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7《忠烈图》：江湖里的家国情怀
1975年2月19日，农历乙卯年正月初九，电影上映日和倪匡编剧、何梦华导演的《血滴子》相差了一天，两部“贺岁片”成为当年香港电影市场的“双壁”，如果《血滴子》侧重于阐述忠奸思想，那么胡金铨的《忠烈图》正如片名所示，强调的是忠义、忠杰和忠烈，从生命的死亡到精神的留存，就在于突出一个“忠”字；如果说《血滴子》通过内部的争斗暗喻香港的“觉醒”，那么《忠烈图》则以内和外的双重叙事构筑了庙堂和江湖之间的差异观念：“忠”反而在朝廷抗倭无力的现实中，让江湖侠客变成了忠烈之士，甚至于以“侠之大者”的家国情怀反衬庙堂的无为。
这种家国情怀甚至就是胡金铨的某种投射，出生于北京书香门第的胡金铨直到1949年离开北京前往香港，那时他17岁，本来胡金铨要去往美国留学，他已经收到了入学申请书，但是由于战局影响他无法成形，于是他从此就留在了香港。成为导演之后，胡金铨的电影注重刻画侠客形象，但是侠客之江湖在胡金铨的影像世界里，就是实现“侠之大者”的舞台。在这部电影中，抗倭的主体应该是朝廷，嘉靖皇帝下达命令要肃清倭寇，所以派了朱纨任浙江巡抚，旨在剿除沿海一带的倭寇，而朱纨上任之后在剿倭迟迟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想到了老朋友俞大猷，任浙江宁波、台州诸府参将的俞大猷督师抗倭——这是嘉靖三十一年的事，三年后，俞大猷任苏松副总兵，协助总督张经取得王江泾大捷，次年任浙江总兵，平定浙西及舟山倭寇，但是不久之后，遭诬陷发配山西大同。
胡金铨这部电影的叙事应该就是以这段历史为背景，上从嘉靖皇帝，下至朱纨、俞大猷，无疑组成了朝廷抗倭的序列，但是胡金铨讲述俞大猷督师抗倭的这段故事，却偏偏放在了“江湖”的层面上。一方面，俞大猷作为朝廷命官，在抗倭过程中却并没有选择以官兵为主体，而是选择在海边、树林，目的就是引蛇出洞，打探倭寇藏身的老巢，他屡次用计，假扮客商设下埋伏，引诱倭寇小喽啰抢劫珠宝，继而跟踪他们，最后终于探得了倭寇头目博多津的老巢，最后取得了胜利。海滩、悬崖、密林成为俞大猷抗倭的主阵地，他拒绝使用官兵围剿目的也在于此，所以俞大猷作为朝廷的代表，看上去更像是在行事江湖之事。另一方面，俞大猷手下的抗倭主将也并非是朝廷的官员，而是江湖义士，这其中最重要的代表就是伍继园和夫人伍若诗。
| 导演: 胡金铨 |
伍继园是白衣飘飘的书生，更是倚剑游走的侠客，在江湖上他的绰号就是“一阵风”，无论是拳术、剑术和刀法，都堪称一流，他和夫人只身闯入博多津老巢可视为电影的名场面，在所谓的“投奔”行动中，伍继园和倭寇切磋，都让他们甘拜下风，甚至对方手腕肿了，背上被划破、头发被削去，都一无所知，足可见伍继园功夫了得，伍若诗则箭术了得，用手力射箭让和尚心服口服。当然最后树林决战，更可视为江湖上的巅峰对决，以刀挡刀、以箭击箭，双方呈现了最高的技艺，而在这场终极决战中，胡金铨的镜头也制造了出神入化的效果，移动拍摄、快速剪辑等手法的娴熟运用，将术上升到艺。而在最后博多津和伍继园的决战中，他更是将镜头化作对手的视角，在360旋转中营造了紧张气氛。
胡金铨在拍摄决斗场面中，融入了更多的中国美学元素，更具灵性，在俞大猷化作客商在树林里遭遇倭寇围攻时，他就利用京剧鼓点制造音效，营造了一种在紧张中游刃有余的气氛，然后通过俞大猷摆出的棋谱，在黑白棋子的走位中布置战术，更在气定神闲的变化中创造突围的机会，再加上笛声轻重缓急的变化，营造了一个令观众叹服的江湖世界。无疑，深暗中国古典文化的胡金铨就是以影像的魅力再造了一个江湖，但是这个江湖却不是远离庙堂的江湖，江湖更具家国情怀，当俞大猷部署了引蛇出洞的计划，却被朝廷官员的突然闯入而破坏，当伍继园也指责他们的时候，官员问他是谁，伍继园的回答是：“大明王朝的老百姓。”侠客不是不问世事的侠客，不是寻山问水的侠客，就像伍继园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大明朝的臣民，所以侠客就是心怀国家的人，就是忠义之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但是，胡金铨在塑造这个侠之大者的形象时，还是落入了虎头蛇尾的窠臼中，伍继园和伍若诗闯入虎穴，就是为了得到博多津藏匿的老巢，所谓的投靠当然只是一个战术安排，这一点博多津也早就知道了俞大猷的计划，所以最后“将计就计”，双方开始了生死对决，虽然胡金铨在展现这场对决中，充分运用了镜头语言，营造了电影特有的意境，但是这场对决在战略上并无任何特别，甚至消解了此前俞大猷部署那个别样江湖，而最后伍继园和博多津的终极对决，却走入了一种失望的境地，伍继园深入虎穴的时候功夫出神入化，但是在一对一的时候却并不占上风，甚至有落败的趋势，之后加上伍若诗和王世科才勉强将博多津打败，而三个人最后也都做出了牺牲，也就是说，真正的高手是洪金宝扮演涂着白面的博多津。
当然，让三位侠客最后身死，胡金铨也是为了更好阐述侠之大者的意义，江湖义士为了家国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相比之下，那些朝廷官员却并无这样的境界，倭寇并非全部是由日本浪人组成，这其中也包括中国人组成的海盗，也就是说，他们作为中国人掠夺同胞的财产，甚至杀害国人，这实在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在伍继园深入虎穴中，不管是岛主还是几个当家的，都是中国人，他们变成了倭寇。另外，朝廷抗倭也并非尽全力，在这场战斗结束后，俞大猷遭诬陷降级，“倭寇之患，一直到明朝末年也始终未能肃清。”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为名逐利的江湖，背叛求荣的江湖，忘却忠义的江湖。
《忠烈图》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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