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10《史崔特先生的故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这是一部典型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却是一部“非典型”的大卫·林奇式电影，在打破线性叙事的《双峰：与火同行》7年后，林奇为什么转向选择讲述一个“与割草机同行”的故事？为什么在叙事层面还原一种真实性？“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就是一个从起点到终点的旅行者的故事，这条道路也是人生之路、生活之路、情感之路，而林奇从“与火同行”转向“与割草机同行”，却是在某种巧合意义上切入了现实。
那时候林奇的艺术和生活伴侣玛丽·思薇妮在《纽约时报》上读到一条消息，一位名叫埃尔文·史崔特的73岁老人，不顾年老体弱开着自己的割草机，去另一个城市拜访中风的兄弟莱尔·史崔特，兄弟俩最后不计前嫌重新和好。这个故事打动了玛丽，她也将故事告诉了林奇，当时的林奇担任维西康辛州立大学的访问艺术家，于是他着手对这个故事进行改编，拍摄完成了《史崔特先生的故事》。这就是林奇讲述故事的起点，看起来，这是一个将新闻变成故事的简单过程，无论老人和兄弟的名字，还是史崔特的年纪，或者他们之间隔阂到和好的故事，甚至从劳伦斯到威斯康辛州的这段距离都没有改变，但是，这条道路从报纸新闻变成一部电影，它却成为了林奇讲述整个故事的人生之路，而“史崔特”这个真实的名字在电影中也被赋予了另外的意义。
史崔特，就是“Straight”，它是直接，是笔直，是立即，路如其名，当史崔特开着割草机缓慢地行驶在通往兄弟家的那条路，它是317英里的漫长道路，却也是笔直的：“直”是当史崔特听到莱尔中风的消息后决定前行的“立即性”，是不乘坐中巴、不搭车的“直接性”，是一个人不受干扰甚至拒绝被人帮助的“直率”。如果把莱尔中风之前的故事看做的“前点”，林奇在这里所展示的其实就是现实拉开的距离：在镜头从小镇转向庭院，一切是寂静的；从躺椅上的邻居多尔菲转到近旁的小屋，却突然传来沉闷的声音；从俱乐部的老头布德出门到去史崔特家里，传来的是惊呼的声音——史崔特倒在了地上，大家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而出门回来的女儿露丝更是大叫“爸爸”，史崔特才慢慢从地上爬起。他反对去医院，终于无奈去了医院，又拒绝做手术，即使医生建议他用助行架或手杖，史崔特没有犹豫就拒绝了，这个有糖尿病及其并发症、肺水肿、消化也有问题的老人，的确已经是一位老人了，但是当史崔特拒绝这些建议，实际上更表现出他的顽固，而这种顽固体现的也是他的“Straight”——性格上的耿直而和直率变成了一种贬义词，甚至可能未及生命，但是这也正是他做出决定、踏上道路的决绝所在：不是向生命妥协，不是向身体屈服。而在他第一次出行时，割草机开到离格罗托还有5英里的时候，割草机坏了，他只能乘车去格罗托小镇希望能维修，但是这个希望破灭了，割草机被拖回了家里，这是一次返程，在某种意义上是割草机彻底破败的标志，史崔特拿起猎枪摧毁了割草机，割草机垂垂老矣，史崔特暴力式的摧毁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年老”的拒绝。
| 导演: 大卫·林奇 |
而当史崔特只是开着自己的割草机拖着拖车走上那条路，这种决绝其实也变成了人生的一个写照，林奇通过道路的展开讲述了史崔特的人生故事，更是将个体的故事变成对于人生、亲情、青春的阐述。女孩在路边搭车，但是没有车停下来，史崔特向她招手，夜晚在路边燃起篝火，并提供给女孩香肠，史崔特第一次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一生都在旅行。”他说起妻子生下了14个孩子，养大了7个，他问女孩家在哪里，女孩说自己已经离开家5个月了，离开是因为家人讨厌自己，史崔特告诉她：“折不断地一捆树枝就是家人，他们即使恨你也不想失去你……”女孩似乎有所悟，当第二天醒来，女孩已经不见，但是地上却留着一捆树枝，这是女孩在夜晚面对星空的独自思考中理解了家的含义；遇到参加自行车比赛的年轻人，在夜晚的时候年轻人问他：“对于老年人来说最坏的是什么？”史崔特说：“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自己。”面对激情四射的年轻人而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史崔特也是在遗忘年老，遗忘衰老，更是暗示年轻时自己也可能犯错，可能要承受更多的痛苦；路上一位女司机撞上了一头鹿，她不知所措，她开始大哭大叫，七个月时间竟然撞死了13头鹿，而且自己只有40码的速递，“这些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最后女司机开着被撞坏的汽车疾驰而去，史崔特没有说话，他的静立和司机的急躁形成了强烈对比；在下坡路上，他几乎失去了控制，在情急之中终于刹住了车，但是割草机需要维修，他拒绝了好心人丹尼提出送他去的想法，“我只想一个人完成旅途”，而在酒吧里，他和第一次见面的老人聊天，老人说起了他参加二战时的情形，而史崔特也叙说了自己在战场时的经历，他感慨年岁越大身边离开的人越多，更是将内心的秘密袒露出来：身为狙击手的他，曾经在执勤时将前方移动的不明物击中，才发现打中的是自己的侦察员，当第二天大家以为是德国鬼子杀死了侦察员，史崔特当时并没有说出自己误杀的真相，而这个秘密被埋葬了几十年，当说出口虽然愧疚还在，但也是对压抑的一种释放……
他参加战争的故事被讲述，女儿露丝被剥夺对儿子抚养权的经历被讲述，和莱尔孩童时一起遥望星空的故事被讲述，兄弟之间长达十年不相往来的隔阂被讲述……林奇把史崔特人生重要节点的故事都在这一条路上被打开，这就是一条人生道路，坎坎坷坷，道阻且长，而当行走在这条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一切的阻碍就必须被化解，它们是刹车失灵，是引擎故障，是发动机问题，是闪电雷鸣，是孤寂黑夜，但也是信念的坚守，是亲情的温暖，是生死的感悟，是青春的无价，它们在人际的交往中变成了被联结的人生故事。而当最后和莱尔见面，也终于在化解了各种障碍之后达到了目的地，完成了将兄弟相隔300多英里、时隔十年的隔阂拉直的目标。最后史崔特开着割草机停在莱尔破败的家门口，呼喊着“莱尔”的名字，然后就听到了莱尔叫“埃尔文”的回应，一个是拄着拐杖的哥哥，一个是浮着助行架的弟弟，一个从起点而来，一个在终点迎接，“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在两人湿润的泪水中，在两人互视的目光中，再次看见了曾经亲密无间时的满天星空，那一刻，起点就是终点，过去就是现在。
《史崔特先生的故事》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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