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7 《故事中的故事》:宝贝,不要躺在床边沿

已经没有了男人和女人的街上亮起了灯,而且传来手风琴优美的声音,当火车穿过桥洞远去,就是一种残酷的现实远去,对于这个寒冷的冬天来说,亮起的灯,优美的音乐,变成一种温暖的象征,尽管大雪还在飘飞,大雨还没有停歇,但是世界已没有枪炮声,已没有阵亡的通告,已没有野狼的嚎叫。

是的,那一头小狼就在婴儿旁边,幼小的狼,幼小的孩子,似乎在一种和谐的世界里彼此找到了呼应,而且,狼以保护者的身份把孩子放在椅子上,唱起儿歌,哄他入睡。“睡吧,宝贝,不要躺在床边沿,小灰狼会出现,它把你抱在腰间,拽到小树林里边……”儿歌是小狼在唱,唱的却是要提防小狼,在这个有灯光和音乐相伴的世界里,儿歌分明具有双重的暗示,让母亲唱起的时候,那是一种警告,警告狼是人类世界的敌人,但是当小狼唱起这首儿歌的时候,却又化解了这种恐怖的氛围,赋予了某种人性的光辉,甚至小狼已经成为人类的朋友。

从敌人到朋友,这是建立在人类世界里的秩序和规则,而一头小狼,为什么会进入到这个体系里?当母亲唱起儿歌的时候,小狼其实就在旁边,它的目光和醒来的孩子的目光交集在一起,那一刻,看着在母亲身边的孩子,小狼其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对应物,一头小狼,也是渴望母亲的爱抚,也是希望母亲的歌唱。或者是小狼世界里也存在着一个敌人,另一个小灰狼,所以小狼是孤独的,在他的身边没有父母,在树林里,在雪地里,在河边,在落叶纷飞的树下,在破的缝纫机旁,它只有自己。

: 尤里·诺尔施泰因
编剧: 尤里·诺尔施泰因 / Lyudmila Petrushevskaya
主演: Aleksandr Kalyagin
类型: 动画 / 短片
制片国家/地区: 苏联
语言: 俄语
上映日期: 1979 (Soviet Union) / 1984-04-14
片长: 29 分钟
又名: Tale of Tales / Skazka skazok

父母去了哪里?家在哪里?对于小狼来说,这或许就是已经发生的噩梦,而噩梦之后的现实,在它面前是萧杀的落叶,是燃烧完了渐渐熄灭的火,是窗户被封住的房子。那些废弃的椅子、废弃的汽车、废弃的缝纫机,是它被遗弃世界的一种象征,它只能在汽车车轮的轱辘里照见自己,它只能看着飞鸟在天上自由飞翔,它只能自己一个人烤着土豆吃——分明是生疏的,饥饿的时候,烤熟滚烫的土豆差点灼伤了自己。

这是小狼的现实,那所经历的一切都隐藏在这一个冬季的背后,而寒冷、孤独和饥饿构成了小狼生存之艰难。而其实作为一个人类世界的旁观者,小狼从敌人的身份转变过来,却成为人类的一个见证者。人类世界其实呈现着三种形态,一种是童话意义的,一种是神话意义的,一种则是现实意义的。那扇门后面是辉煌的光,光亮后面是一个和谐的世界,在那里渔夫出门捕鱼;在那里,作家写着稿子弹着竖琴;在那里,女人在洗衣服,唱着歌让孩子在婴儿车上熟睡;在那里,米诺牛和小女孩一起跳绳……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温暖的,就像童话一样。而童话的意义,则是平等,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有同样的地位,米诺牛挥动着绳子,小女孩在里面跳绳,而后小女孩挥动绳子,米诺牛在里面跳跃;渔夫捕来了鱼,一只猫走上前来,却也不是当做食物吃了它,而是在一起……

《故事中的故事》电影海报

童话世界的美好,却被一阵火车的呼啸而破坏,当小狼离开这里,走在雪地里的时候,看见的是另一幕像是在伊甸园里的情景,小男孩坐在树上吃着苹果,两边是两只乌鸦,他们和小男孩一起分享着成熟的苹果,而在雪地里,另一个男孩也在吃着苹果。苹果从天上掉落,一只又一只,男孩和乌鸦,总是无休止地分享着食物。而在另一边,男孩的父亲和母亲坐在长凳子上,他们不吃苹果。苹果的象征意义其实是在伊甸园之外的,只有男孩和乌鸦在分享,也是人类和动物的和谐,但是父亲和母亲却发生了矛盾,父亲不停地喝酒,然后开始骂人,开始离开,母亲没有办法拉走了正在吃苹果的男孩,雪地里只有长长的凳子,只有没有吃完的苹果。

又是一阵火车的呼啸,把小狼带进了人类的现实部分,那些男人和女人在路灯下跳舞,在月色中唱歌,但是在光亮和音乐的世界里,却突然有了“分手”的声音,然后是惆怅,是无奈,是害怕,因为男人们都要离开,离开他们的女人,离开这里的生活,穿上军装,背上长枪,在夜色中消失,留下的只有那些茫然无措的女人们。炮声响起,战争已经到来,男人们奔赴战场,而女人们在分离中苦苦守候,但是守候并没有盼来胜利的消息,相反,那一张张的通告里,分明写着阵亡和重伤的名单,他们是兄弟,他们是父亲,他们是丈夫,他们是儿子,而当他们离开走向战场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了那一个个的名字。

这是最残酷的现实,男人们走上战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消灭敌人,但是在好而家人分离的时候,敌人并不是其最终的指向,相反,他们所要无声抗议的是现实。从童话到神话,再到现实,这是人类的三种生活形态,童话里没有敌人没有痛苦,神话里有矛盾有破坏,而现实却将这一切都带走了。人类发生了太多的故事,而每一个故事对于小狼来说,却又将自己变成了亲历者,拉向了故事里面。所以在小狼进入人类世界的过程中,它渴望的是回到没有敌人没有矛盾的童话世界。

再次走进那闪着光亮的门,再次看见动物和人和谐共存的世界,于是它拿走了作家写好的稿子,这是文本意义上的救赎,童话宛如写在上面的故事,只有在虚构的世界里才会成为一种可能,小狼盗走了人类的虚构,并希望移植到自己的世界里,而在它匆忙穿过树林,到达自己的现实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一张稿子,而是那一个孩子。孩子开始哭泣,小狼开始害怕,但是被感化的人性又让它靠近孩子,并最终学着母亲的样子,唱起了那首儿歌,孩子从哭泣到欢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母亲怀抱,仿佛有来到了自己的童话生活。

童话里的小孩子或许会长大,告别如诗的世界,成长为一个吃苹果的小男孩,和乌鸦分享食物,而后来他或许还会长大,和女孩子一起在路灯下跳舞唱歌,从婴儿到孩子,再到成人,世界在变化,而现实最终会以奔赴战场的方式,会以通告上名单的方式,完成最残酷的命名。而对于小狼来说,这也像一个梦境,它在孤独的世界里,在灯光亮起的夜里,在音乐和儿歌的美妙声音里,看见了童话的光泽,看见了神话的影子,而最终却必定会成为一匹无情的狼,一个凶恶的敌人,把躺在床沿上的孩子抱在腰间,然后拽到小树林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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