于他来说,扬名甚于传武学,开武馆甚于教真功夫。这是陈识的变通,而所有的变通则是为了融入天津武行的规矩。所以在天津武行郑山傲的建议下,开始了所谓“扬名”的历程。踢馆不是自己踢,而是找一个外来的徒弟,徒弟不是为了展示拳脚,而是为了做个铺垫,最后的命运无非是废掉或者死掉。
所以,耿良辰成为陈识的徒弟,那一声跪拜下的“师父”无非是一个阴谋论的开场。身为街头的脚行,要从下层进入有头有脸的上层,对于耿良辰来说,是一次机遇,但是他成为陈识的徒弟,只不过是一次小人式的机缘,“只不过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尾随陈识和赵国卉到了那隐居的“贫民窟”。动刀子,一个是脚行的蛮力,一个是武学的真传,自然高下立现。陈识说:“你后跟我吧。”耿良辰便下跪而拜,一个便成了师父,一个便成了徒弟,但是这师徒的关系里有着太多的阴谋,有着太多的设计,陈识想要找个徒弟替自己踢馆,最后他被逐出天津自己顺顺当当开起武馆;而耿良辰却艳羡赵国卉的美色,在练武之余可以与师娘吃吃螃蟹。
如果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似乎双方都都能在这“师父”“徒弟”的共处中得到利益好处,所以小人也罢,也就知道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但是偏偏这小人有的是大才,偏偏练出了功夫,偏偏就真的踢了八家武馆。本来是“好在是个小人,毁了不可惜”,但后来却让他进了屋,让他喝咖啡,对他说:“你是这个门派的全部未来。”——就像当初自己的师父对陈识说的,“徒弟是大才,我没有看错。”而对于要扬名的陈识来说,遇到的问题是,该遵守天津武学的规矩,还是要传真功夫?
实际上,在耿良辰身上,陈识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那种狂傲,那种不羁,那种对功夫的领悟,只有这样的徒弟才能担负起整个门派的全部未来,所以在奇士林面包房唯一有免费面包的地方,郑山傲说:“没人吃过五个。”可陈识却偏偏要来八个,最后落得个难以下咽尴尬的地步。没人能吃过五个,其实也是某种规矩,在陈识的内心,是要破这规矩的,只是只身一人,再加上大才的耿良辰,又如何?规矩是踢了八家武馆武行就会请出高手,一定会将他逐出天津。所以扬名为重的陈识竟然将交给耿良辰的所有功夫都一样教给了郑山傲,因为武行最后请出的高手就是他,也就是说,当郑山傲也跪拜在他面前叫他“师父”的时候,这师父也无非变成了一种功利的称呼,无关武学,只关阴谋,无关功夫,只关利益——于陈识来说,最后在武行的规矩里,开武馆扬名声报师恩,而对于郑山傲来说,这最后的高手也是自己功能圆满的象征。
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却又不得不牺牲自己,这就是陈识面对规矩最无奈的适应,但是耿良辰的存在意义,是让他发现了规矩之外的真性情,当两把锋利的刀插进耿良辰的肚子,当林副官将他放逐在荒郊野外,实际上已经是耿良辰最后的命运——废了武功,逐出天津,但是对于耿良辰来说,身上的血性是无法泯灭的,向着天津方向跑五十步也好,望着心爱的姑娘不去告别也好,最后依然回归到脚行再推行一段路也好,在他看来,这就是义气,这就是人生,一把快刀跃马江湖,一身功夫潇洒不羁,坏了规矩,却成就了自身的江湖。
这死是染红了《蜀山剑侠传》的,也染红了天津的武行规矩,而其实,耿良辰更像是一个异数,从脚行到武行,从小人到大才,在某种意义上,他给了武学一种重新的命名,也真的代表着门派的全部未来,甚至他干了陈识没有干过的事。但是那两把刀就像是对于破坏规矩的警告,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体里拔出,而这样的规矩已经不是武行的规矩,而是军界的阴谋。林副官是郑山傲的徒弟,郑山傲就是他的“师父”,但是在一场本身就是教学的训练中,林副官却算计了郑山傲,逼得他最终退出武行,带了白俄女人去巴西种可可,一个武行的前辈,最后却在徒弟的手下落魄离开,本来他是规矩的执行者,而最后却在武行的没落中,被规矩逐出天津。
“我中了徒弟的算计。”一个是军界的徒弟算计武学的师父,一个是北上的师父毁了脚行的徒弟,师父和徒弟,这最能凝结真情的关系,却完全变成了自我利益的砝码,所以江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江湖,规矩也早已不是原来的规矩,而在这纷乱的现实里,只有一样东西能在从这“血腥味太浓”的争斗中成为宝贵的财富,那就是不泯灭的真性情。耿良辰拜师学艺得了真功夫,街头租书得了真感情,即使插着两把刀,也要在再干一脚的脚行中回归兄弟的行列。而师父陈识呢?报师恩,开武馆,收弟子,北上扬名的背后却也是对于真性情的一次唤醒。
奇士林的免费面包没有人吃过五个,他却要了八个;十七岁生了孩子没人敢娶的女人,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娶你。”真性情是不服输,真性情是不矫饰,而赵国卉,这样一个到第四代才活成了天津人的女人,“约法三章”里似乎也有着自己的规矩:每周陪我逛一次街,吃螃蟹一次要50只,而且不会离开天津去广东。对于赵国卉来说,那个“被溺死的孩子”是一生的念想,所以即使有人娶她,本来也只是一个游戏,而注定要离开天津的陈识,也只是把这一段感情当成是人生的一次经过,他以为破不了武行的规矩,也坏不了她的“约法三章”。
陈识说:“往后我以你为约束。”赵国卉说:“这辈子嫁过了,谢谢你。”肉体的欢愉里,他曾是报师恩的徒弟,她曾是在乎自己生死的女人,他们隔着一张席子的距离,但是那晚说了他的身世,败了那些劫犯,买了那只小狗,他背着她,她说:“你走了给我留张照片。”照片是念想,知道他一定会离开天津,留作念想就是留下真情,那张一直挂在墙上的好莱坞明星“瓦伦迪诺”画像,不就是赵国卉对于自己失踪儿子的念想?扬名也罢,武学也好,其实对于赵国卉来说,江湖的恩怨,师徒的纠结她不想去管,只是她对当初看了她一样的耿良辰说:“机灵点,知道不对要学会逃。”她知道不管是师父还是徒弟,都难以破坏规矩,都难以逃脱武行的惩戒,所以当陈识终于开武馆的那一天,也是离开天津的那一天,坐在对面的赵国卉说了句:“今天我求一个人活着,这个人离我200米,我心念不强,再远,怕不能应验。”
江湖的规矩不是踢馆八家才能开武馆,不是“武馆不教真功夫”,不是街上打架不见铁器,规矩是“活着,不就是装装样子么”,是“脚行管武行,笑话”,是“武馆必没落,前途在军界”,郑山傲被林副官算计离开天津,是对武学的亵渎,而林副官被暗处的刀丢了性命,何尝不是江湖的阴谋?“天津十八馆”的操盘手邹馆长看起来运筹帷幄,看起来深暗武行之理,暗中杀死了林副官,逐出了陈识,保住的是天津武行的规矩,却只是在半个耳环里勉强撑着不倒的江湖。
但这个江湖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江湖,“连踢八家武馆的战绩就是这东西练出来的?”她不相信武行里还有人“教真的”,所以在陈识开武馆而要真正见识北方的刀时,却被武行逼到了绝境,但是那一句话也得了生的机会:“让徒弟们穿上铠甲,我跟他们过过儿招,也好让他们学些真东西。”陈识的真东西和自己有关,和武学无关,所以他能够逃脱,即使离开天津,他看起来也像是一个胜利者,而对于从不相信有真功夫的邹馆长,一句话是:“逃了就是死了。”又一次将一个虚设的规矩支撑起来。
邹馆长说:“下辈子他会隐姓埋名。”一个女人依然将风云诡谲的武行帷幄于股掌之中,赵国卉说:“他的事,我担了。”一个女人用她的念想谱写了一段乱世下的挚诚之恋。“不想老”的郑山傲离开了,小人而大才的耿良辰死了,“希望在军界”的林副官被杀了,希望扬名的陈识又回到了广东,在这个江湖里,活着和死去,男人和女人,成功和失败,其实不过是规矩束缚了手脚,不过是阴谋葬送了性情,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胳膊也拧不过大腿,只留那一张照片的念想,半个耳环的警示,一页纸书的血迹,在武林中成为一个绝唱。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639]
顾后: 《禁忌的游戏》:反成人化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